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將生命點燃放入囚籠之中(上)
【拉芙蘭·烏倫比爾】
“我們得找回那一盞肉燭!”
卡蒙抓住了拉瓦的衣領,這個消瘦的男人在此時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那是一種瀕臨死亡才會有的求生欲,卡蒙手背的青筋暴起,他那眼睛死死盯着拉瓦。
“我說過了……歐德利他已經被扭曲了,在我們昨天出海之前他就已經改變了他的信仰,你不相信,你還說你信任他,好!你現在看看他是什麼下場!你睜大你的眼睛告訴我!這是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模樣嗎!”
他猛地一推拉瓦,讓這個畏畏縮縮的男人摔倒在了地上。
烏倫比爾的天空依舊是霧蒙蒙的,那些陽光無法照耀在地上,空氣之中瀰漫著一股發霉的味道,帶着那些潮濕的氣味一同蔓延,直到蔓延到遠處,而在現在,在這一種發霉的味道之中摻入了一種令人不適的臭味,那是某一種肉腐爛之後的味道。
那是一團漆黑的東西,那是被烤焦的肉塊,如果是按照人們的常理,一團肉只要被火焰烹飪之後,即便火焰稍微猛烈一些,也不應該散發出這樣子的味道,實際上,這一股令人不適的味道並非來自那些烤焦的肉,而是來自於另外的某些東西。
污染。
那是一種如泥漿或者粘液之類的物質,直到如今,都沒有人能夠解釋清楚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人們只能夠把它稱作污染,一種實質化的污染。
這是歐德利的屍體。
用火焰進行灼燒,直到瀕臨死亡,在這個過程之中,信仰被扭曲的人無法得到善意的恩澤,無法得到善意的庇佑,他們只能夠在這所謂的人造困境之中死亡,而已經死亡的屍體,即便裏面含有再怎麼大量的污染,也不會成為那些扭曲的東西。
這是一種沒有人會去想像的方式。
卡蒙看着歐德利的屍體,還有那些黑色的東西,當他看見那些令人不適的黑色的時候,他就知道,歐德利已經被污染了,完完全全被污染了,在歐德利的身體之中,黑色已經取代了正常人的血肉,這也是為什麼,在火焰焚燒之後,留下來的這黑色的燒焦屍體會是這樣的模樣。
“走。”他說。
沒有時間觀察這些,那一位女性放過自己也必然不是因為什麼仁慈之類的情感,他需要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並不是一個被扭曲的人,以及,證明自己的價值,在這種時候,卡蒙的大腦飛速運轉,他的思維告訴自己,他們需要找到那一個肉燭。
本屬於‘拉瓦圖號’的肉燭。
肉燭是什麼?
那是一種實質化的神跡,是一切信仰的證明,那是最為神聖而不可褻瀆的偉大創作,那是被所有人吟誦的存在,肉燭並不是一個具體的事物,而是一種概念的統稱,它可以是放在家中的雕像,可以是懸挂在船頭的一盞燈,也可以是教堂中央的書本。
肉燭是一切的指引。
也是庇護人們遠離污染和混沌的旗幟。
“歐德利已經被扭曲了,仔細思考一下……如果他已經成為了一個異端,那麼他肯定無法直接接觸肉燭,他一定把那個東西藏在哪裏。”
卡蒙回憶着這幾天之內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有關於歐德利的信息,那個男人……那個該死的男人,就是因為歐德利,現在的他才會如此被動,肉燭不應該被破壞,嚴格來說,只要是一個正常的拉芙蘭人,就不會去毀壞肉燭。
“我們……我們現在怎麼辦?”拉瓦跟在卡蒙的身後,拉瓦就沒有卡蒙的冷靜了,在離開了大海,離開了那一把自己能夠自信使用的魚叉之後,拉瓦也就沒有了任何保持自己鎮定的能力,“我的意思是……我能做什麼?”
