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見
梁溪城的秋天是很“鳥鳥”的。
卿卿也不知道這“鳥”為何意，只是在城外石橋一頭蹲着討錢的時候，總聽得那些穿着寬袖長袍的文人，背着一隻手捋着鬍子吟道：“南浦凄凄別，西風裊裊秋。”她也曾發問秋天什麼鳥？那些人只哈哈笑着扔給她一個銅板。
卿卿是一個流浪在梁溪城裏的乞丐。每日與惡狗搶食，在亂葬崗里翻屍體身上的值錢物件······當然這種事她都沒經歷過。
她不記得自己的年歲，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叫卿卿。她還有個曾用名叫來福，哥哥給她取名字的時候，說來福聽起來很喜慶，但叫了兩天發現，隔壁老漢家的孫子，巷口阿婆的兒子，甚至張員外家的狗都叫來福，一氣之下指着一個匾額說就叫這個字！卿卿不認得那個字，若不是聽過“天卿坊”的名字，她還以為自己叫“即即”。
哥哥不是真哥哥，他說他是天上掌管殷星的神官，奈何這個騙子撿到卿卿的時候她路都還走不穩當，他說什麼便信什麼，乃至今日她仍會對着東方的啟明星叫哥哥。他帶着卿卿從長安走到雲中，又從雲中走到汝南，還去過琅琊，瀘州，最後帶她來到這梁溪城。本還打算去廬陵來着，而卿卿只是去買了一根糖葫蘆，轉過身來，就不見了他的蹤影。
她等了他許久。五年前的那個深秋，她只十歲又或許十一歲，不肯乞討，又因個子太矮摘不到樹上的果子，一場風雪過後她險些凍餓致死，靠着雪水和落在地上的野果硬是撐到了春天。後來她學會了爬樹，學會了作揖說漂亮話，學會了下跪求饒，也學會了一個人活着。五年來她已經對這梁溪城了如指掌，哪家酒館的小二最是心善，哪個跑堂脾氣大會打人，哪個地方有錢人最多她都一清二楚。
每逢初一十五，城南的那戶極富貴的人家都會在門前施粥，自卯時她便等在城門口，一會守城的衛兵會來開啟城門，照往常這個時間，進城的人早應該排出半里地了，為何今日不見一個人。卿卿正疑着，城門開了。厚重的木門轉動間發出沉悶的聲音，而此刻太陽還未升起，門兩側的衛兵舉着火把，將空巷子照個像條黃泉路。
為何空無一人······卿卿走在空蕩蕩的街道，冷風吹的她一陣顫慄。卿卿沒有多想，直朝那施粥的宅子走去，沒人正好，今日還沒人搶食了呢。
“小夥子！算命嗎？”
身後一道聲音響起，卿卿嚇得一哆嗦，轉身看去，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舉着一道白幡，若不是他聲音溫潤好聽，就這身打扮，說是地府使者也不為過。
“小夥子，算命嗎？”那男人走進些，滿臉堆笑問道。
東方漸漸亮起微光，卿卿將這人打量一通，一身白袍破了許多個洞，卻乾淨的很，應是穿了許久，衣領袖口已經泛黃，他眉宇俊朗，眼神溫和，唇邊還噙着笑意，是個好看的大叔。好看歸好看，騙人就是你的不對了。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還算命？卿卿嘖嘖兩聲，轉身欲走。
“你在等人。”
卿卿腳步一頓，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氣方又故作鎮定地回過身來道：“什麼等人。”那漂亮大叔卻笑眯了雙眼，撫着光潔的下巴又道：“我有辦法讓你見到那個人。”卿卿聞言瞳孔一震，死死盯着那人開口：“真的嗎？”
眼看魚已上鉤，算命的繼續忽悠道：“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咳咳那個什麼極，我已算出你所等之人並非一般人，需要做滿七七四十九件好事，待被封為神，自會相見······”
“封神？你怎麼知道我等的是······”卿卿急道：“真的可以見到嗎？我這就去做好事！”
“哎哎哎莫慌，待我贈你一物。”說罷便從懷中掏出一塊黑色的石頭。卿卿接過石頭掂了掂，除了上頭鑿了個洞穿了根繩子，這塊石頭真的和溪邊的那些鵝卵石沒有什麼不同。
“大叔，這石頭就是普通的石頭啊？”卿卿狐疑道。
“哎？怎麼說話呢！此乃······嗯······試心石，對，試心石！你每做一件好事，這石頭便會從底部亮起一圈紅光，待石頭全紅了，你就能成神了！”
“真的嗎！多謝大叔！我一定做好事！早點封神去找哥哥！”卿卿欣喜萬分，已將石頭系在脖子上，朝大叔深鞠一躬，抬腳欲走再次被攔了下來。大叔走到她跟前，盯着她手裏的油紙包，囁嚅道：“既···既然如此，這第一件好事，能不能把你手裏的東西送我。”
這是她在城外摘了很久的酸棗，本是想拿去藥鋪換些銅板的，但看着大叔滿含期待的臉，猶豫片刻便遞了過去。
掂了掂手裏的紙包，算命的笑彎了眼，眼看卿卿走出了好遠還把那石頭掏出來親了一口，嘆道：“這小姑娘真是太好騙了，嘖嘖。”
晨光中，卿卿攥着石頭蹦蹦跳跳跑到那宅子門口，靠在門口的大石獅子上等着，眼看着太陽都升上來了，門還是沒開。
一個挑着擔子的小販路過，見有個鶉衣麻鞋的小乞丐倚在石獅子上，善心大發，走近些小聲道：“小花子還等呢？沒聽說嗎？朝歌出了天大的事！這裏的貴人幾天前就走了，鬧的好厲害呢！裏面的東西都被搬空了，嘖嘖嘖，金子銀子，多的晃眼哦······”
走了？卿卿望向那朱漆大門，上面的金色門釘晃的人頭暈。卿卿才不管那朝歌出了怎樣的大事，只可惜以後的初一十五吃不到熱粥了。
秋風寒涼，她裹緊身上的舊衣裳，扶着石獅子慢慢站起身。飢腸轆轆，欲換銅板的酸棗也給了那大叔，卿卿拎起脖子上的石頭仔細看着，看對了眼也沒瞧出紅光來？恰在此時，有馬蹄聲自遠處傳來，愈至街中，馬蹄愈急，正欲出攤的小販驚叫避散，呼吸間已到卿卿跟前，眼看就要撞上，那馭馬之人卻不勒韁繩，揚鞭催馬直將卿卿掀出去十步之遠！卿卿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後背撞在地上瞬間疼的眼冒金星。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幾聲馬蹄后，自卿卿頭頂投下一片陰影，她抬頭望去，熹微晨光中，瞧不清他的面容，只見這人端坐馬上，黑靴黑褲，身穿藏青箭袖長袍，腰系棕皮蹀躞帶，兩手黑銀護腕，未着發冠，烏髮隨意編在背後，衣領半敞，頸間一道手指粗的玄鐵箍正閃着深色的光。
“哪來的小花子，擋了小爺的路！”
這聲音······
卿卿抹去嘴角的血沫，掙扎着起身想要看清他的臉，他卻揚鞭催馬，從她身邊馳過，轉頭的瞬間，看到那張記憶深處的臉，鬢若刀裁，眉似墨刻，菱眼湛澈，是在她腦海轉過千遍的模樣，卿卿一瞬間瞪圓了雙眸，強忍着催心的劇痛撲過去，大聲喊道：
“哥哥——”
－－－－－－題外話－－－－－－
漂亮大叔：拿來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