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將生命點燃放入囚籠之中(下)
“我說了,我弄到了一條船,現在正是捕魚的季節,只要我們去海上待上幾天……我相信,接下來的幾個月我們都不需要為了所謂的金錢發愁了!”
在介紹拉瓦圖號的時候,歐德利難得正經了一點,只可惜,如果有人看着他此時此刻的臉,應該不會信任他的這些話。
歐德利的身材還算高挑,然而,多年的壞習慣讓他的身子並沒有他這個身高應該有的結實,以至於人們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不會去驚嘆他的身高,而是鄙夷他白白浪費了這樣一個身體,同情自然是不可能的,對於這種癮君子,沒有人會去同情。
拉瓦圖號沒有什麼特別的,如果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它的左側的木板上被人用斧頭或者別的什麼劃了幾道,這種痕迹對於船的安全性沒有任何影響,只是沒有那麼美觀而已,在介紹拉瓦圖號的時候,歐德利特地站在了船頭,他如此自豪,就像是在介紹一個屬於自己的寶物——然而這一條船並非是歐德利的船。
這一條船應該是租借過來的,畢竟烏倫比爾隔壁就是布里墨克,拉芙蘭最大的沿海城市,也是整個拉芙蘭主要港口的所在地,烏倫比爾和布里墨克相接壤,這也就意味着,如果要從布里墨克租用一條船拉回到烏倫比爾,只需要靠着海岸線行駛就好了。
但是這是一個很複雜的過程。
在拉芙蘭,船隻的離港和回港都需要發出申請,尤其是回港申請,在拉芙蘭,在從‘海上’回到‘陸地’的時候,沒有經過回港申請便直接回到陸地上是一種極為嚴重的過錯,這是歷史和時間總結出來的經驗,畢竟,海上固然能夠捕撈到各種魚獲,能夠以此賺到不少錢,但海下,也有那些人們畏懼的東西存在。
拉瓦圖號,這就是這一條船的名字。
拉瓦圖這個名字取自於‘幼蟲’,正如這個名字一樣,拉瓦圖這一條船也並不大,這是一條只需要幾個人就足夠的船隻,按理來說,這一條船最好的配比應該是五到六位船員,然而,在今天,拉瓦圖號只有三個人。
——一八八八年,九月六日。
“我都算好了,咱們今天出發,在海上忙碌十來天,賺到的錢就足夠我們接下來幾個月的生活了,因為租金和設備是我弄來的,售賣我們的戰利品也交給我,賺到的錢我拿五成,你們兩個分五成。”
歐德利似乎已經認定了這件事,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開始檢查拉瓦圖號船,或許對於歐德利而言,此時的拉瓦圖號並不只是一條船,更是他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寶貝,他用一種溫和的態度撫摸着那沉入水中的鏈條,臉上有一種無法被壓抑住的笑容。
“食物那些呢?”卡蒙問。
卡蒙並不是很想和歐德利一同出海,但拉瓦拍着胸脯保證了這位‘朋友’的可信,出於一同共事過的情誼,卡蒙最終還是應下了這一份工作,畢竟對於卡蒙來說,這段時間也確實需要想方設法賺到一些錢。
卡蒙是一位出色的領航員。
他並不需要直接控制船舵,只需要給他一個望遠鏡,他就能夠在那霧氣環繞的海面上找到最為正確的航線,這是他能夠做到的事情,這也是他能夠完成的事情,作為領航員,他很有自信,即便四周都是霧氣,即便一切都在在那灰白色之中,他也能夠找到正確的方向。
“都有,都有。”歐德利說,“我還準備了不少火柴,到時候捕撈上來的魚你們還能夠直接烤着吃,放心,都準備好了……都準備好了。”
“再等一下。”
卡蒙站在拉瓦圖號旁邊,他在觀察今天的霧氣,觀察今天的海面。
烏倫比爾港口外的海是黑色的,那是一種深邃幽暗的黑色,在沒有風和浪的情況下,海面是如此的死寂,在那一層黑色之前,隱約能夠看見一兩條遊盪的魚兒,或許,也就只有這種時候,他才能夠感受到一種平靜。
空氣之中瀰漫著腥味,和烏倫比爾那種發霉的味道結合在一起,倒也構成了一種新的芬芳,如果能夠把這種味道稱為芬芳的話……
卡蒙抬起頭,他還想要檢查一下,對於每一個出海的人來說,這一份檢查應該是必要的過程,檢查各種部分,尤其是那指引他們的燈。
“好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歐德利插到了卡蒙和拉瓦圖號之間,打斷了卡蒙的目光。
