第五章 悅美影樓
一盆熱氣騰騰的油燜大蝦端到桌上，光是看一眼已經令人垂涎欲滴。“小李子”的油燜大蝦都是提前把蝦線剔除乾淨的，吃蝦時，手腕用力擰下頭部，可以先吸乾淨蝦頭裏蝦黃和濃汁的味道，再用手指順着提前剪開的尾殼，往兩側一翻，去掉了蝦線的尾肉部分便全部展露出來，這時只需要將這最美味的部分放入口中緩緩享用即可。大部分肉質飽滿的小龍蝦，鉗子裏也會有少許的束狀蝦肉，將鉗子扯下，蘸一蘸湯汁，再輕輕一咬，就能吮吸出其中的蝦肉和汁液了。
“水杉三姐妹”各自默默地吃着油燜大蝦，董方佳和李小墨互相交換了個眼色，最後還是董方佳率先開口道：“林周，那個是你哥的女朋友啊？”
林周吐出一口蝦殼，悶悶不樂地說道：“誰知道？反正他的姐姐妹妹多得很，今天這個，明天那個，個個都比我這個親妹妹還親。”
“呀，你不會是吃醋了吧？感覺咱們小林周在周林哥面前會變得很不一樣呢，我還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對別人生氣。”董方佳扮了個鬼臉調笑道。
“我不是生氣，更不是吃醋，我是煩他每次闖了禍都要拉我幫他打圓場。”林周說著恨恨地掰下了一隻蝦頭。
李小墨這時不解地說道：“可是剛才感覺他完全不需要你幫助的樣子，連句軟話都沒有跟你說。”
“那是因為有那個女生在。但凡有外人在，他就肯定死要面子，怎麼可能跟我說軟話。”
“難道回家了他就會判若兩人？”董方佳好奇地問道。
林周正要開口，眼神忽然越過兩人看到了什麼，從鼻子“哼”出一聲，道：“看來用不着等到回家，某人就要‘變身’了。”
李小墨和董方佳納悶間，一個身影已經坐到了她們身旁。
“老闆，再加一副碗筷。”周林說完，便毫不客氣地從盆里拎出一隻油燜大蝦吃了起來。
三個女生無語地盯着他看了一陣，林周沒好氣地說：“周林，這是佳佳請我和小墨吃的，你問也不問坐下就吃，有沒有禮貌？”
周林咽下一口蝦肉，泰然自若地回道：“你才是真沒禮貌，總是直呼我大名，連聲‘哥哥’也不會叫？”說完他又轉頭笑嘻嘻地對董方佳說：“佳佳，今天這頓我請，沒問題吧？”
董方佳笑道：“周林哥，不用，我請就行了，你夠不夠吃？不夠我再加一盆。”
周林嘬了嘬手指頭，賤笑着說道：“那多不好意思啊？”
董方佳立馬心領神會道：“不用不好意思，我本來就是專門請林周和小墨吃飯的，感謝她們幫我把成績提高了這麼多，你是林周的哥哥，自然就是一家人嘛。”
周林對這番話頗為受用，點頭道：“還是佳佳懂事，那我就不客氣啦。”
林周白了他一眼，嘟囔道：“沒臉沒皮的。”
董方佳找老闆加完菜后，壞笑着伏在李小墨耳邊說：“沒想到還真是‘判若兩人’啊。”
李小墨掩嘴偷笑，又怕這兄妹倆再掐起來，忙岔開話題道：“周林哥，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你女朋友呢？”
“啥女朋友？就是我一姐們兒，說那幾個男生老是纏着她，就讓我幫忙冒充一下她男朋友，把他們趕走。”
“那你不是應該把人家送到家門口嗎，萬一那幾個高中生又去找她麻煩怎麼辦？”董方佳追問。
“沒事兒，她男朋友剛把她接走了。”
“她有男朋友啊？”三個女孩都愕然。
“有啊，上大學去了，剛回來，她是沒考上，還在復讀呢。”
三個女孩更加哭笑不得了，林周強壓怒氣說道：“你一個初中畢業生，去冒充高三複讀女生的男朋友，而且是在她本身就有男朋友的情況下，你說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這怎麼了？都是朋友嘛，她男朋友不在身邊，而且也沒我能打，我就順手幫個忙咯。”周林不以為意地說道。
