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 176 章
那彥圖倒很希望慎郡王是在詐他。
可沒多久,派到王庭的人就驚慌失措地傳回了消息,如今西戎王庭確實已經被慎郡王的兵馬佔領,那王庭的城牆之上,到處都高高懸挂着慎郡王的蛟龍旗!
僥倖的希望破滅,那彥圖不得不全心全意地來面對這場和談。
他的底線是乾山,自然是不可能一開始就亮出底牌。
那慎郡王呢,他開的這些條件,也不可能絲毫沒有商榷的餘地。
領土,人質,哪些是可以退讓的?
人質方面,除了李舒儀和李明月,其餘的他都不在意,慎郡王要,他就可以給。
領土上,以如今的火力差距,要守住乾山以東,已經成了奢望。把兵力留在這邊,只能被慎郡王全部消耗。
如今兵力很要緊,備用人手也很要緊。
他把自己的條件快馬加鞭傳送給了乾山以西的貴族們,以示商量。
過了兩天,才答覆了慎郡王派來的使者:
“安和公主是本王愛妻,已經懷有骨肉,六公主也是本王愛妾,按照你們大啟的規矩,她們回去也毀了名聲,活不下去。還請慎郡王體諒,不要讓我們夫妻骨肉分離。”
“為表誠意,本王願意將長寧歸還給慎郡王。所有在西戎的其他大啟百姓與士兵,也將悉數歸還。以此為交換,希望慎郡王也歸還西戎汗國的所有俘虜和牧民。”
被慎郡王佔據的幾座城裏,除了守城的士兵,還有很多平民,那是西戎不可捨棄的兵源。
來傳信的是李洵的一個親兵,聞言面有怒色,卻到底沒說什麼。
他只是送信的,沒資格和西戎談條件。
“我會將台吉的意思轉達給郡王。”
他很快返回奎吉城,將話帶給了李洵,恰逢夏金良與林樂慶也在。
聽完那彥圖的回話,年輕氣盛的林樂慶當即就怒道:
“就歸還長寧,還要扣壓和親公主,一個敗軍之將,他倒是真敢說!”
然後對李洵道:
“郡王,既然那彥圖如此不識趣,不如直接開打,打到他跪地求饒為止!”
李洵倒是一點都不生氣。
按照以往的慣例,哪怕是徹底戰敗的一方,也不會輕易就答應戰勝方開出的和談條件。
這種條約都是談出來的。
因此,他所開的條件里,本來也有可以商榷的餘地。
他的目標是和親公主和百姓士兵們,若條件太高,真把那彥圖逼急了,直接捨棄西戎的人質,與他們拼個你死我活,那恐怕首先就要拿大啟的百姓泄憤。
“在救出人質前,最多只能威懾。”
林樂慶想起人質的安全,也蔫了。
他剛才也是一時激憤,也做不到無視那麼多大啟百姓的性命。
一旁的夏金良問道:
“郡王,那些西戎的牧民,要還給他們嗎?”
這也是李洵正在思考的問題。
先前他只想着要土地,卻沒想過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該怎麼處理。
如今那彥圖既然提到了,他也得好好想想。
“夏卿你的意思呢?”
“臣以為可以還。如今西戎未滅,與北戎當初的情況還是大不一樣的,我們如今兵力不足,留下這些人必成隱患。”
林樂慶跳出來反對道:
“可是郡王,若把這些人還給他們,就意味着他們能再次擴充兵力,會增加以後攻打西戎的難度。”
兩人所說的,也是李洵所猶豫的地方。
可他無法像真正的古代將領一樣屠城消滅對方有生力量。
那些牧民,只要還是平民,又沒有過激的反抗行為,他就不可能趕盡殺絕。
思慮再三,他心中有了決斷:
“人可以還給他們,財物不能給。要把這些人發展成兵員,也要養得起才行。”
這已經是他對那些西戎牧民最大的仁慈。
扣留下他們所有的財物,以西戎僅剩的一半國土,能讓這些人不在冬天被凍死餓死便很不容易了。
元氣大傷的西戎,想養更多的兵進行反撲,還需要不少的時間。
為了己方人質的安全,也為了後續西戎草原的穩定,這件事上他可以讓步。
李洵展開紙筆,給伍汲寫了封信,讓他負責前去與那彥圖談判。
這次出來沒有帶文官,林樂慶性情太衝動,夏金良太迂執,都不是與人周旋談判的好人選,只能由長期負責情報,很擅長隨機應變的伍汲前去。
他的底線已經在信里寫明白了,伍汲會知道什麼時候該強硬,什麼時候該讓步。
*
長寧郡原本的守軍士兵們,最近過得無比煎熬。
自從守將嚴崢放了西戎大軍進城后,他們就落入了西戎的掌控之中。
幾次血腥鎮壓后,為了家人與自己的性命安全,他們不得不效命於西戎,成為西戎大軍的馬前卒。
慎郡王大軍主力到達蕃平后,便開始了出城作戰,逼得西戎節節敗退。
雙方交戰中,那震耳欲聾的炮火聲,那無處可躲的細小飛彈,無不讓人膽寒。
經過幾次交手他們已經知道,只要被那些飛彈擊中,哪怕沒受多嚴重的傷,後面回去也會傷口潰爛,發燒最後死亡。
一開始,他們還很慶幸,那些飛彈打得遠,對於沖在最前面的他們來說反而比較安全,受傷的往往是中間的西戎士兵。