“都檢查過了,我們趕緊出發,要知道現在每拖慢一分鐘就是在損失我們的錢,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你說是吧?”歐德利說著,對着卡蒙伸出了手,“合作愉快,希望這次能夠得到令我們都滿意的結果。”
歐德利站的位置正好讓卡蒙看不見船頭,也讓卡蒙無法仔細觀察到那一盞肉燭,那懸挂在船頭的肉燭,那被包裹在燈盞之中的肉燭,他的潛意識告訴自己,作為一個船員,一個領航員,他應該要檢查一下肉燭,但對於拉瓦的信任,他對歐德利的話語也沒有多少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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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麼被歐德利半推半就地帶上了船,他踩着略微嘎吱作響的木板,這種聲音在這時候反而讓他感到平靜,他回到了海上,拉瓦也一樣登上了船。
“出發。”
歐德利就像是在宣佈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好像登上了船之後什麼事情都無所謂了,他甚至沒有再看一眼港口,一個即將離開數十天陸地的人,不論再怎麼熱愛大海,至少也會稍微多看兩眼陸地,正如此時的拉瓦,拉瓦正看着那微弱的光,那是還未蘇醒的烏倫比爾城,現在的時間對於陸地而言還是太早了,早到一切都沒來得及迎接光亮。
九月六日的凌晨,這是他們出海的日子,在九月四日拉瓦得到歐德利的邀請之後,他們用了一天來整理自己的行囊,並不需要多少東西,就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什麼必要,他們只需要帶上自己的工具就好。
正如歐德利所說,船上已經準備好了食物和水,甚至還有一小部分的蔬菜和水果,對於一個即將航行十來天的船隻而言,蔬菜和水果可以說是最重要的物資,這些食物能夠補充在海上極難獲得的部分營養,防止他們得那些航海病。
“我們的最終目的是第三海域。”卡蒙看着航海圖,“第四海域對於我們來說還是具有一定的風險,第三海域就足夠了,如果運氣好的話,我們能夠在那裏找到一些銀鱈魚或者藍龍蝦,往布里墨克方向航行就行,不過我們不會到布里墨克的海域。”
“這樣就足夠了。”歐德利說,“就在第三海域,第四海域的邊界……拉瓦圖號可能承受不住,你說是吧?”
“嗯。”
卡蒙並不是很想和歐德利有過多的交流,他對於歐德利的偏見依舊存在,這種偏見並不能在短時間內消散,他站在這一條船上,他在靠近船頭的地方,伴隨着船隻輕微的晃蕩,歐德利正在回收着那和港口相連的繩索。
直到船隻開始離崗。
——這簡直就是一個最為錯誤的決定。
卡蒙現在回想起來,就能夠發現當時歐德利的諸多行為早就埋下了伏筆,他故意攔在了船頭和自己的視線中間,讓自己無法看見那個時候的肉燭,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肉燭就已經出現了問題,甚至,那個時候,肉燭就已經被替換掉了,換成了一個普通的燈。
一盞塞入了血肉和火焰的普通的燈。
九月四日的開始,九月六日的出發,但下一步並非是九月中下旬的回港,而是九月八日的那一次變故,在那一天發現了肉燭的問題,以及,在海上,他們被‘圍住’了,不計一切代價從第三海域逃回到烏倫比爾港口,終於在九月九日回到了這個地方。
——烏倫比爾,無名酒館。
——一八八八年,九月十日。
這個沒有名字的酒館,就是歐德利找上拉瓦的地方,既然要尋找一切的蛛絲馬跡,那就要從這個最開始的地方尋找,這就是卡蒙的構想。
歐德利既然能夠找上拉瓦,找上卡蒙自己,那就代表着歐德利肯定不是臨時起意,歐德利已經租下了一條船,對於一個癮君子來說,租下一條船意味着每天都需要支出一筆令人心痛的錢,歐德利肯定不會想着租下船再思考尋找誰當船員,僅有的可能就是,在組下拉瓦圖號的時候,歐德利已經想好找誰當船員了。
那麼,歐德利為什麼會找上自己?
卡蒙並不覺得自己的身上有什麼值得如此大費周章的東西,拉瓦應該也沒有,在多年前他和拉瓦離開那一條船的時候,他們身上應該就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推開酒館的門,那一股熟悉但是令人不適的味道闖入到他的鼻腔之中,沒關係,無所謂,現在,在生死存亡的問題面前,這都只是小問題。
一切都只是小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