“嗯，你能不能打我不知道，但是你很能挨打倒是真的。”林周說著故意用手去戳了一下周林受傷的嘴角，疼得他“嘶”了一聲。
“我倒是覺得周林哥人緣真好啊，跟什麼樣的人都能交上朋友。”董方佳吃吃地笑道。
周林很得意地說：“那是，出來混，朋友多是第一條。”
“周林哥，你真的不打算上高中了嗎？”李小墨作為學霸，還是更關心周林的前途。
“不上了，沒意思，看到他們上高三的那副鬼樣子，我就更不想上高中了，反正最後我都是要繼承我們家飯店的，初中文化就夠了，我爸媽不也是初中文化嗎？”
“可是那時候的初中，跟咱們現在的初中不一樣吧，我覺得還是多讀點書比較好，萬一以後你不想開餐館了，還能做點別的。”李小墨一直是“知識改變命運”的堅定擁護者。
“小墨，你別勸了，我爸媽都勸過他幾輪了，可他就是不願意上高中。”林周無奈地搖搖頭。
“周林哥，那你馬上就要去店裏幫忙了嗎？是去‘悅來’飯店，還是‘華榮’美食城啊？”董方佳問道。
周林則神秘一笑，道：“都不是。”
三個女孩面面相覷，林周也十分不解：“啥意思？我們家還有別的店嗎？”
“嘿嘿，馬上就會有了。”
董方佳驚喜地追問道：“哇，你們家要開分店了嗎？恭喜恭喜，還是繼續做川菜嗎？”
周林卻晃了晃手指，故弄玄虛地說道：“老是做菜有什麼意思？我家這次開的店可厲害了，你們小姑娘肯定喜歡。”
“到底是什麼店啊，周林哥快說吧！”三個女孩中，董方佳的捧場是最讓周林滿意的，另外兩個女孩雖然也很好奇，但一個是故意不想讓周林吊胃口得逞，另一個則是天生淡然，無論再驚訝好奇，最後表現出來的也是波瀾不驚。
“好了好了，我說，就是影樓！”
三人微微一愣，雖然確實沒有想到周家要開這種店，但也算不上有多特別和另類，因為油城還是有幾家大大小小的影樓的。
“周林哥，你為啥確定小姑娘一定喜歡去影樓啊？在我印象里，影樓就是拍證件照，結婚照，或者給小朋友拍生日照的地方，平時也沒什麼人會去吧？”董方佳不解地問道。
“這你就不懂了。”周林一邊剝蝦，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們知道什麼叫‘藝術照’嗎？”
三個女孩互相看了一眼，林周率先說道：“不就是那種化個妝，穿件漂亮點的衣服，再故意擺出各種造型，拍出來的照片？”
“那都是80年代的觀念了，現在的藝術照會加各種各樣的濾鏡，造型也很多變，還可以在電腦上進行簡單的修圖，就是再丑的女孩也能拍成美女……當然，你們本身都是小美女，拍了藝術照就更美了。”
周林一番話說得三個女孩都有些動心，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而且不分年齡段，每個女孩都希望自己能有機會做一次公主，哪怕是在照片里也行。
周林又繼續說道：“我前段時間不是跟老爸一起去了趟荊州嘛，就是專門去那邊拍藝術照最牛的攝影基地搞調研的。現在咱們油城人民生活條件好了，眼界也寬了，肯定會有更高層面的追求，就比如這拍藝術照，誰不想有幾張能拿得出手的照片？而且藝術照男女都能拍，年輕人可以拍，老人小孩也可以拍，到時呢，咱們再把價格控制得親民一點，或者直接跟悅來酒店，華榮美食城來個聯動，只要在這兩個地方吃過飯的，憑票據就能到影樓拍照打折，你們說，這是不是一筆不錯的買賣？”
三個小姑娘聽得似懂非懂，但都有些被周林侃侃而談的氣勢所震撼到的感覺。