可當他們退回長寧城后,那彥圖改變了策略,直接讓他們作為守城的主力軍,正面對抗攻城的慎郡王大軍。
但凡想讓家人活着,他們便沒有說不的權力。
邱水生便是這些士兵的一員。
慎郡王大軍炮火猛烈,與邱水生一起被趕上女牆的人一共有好幾千。
臨近城門之處,受到的攻擊是最猛烈的,他身邊的同袍一個個接連倒下,他算是運氣好的,因為是弩手,一直在垛子裏負責床子弩而沒有受傷。
可眼看着外頭血肉橫飛的慘烈場面,他還是忍不住瑟瑟發抖。
眼見着城牆上的防禦力量已經不多,另一批中原士兵又被趕了上來。
前有慎郡王的猛烈炮火,後有西戎蠻子的屠刀和家人的性命,他們根本無路可退。
正在他以為自己就將命喪黃泉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第二批中原兵補上來后,慎郡王大軍突然就不再攻
擊了。
所有人都暫時鬆了口氣。
但死亡的陰雲並沒有散去。
每天都有同個營房的人去傷兵營看望親朋好友,帶來不祥的消息。
“今天又有二十幾個人被抬出去扔了,我表弟也是。”
一個士兵紅着眼眶道。
整個營房的氣氛頓時更加壓抑,有人忍不住流淚大哭:
“這就是幫西戎蠻子攻打慎郡王的報應吧!不然明明只是那麼小的傷口,怎麼會死人呢!”
“我們不想的啊,都是西戎蠻子逼的!”
“我們都會死,都會死在慎郡王的神兵利器之下!”
營房裏頭哭成一片。
邱水生也和他們一樣滿心絕望。
慎郡王大軍如此所向披靡,西戎蠻子不會是對手。可在西戎蠻子落敗之前,首先死的,就是他們這些中原兵。
他們所有人,都會像曾經被派到蕃平前線的軍奴一樣悲慘地死去。
明知道這個結果,猶如螻蟻一樣的他們,卻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他們在最危險的城樓上,城樓下的掩體裏卻都是西戎兵,他們只能攻擊進犯的慎郡王大軍,就算想反水攻打西戎兵或者奪取城門,也沒有機會。
哪怕不是自願的,他們在被迫背叛了朝廷的那一刻,他們便成了慎郡王的敵人,只能被西戎大軍拖着一起去死。
*
與得知慎郡王到來,卻覺得自己只能成為犧牲品的大啟士兵們不同,身在地牢中的李舒儀,則是一無所知地等待着。
她完全不知道慎郡王已經迅速地攻克了那麼多城池,只是堅信實力強大的堂兄一定會取得最後的勝利,同時也知道,身為和親公主的自己,未必能活着等到那一天。
她傳出消息,在大堂兄那邊或許是有一點功勞的,當西戎軍隊處於劣勢后,她或許會被吊在城牆上做人質,也或者會被戰敗的那彥圖泄憤殺死。
這是必然的,從她給大堂兄報信的時候起,她就選擇了死路。
但她這條命啊,還是有些價值的,至少在必死的結局下,她主動求死的豪賭又賭贏了。
她和侍女陪房們都活了下來。
既然如此,不到最後一刻,她便絕不會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
在有限的條件下,她儘力保護着自己虛弱的身體。
那彥圖讓人送來的食物她好好地吃下去,每天還會儘可能地多走動,讓身體更健康一些。
這一日,她正在狹小的牢房裏活動,那彥圖卻來了。
他神色陰沉,目光中滿是痛恨地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
“李舒儀,你給我記着,無論你去了哪裏,都永遠是我的女人!”
李舒儀壓下心中的疑惑,冷淡地看着他:
“我身處囚籠,能去哪裏?”她試圖套出更多的信息。
可那彥圖卻不願意再說了,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壓抑着胸膛里激蕩的情緒。
今天他與慎郡王的副將達成了最終的和談協議。
身為弱勢的一方,他根本沒有太多討價還價的餘地,僅僅是因為
看出來慎郡王一方對人質的重視,才勉強達成了目的。
他保住了乾山,保住了東半片國土上的牧民,也爭取到了剩餘軍隊平安撤退的方案,還保全了他的父汗和被俘的所有貴族。
唯獨無法留下這個懷了他孩子的女人。
慎郡王那邊很強勢,人質一個也不能少。
不管是懷孕了,還是感情深厚的借口,他們統統不接受,要求必須返還所有大啟國民,否則便沒得談,直接兵臨城下。
他不能賭慎郡王的耐心到底有多少,對這些人質的憐憫有多深,為了大局,他只能捨棄她。
這個狠心的女人,她贏了,她的母國也贏了!
接下來,他馬上就要準備撤軍和首批次的人質交換,她是最後一批次的人質。
至少在最後的日子裏,他不想看到她因為能離開他而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