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油城學院

悅美影樓內，拍照的、諮詢的、選片的……工作人員和客人們都忙成一團，然而這熱火朝天的氣氛也絲毫趕不上vip客戶休息間內的劍拔弩張。

王阿姨對周林的不依不饒，讓在場的“水杉三姐妹”都氣憤不已，雖然在平時她們總跟周林打打鬧鬧唱反調，但在關鍵時刻，肯定是堅定不移站在他這一邊的。

此時，董方佳靈機一動，叉腰擋在周林面前說道：“我哥呢，那肯定是非常優秀的，不管財力，還是人品，還是相貌，在油城都是排得上號的，所以要給我找大嫂，說什麼也得按照我這個標準來找。”

王阿姨和小霞聽罷都仔細看了看董方佳，一米六五的身高，胸大腰細，膚白如雪，五官更是精緻，頗有劉亦菲的感覺，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是九分以上的美女。

而小霞雖然不能說丑，但也就中規中矩，頂多算個小家碧玉，身材過度纖瘦，顯得有些營養不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和董方佳之間的差距不是簡單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了。

見小霞有些泄氣，為了能拿到媒人費的王阿姨也是豁出去了，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道：“這結婚可是一輩子的事兒，女孩子光長得好看是沒用的，還要看學歷，看性格，看家世，看是不是孝順公婆……”

董方佳一聽王阿姨說“家世”，就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論“家世”這油城裏還真沒幾個姑娘比得上她，要知道從她外公開始，就已經是油城的一把手了。於是，她不等王阿姨說完，就再次挽住周林的胳膊，嬌滴滴地說道：“要是長得不好看，誰還有興趣看你的學歷、性格、家世，哥，你說是吧？”

周林早被董方佳的千嬌百媚搞得心猿意馬，他先點點頭，隨後又搖搖頭說：“那個……那個……主要還是要看對眼，也不是說一定要達到佳佳這麼高的標準，但是，但是畢竟以後還要看一輩子的，總歸是‘相看兩不厭’才好。”

周林嘴上這麼說，目光卻像被強力膠粘在董方佳的臉上一樣，任憑他怎麼轉頭，都挪不開視線。

小霞委屈地說：“你的意思，就是看我不順眼咯？那你為什麼還要再請我吃飯？”

周林無奈解釋道：“我剛已經說過了，我是覺得我們兩個就算不能在一起，但也相識一場，算有些緣分，何況我還要給王阿姨一點面子，所以就想請你吃個飯，順便把該說的話都說清楚。畢竟大家都在油城混，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沒必要搞得太難看，你說是不是？當然，如果你覺得我傷害了你，或者給了你希望，那麼我在這裏，當著大家的面，向你賠禮道歉，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吧！”

周林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小霞張了張嘴，實在不好意思再說些什麼，一旁的王阿姨可能還想“垂死掙扎”一下，剛擺開架勢，想繼續對周林輸出，就聽“嘭”地一聲，有人倒在了地上。

“林周，林周，你怎麼了？”距離林周最近的李小墨剛才發現林周有些不對勁時，就用胳膊護住了她的後腦勺。

董方佳見狀，也趕緊撲上去查看林周的狀況，同時不忘衝著目瞪口呆的王阿姨和小霞說：“都是你們鬧的！林周身體本來就不好，現在人都被你們吵暈了，你們別跑啊，跟我們一起去醫院，幫她出醫藥費！”

王阿姨聽罷，臉色立馬一變，直接撇下小霞不管，大步流星地奪門而出。小霞此時也忘了哭，愣了片刻后，急忙追着王阿姨跑了出去。

董方佳憤怒的表情隨着兩人的離開而變成了竊喜，她拍了拍林周說：“林周，還是你有辦法，想出裝暈倒這一招，這下她們肯定再也不敢來找周林哥的麻煩了。好了好了，她們已經走了，你可以起來了。”

“什麼裝暈，她真暈了！”李小墨一臉焦急地說道。

“真暈了？天啊，林周你別嚇我，周林哥，你快背她去醫院啊！”董方佳這時才緊張起來，仔細一看，林周果然面色慘白，額上儘是冷汗。

周林也反應過來，趕緊蹲下了身，但李小墨阻止道：“等等，還不知道林周是什麼情況呢，我看書上說如果是腦出血，那是不能背着亂晃的。我們還是打120吧！”

“我這就去打！”周林聞言又站起身來，想往門外跑。

林周可能聽到了眾人的說話，微微睜開眼，指着自己的肚子，虛弱地說：“肚子……肚子疼……”

“她說肚子疼，那就不是腦出血，我們可以直接把她送去醫院吧？反正不遠，比打120快啊。”董方佳建議道。

李小墨點點頭，協助周林一起把林周背下了樓。

油城並不大，一些重要資源主要都集中在局機關所坐落的城東片區，所以悅美影樓和城東醫院確實相距不遠，開車幾分鐘就能到。

經過診斷，林周是得了急性闌尾炎，闌尾已經穿孔，需要馬上做切除手術，好在送去的及時，才沒有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原來林周在此之前就出現過右側下腹部疼痛的情況，她一直腸胃弱，時常會有些不舒服，但大部分時候都能自行緩解，所以這次她便也沒有特別在意。沒多久，這疼痛感確實緩解了，然而一段時間后，卻再次疼了起來，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嚴重。