“哇，周林哥，雖然我沒聽明白，但是覺得很厲害的樣子。等你們影樓開張了，我也要去拍一套藝術照。”董方佳對於自己認可的朋友，都是會不分場合、不遺餘力地捧場的。
林周卻撇撇嘴說：“他有什麼厲害的，這些話肯定都是從我爸和那些叔叔那裏聽來的。我說爸媽後來怎麼沒念叨你了，原來是讓你去弄這個影樓了。”
“是呀，咱們家有你一個成績好的就夠了，我們男子漢不以成績論英雄，要比就比誰最會掙錢。”
“既然你這麼會掙錢，那以後別再打我零花錢的主意了啊。”
“瞧你說的，等哥哥以後賺了大錢，還不都是你的么？何必在意這三瓜兩棗。”周林討好地幫林周碗裏夾了一隻小龍蝦，又轉換話題道：“對了，既然說到影樓，不如你們三個丫頭幫我一起想想影樓的名字吧，老爸讓我想，可我一直也想不出個他滿意的。”
“你都想了哪些名字？”李小墨問道。
“‘周氏影樓’，‘城東影樓’，這多直觀，又好記，可我爸偏說不好，讓我重新想。”
“呃……好像是有點太直觀了。”董方佳忍不住偷笑。
“能不能叫‘悅好’，或者‘悅美’？‘悅’就是‘悅來’的‘悅’，可以跟你們家的川菜館呼應一下，而且諧音是‘越來越好’和‘越來越美’的意思，聽起來也比較吉利。”李小墨沉思片刻說道。
“好好，我喜歡‘悅美’！不愧是我們班的大才女，這名字好聽又好記，還很有意義。”董方佳對李小墨豎起了大拇指。
林周也滿意地點點頭，說：“可以先叫‘悅美’，等以後開了分店就叫‘悅好’。”
“哈哈，果然是我們老周家的小丫頭，比我還有野心嘛，那我今晚上就把這兩個名字彙報給老爸。”
“彙報歸彙報，你別把這名字變成你自己的功勞了。”林周提前警告道。
“我是那種人嗎？佳佳妹妹，小墨妹妹，等影樓開業了，我送你們一人一套藝術照。”周林拍着胸脯保證道。
“太好了，謝謝周林哥，我覺得可以給我們‘水杉三姐妹’拍個合影，到時候咱們穿上一樣的裙子，梳一樣的頭髮，再擺一樣的造型，哈哈，真是想想就開心啊！”
李小墨和林周似乎也被董方佳的情緒帶動，陷入了這種美好的憧憬當中……
開影樓，其實一開始並不在周國強的計劃之內。
自1994年油城在上海正式開展第三產業開始，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無論是賓館的住宿業務，還是汽配的銷售業務，都順風順水，為油城創造了不少額外的經濟利益，而在這其中要屬董光耀最功不可沒。
與此同時，在油城的周國強也沒有辜負董光耀的引薦，他憑着自己精明的頭腦，以及之前積累的開餐館的經驗和人脈，把華榮美食城也是做得風生水起。
為了獎勵周國強經營美食城有方，油城管理局給了他一次公費去上海參觀學習的機會，董光耀在那邊熱情地接待了他。第一次來到這座國際化大都市的周國強除了去見世面之外，也不忘尋找商機。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知一對跟他一樣入住油城賓館的母女，是專程從山東東營的勝利油田趕到上海來拍藝術照的，覺得十分新奇，便找她們要到了那家影樓的地址前去觀摩，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能讓人不遠千里專門跑來只為拍幾張照片。
到了影樓，看到裏面全是排隊等着拍照的顧客，和忙得腳不沾地的店員，周國強才知道原來這拍照的生意竟可以這麼紅火。他假稱自己也想給妻女找個地方拍藝術照，店員敷衍了他幾句后，扔下兩本做樣品的相冊給他參考，便又繼續去應付其他客人了。
周國強仔細翻看了一下相冊里的照片，驚訝發現原來藝術照竟可以把人拍得這麼好看，暫且不論攝影師的技術，單說這多變的造型加上巧妙的打光，以及成熟的後期處理，就是他之前見所未見的，難怪人家還專門坐火車過來拍照呢。
他又留心觀察了一下店內的整個運轉流程，顧客基本九成是女性，她們按照預約的時間到店，先化妝和換裝，然後進攝影棚拍攝，拍完后就可以回家等通知拿照片了。
影樓一般會提供幾個套餐供顧客選擇，其中包括換幾套衣服，拍攝多少張照片，是否將某張照片放大做成擺台，或者挑選某些照片做成一本相冊等等。顧客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提前挑選，這種模式化的流程可以大大解約時間成本，因為針對某套衣服配套的妝容，和擺出的造型基本都是差不多的，化妝師和攝影師對此駕輕就熟，自然速度上就會快很多。
周國強回想起妻子林鳳娥曾跟他講過，油城的小嫂子們有錢又有閑，平時的愛好除了吃，就是打扮自己了，所以油城才會有那麼多服裝店和飾品店。那麼愛美的人又怎麼會拒絕拍一套，甚至多套好看的藝術照呢？他越想越覺得這個生意在油城是可行的，因為油城人民向來對新生事物接受得很快。
於是，周國強在董光耀的幫助下，找到了回油城開影樓的方法——就是直接加盟上海這邊的影樓，讓他們幫忙培訓員工，但一番交涉之後，周國強苦於加盟費實在太高，會給他造成較大的風險，因此只能放棄了這條路，另尋他法。
周國強想，湖北也有很多大城市，難道就沒有一家比較成功的拍藝術照的影樓嗎？如果能就近加盟，成本肯定會低上不少。而不久后，周國強就打探到在湖北荊州有一個比較有名的攝影培訓基地，可以教授拍藝術照的課程，於是他突發奇想，既然不能得到一整套完整的培訓流程，那不如就分成幾部分來分別培訓吧。只要有了攝影師和造型師，再研發幾套適合絕大多數女性拍攝的藝術照套餐，這個影樓就可以試着開起來了。最重要的是，他的前期投入大大降低，就算試運營失敗，也可以通過薄利多銷的方式來維持店內的基本運營，更何況他還有悅來酒店和華榮美食城這兩個堅強後盾呢。
有時候，周國強甚至會有些感激李小墨的母親崔永艷，若不是她“逼”着自己跳出體制，成為一個商人，恐怕他這輩子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竟然如此有經商的天分和運氣。
到了1996年，董光耀因為這兩年在上海做出的出色業績，被局裏從科級幹部正式提拔為副處級幹部，繼續主抓上海汽配銷售分公司的工作，這意味着他呆在油城的時間將越來越少。而周國強的“悅美”影樓，不久后也正式開始營業了。
影樓的地址選在油城最繁華的中心——城東，不出周國強所料，經過前期的大力宣傳，和開業促銷活動的火熱進行，油田各個年齡段的女性紛至沓來，都想拍攝一套心儀的藝術照，定格自己的美麗。
而周國強之前花大價錢培訓的攝影和造型團隊也十分專業，給顧客們拍攝的照片，好評如潮，只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悅美影樓的名頭就在整個油城打響了，想要在這裏拍一套藝術照甚至要提前兩周預約。
周林作為周國強安排在影樓里實習的小老闆，整天忙得不亦樂乎，連林周都不能經常見到他的面。最後，董方佳還是通過董光耀專門跟周國強提起，周林說過要送她們“水杉三姐妹”拍一套藝術照的事，才得到了一個插隊拍照的機會。
可誰也沒有料到，這次拍攝後來竟影響了周林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