原本林周這次是不想來悅美影樓的，但無奈已經提前跟董方佳約好了，不想讓她失望，便懷着僥倖心理趕過來，想趕緊選完了就回家躺着，誰知剛好碰上周林曾經的相親對象過來鬧事，急火攻心之下她的腹痛更嚴重了，最後就忍無可忍地疼暈了過去。

手術后，林周又休息了五天才出院，雖然人是沒事了，但肯定短期內不能過於勞累。而拍藝術照這種費心費力的活動，她自然是不適合再參加了。

“水杉三姐妹”拍合影的事只能因此耽擱了下來，大家想着等以後放長假了再找時間來拍，但世事難料，此後因為種種原因，這個合影始終沒有拍成，這件事也成為了她們三人心裏永遠的遺憾。

轉眼到了開學報道的日子，李小墨本來說不用崔永艷送，她可以搭董方佳家的順風車過去，一路上兩個好姐妹還能一起說說話，但崔永艷死活不同意，不但要親自送他，還不讓她去坐董光耀的車。

李小墨雖然不解，但一想到自己走後，就剩崔永艷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油城生活了，心中不免有些不忍，就答應她回絕了董方佳。

從油城到荊州，需要坐兩個半小時的大巴，崔永艷和李小墨坐上車之後，李小墨就開始戴着耳機聽歌，不一會兒就睡著了。其實這是她上車前就想好的策略，如此一來，就用不着跟崔永艷聊天了，也避免了尷尬。

之前因為李崇山的事，李小墨心裏對崔永艷的疙瘩一直沒有解開，但她知道父親最愛的就是母親，所以在跟母親冷戰了一段時間后，她想通了，決定將父親的這份愛延續下去，才和崔永艷“和平共處”到了現在。如今，她要去上大學了，感覺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不必再整天面對自己的心結了。

等李小墨迷迷糊糊醒來時，大巴車剛好駛進了荊州城內。

看到那些歷史悠久的古城牆，李小墨的睡意瞬間被驅散了，她取下耳機，興緻勃勃地看向車窗外。

“以前，你爸帶我來過這裏。”

崔永艷忽然說話，讓李小墨有些驚訝，她回頭看了一眼母親，見她的目光也凝視着窗外，臉上帶着恬淡的微笑。

“那是什麼時候？”李小墨回應道。

“大概是你五六歲的時候吧，我們把你託付給鄰居照看，然後就一起到荊州來玩了一天。其實你爸是過來出差的，但他說我從來沒來過荊州，就硬把我也給帶來了。”

“把我丟給鄰居……你們的心真大。那時候的荊州，跟現在一樣嗎？”

“古城牆和那個‘金鳳騰飛’的雕塑是沒變的，但整座城市肯定是變得比之前繁華多了。只可惜啊，你爸看不到了。”崔永艷的語氣裏帶着些許悲涼。

媽媽的心裏還是有爸爸的，這個發現讓李小墨頗感欣慰。

“我知道你一直埋怨我沒有替你爸上訴，對此我不想解釋，事實就是事實。但，這並不代表我對他沒有感情，只是我比你更加理智罷了，你還小，可以感情用事，而我必須為我們母女倆的未來考慮。你爸走後，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讓你今後活得有底氣，不要被別人看不起，不要整天為錢發愁。”

李小墨沉默了，其實這些道理她一直都懂，只不過要如何學會用理智去控制情感，也許就是長大的必修課吧。

“我不讓你去坐佳佳的車，也是不想讓你欠別人太多人情。也許你覺得你們關係好，去坐一下她家的車，也沒什麼大不了，但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有一天，你們關係不好了，你現在欠下的人情就得全部、甚至加倍地奉還。這也是為什麼我很少去求人，如果別人幫了我，那我也會想辦法在其他地方儘快把這個人情還掉。中國是一個人情社會，沒有無緣無故的‘伸出援手’，總不可能大家都在做公益吧。所以，你記住，寧可讓別人欠你，你也不要去欠別人的——這就是我，崔永艷的人生準則。可能有人覺得像我這樣活會很累，但實際上我比誰都過得輕鬆和踏實。”

崔永艷說完這番話的時候，大巴車即將到達油城學院的門口，她並沒有等待李小墨的回應，而是看了一眼窗外，就繼續說道：“小墨，恭喜你馬上要開啟你的大學新生活了，如果在學校里遇到什麼事，可以隨時給我打電話。當然如果你不想打也沒關係，媽媽知道你肯定可以自己處理好那些事的。你也不用擔心我，我已經報了老年大學，去學電腦、吹葫蘆絲，還有打腰鼓，到時候我每天都會很忙，恐怕也沒什麼時間去擔心你，畢竟我也要開啟我的新生活了。”

車子停下了，崔永艷和李小墨一前一後下了車，在司機的幫助下，她們拿到了李小墨的行李箱。崔永艷自然地拉起行李箱就往學院的大門口走，但她忽然感覺自己被人從後面抱住了，是李小墨。

“媽，謝謝，你說的那些話我會試着去理解的，我不在的日子裏，你也一定要像你剛說的那樣，好好地生活。”李小墨說完，輕輕奪過了崔永艷手裏的拉杆箱，又道：“從這裏開始，我自己去面對就好。”

崔永艷沒有阻止，只是默默地看着李小墨離開的背影，強忍住自己的不舍和悲傷。

李小墨往前走了幾步后又停下，回頭衝著崔永艷揮了揮手，露出久違的燦爛笑容。

崔永艷也回應地揮了揮手，眼淚伴隨着欣慰的笑容流下，但幸好，這眼淚隱藏在陽光里，沒有被女兒看見。

新生入學辦理得十分順利，負責迎新的學長學姐都很照顧大一的弟弟妹妹們。李小墨運氣不錯，被分在一棟條件最好的女生宿舍里，四人一間，還有獨立的衛生間。跟李小墨同寢室的都是跟她同系的女生，而且初識之下感覺都是比較好相處的人。

整理好一切，剛坐下喘口氣，李小墨就聽到有人在樓下大喊她的名字，走到窗口一看，只見董方佳正仰面興奮地沖她使勁招手。

董方佳的系給她們分配的宿舍樓距離李小墨的宿舍樓大概五十米距離，但這棟樓的年代久遠，一間住六個人，一層樓共用一個水房和衛生間，而且據說以前曾經是男生宿舍，整體都潮濕而髒亂。董光耀本想單獨給董方佳在學校里租個小房子，但董方佳拒絕了，因為她從小到大都沒有住過校，所以這次很想去體驗一下集體生活是什麼樣的。

董方佳和李小墨互相參觀了彼此的宿舍，順便也把對方介紹給了自己的室友，讓大家做好她們會隨時互竄寢室的準備。李小墨也是這時才發現董方佳竟然從經濟管理學院的專科生一躍變成了石油工程專業的本科生。

要知道石油工程專業可是油城學院裏最強的專業，對於江漢油城子女之外考生的錄取分數線，甚至曾經達到過一本的水平，而那些到全國各大油田去當領導的優秀畢業生也基本都是這個專業畢業的。李小墨的高考分數倒是也能讀這個專業，只不過如果讀了石油工程，那她畢業以後的出路就只剩去油田發展這一條路，而她還是想去外面的精彩世界看看的，所以才選了電子信息工程。

原本李小墨以為董方佳會先到油城學院讀一個專科，過兩年再專升本，可沒想到她竟然不聲不響地就直接變成了本科，學的還是學校里的最強專業。為此，李小墨不得不再次感嘆於董光耀的能量之大，只不過在大學裏知道董方佳真正背景的人很少，在同學眼中她也就是一個膚白貌美，家境優越的普通女孩。要是大家知道她不但長得漂亮，還擁有這麼一個位高權重的爹，那嫉妒艷羨的口水早就淹死她幾回了。

其實，董方佳能臨時換專業，成功專升本，確實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從1999年開始，全國的高校都在進行擴招，到了2001年這種趨勢則更加明顯，擴招的力度也是逐年增加。再加上，董光耀在今年年初正式從副處級升至正處級，成為了油城的二把手局長，在油城一時風頭無兩，巴結他的人更是趨之若鶩，所以，他很輕易就趁着擴招的檔口，悄無聲息地把女兒塞進了更好的專業里，還免去了她的重考之苦。

由此可見，董光耀對於董方佳未來的規劃是十分清晰的。學了石油工程，董方佳一畢業就可以回到油城，有了自己父親的扶持，想必她無論在哪個領域工作，將來都肯定會有大好的前途和光明的未來。

但剛結束了高三的寒窗苦讀，好不容易才擺脫父母獲得自由的董方佳，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未來是什麼樣，反正她的意見也左右不了任何事情，有這樣強勢的爹媽在，無論她做什麼掙扎其實都是徒勞，還不如躺平了享受當下。

於是，這個明艷動人、開朗大方，又對同學們出手闊綽的漂亮女孩，很快就像她小時候一樣成為了眾人的焦點，不但擁有了眾多女孩的友誼，還擁有了無數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追求者。

但李小墨在她心中的地位，還是這些新鮮的友情所無法比擬的。無論她去哪裏玩，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拉上李小墨，但李小墨其實不太願意去人多嘈雜的環境，也不是很想像她一樣無限添加生活中的好友，所以，大多數時候，李小墨對於這種邀約都是拒絕的，除非是董方佳過生日，或者某些實在推不掉的情況，她才會耐着性子去參加。

畢竟李小墨沒有董光耀這樣的父親可以依靠，而遺傳自崔永艷的骨子裏的高傲，也讓她早早就把自己的目標定在了考研上。

她覺得自己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可某些“蓄謀已久”的愛情還是在這個時候正式敲開了她的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