拉瓦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他只有在大海上,在漁船上拿起他的魚叉的時候,他才會擁有面對一切的勇氣,但若是失去了魚叉,他又會變得畏畏縮縮,這種毛病過去這麼多年都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哪怕是到了現在,這種毛病也沒有好轉的跡象。
卡蒙和拉瓦認識很多年了,在幾年前他們就是同一條船上的船員,在離開那一條船之後,他們時不時也會接一點活,尤其是在這種捕魚季,一個出色的魚叉手和一個出色的領航員,並且還十分廉價——或許這個才是原因——自然是受到了不少人的邀請。
歐德利也是其中之一。
“歐德利……”聽到這個名字,拉瓦還是有些失神,“他……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才對啊。”
“已經證明了的事實還不能夠堵上你的嘴的話,我就該考慮一個人行動了。”
拉瓦和歐德利認識的時間比較早,而對於卡蒙來說,歐德利並不是什麼值得稱兄道弟的人,他並不是特別喜歡歐德利,這個男人,總是想着法子從某些地方搞到一些錢,不論是不是合法,用歐德利的話來說,就是‘現在法律都不能夠算是完善,咱們只是鑽了一點點的空子,在過去,那些貴族老爺們可不會讓我們有這樣子的機會’。
這一次,一切的開始都是歐德利的那一個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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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拉瓦,來,看着我。”卡蒙抓住拉瓦的臉,強迫這個還在顫抖的人盯着自己的眼睛,“從頭開始告訴我,當時歐德利是怎麼找上你的,以及,他的一切許諾。”
“我……我當時,我最初只是想找一杯酒喝。”
——一八八八年,九月四日。
九月四日的午後,對於拉瓦來說,這並不是很好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口中缺了點什麼,那一份乾燥需要用某些液體來滋潤一下,酒精就好,純凈的水也好,這都不是現在的他能夠考慮的,畢竟,他口袋之中剩下的錢,已經不足以支撐他換取一杯酒了。
他有了一個想法。
他對自己的逃跑能力還是稍微有點自信,很顯然,依靠錢財喝一杯酒已經是沒有辦法做到的事情,既然如此,在喝完酒之後直接逃走,是不是一個可選項?但是這種做法也有很大的風險,烏倫比爾是一座小城市,這也就意味着整個城市並沒有多少人,他在今天這麼做了,這些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整座城市。
不行。
九月四日,一個不上不下的日期,不論怎麼看,今天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拉瓦感覺自己的口中確實幹燥,他不由地裹了裹自己的大衣,那並不是他買的大衣,這是大半年前他從一個流浪漢的身上偷過來的。
如果要拉瓦介紹一下自己,那麼,他會說自己是一個爛人。
他還是喜歡大海之上的世界,喜歡站在一條船的船頭,那一條船並不需要太大,只需要一條小船就夠了,他踩在船頭上,手中抓住魚叉,他能夠仔細盯着那一片大海,看着大海之中遊動的一切,然後,手中的魚叉朝着那遊動的魚刺下。
他本應該有一個更好的生活。
他本應該有一個穩定的海上工作,從父輩那裏學來的手藝,至少能夠保證他一輩子的衣食無憂,魚叉手本來就是一艘捕魚船上必不可少的職位,這種最為古老的職業直到現在都還有十分明朗的前景,但是一切都在數年前出現了變化。
十八年前。
拉瓦已經三十多歲了,論年齡,他比卡蒙還要大一些,他從小就是在海上和船上長大的,能夠給他帶來安全感的就是海上,就是海上的一切,回到陸地上的時候他才會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沒有,他學到的一切知識都無法在陸地上使用,他只能用自己在海上存下來的薪水,蜷縮在自己的小小房間之中。
他不喜歡陸地。
他推開了那破舊的木門,那是一個說不上酒館的地方,應該說,那是一個充斥着汗味和吵嚷聲的地方,這是一個靠近港口的小房子,只在每一年的捕魚季節開業,裏面賣的東西也很少,只有啤酒和一些製作最簡單的吃食。
這個地方沒有名字,會經常來這個地方歇息的人也不會在乎它到底叫什麼。
在兩條船的回港申請相隔的時間不會太遠的時候,這些港口的人就會在間隔時間之中來到這裏,一杯啤酒,然後什麼都不說,或者什麼都說,直到打發時間到下一個回港的船隻即將到來,不斷重複這樣的生活。
拉瓦還沒有想好一個借口。
一個足以讓他弄到一杯酒的借口。
“拉瓦。”
這個時候,他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他順着那聲音看過去,那是歐德利,拉瓦認識他,一個癮君子,歐德利的生活經常在富裕和貧困之中徘徊,每當歐德利稍微有一點點錢的時候,這個男人就會把他的錢全部消費掉,有時候甚至會購買一堆他完全用不上的東西,堆積在一個房子之中。
“看樣子你現在的生活並不是很好,不是嗎?”歐德利拿着一杯啤酒站起身,他露出一種不帶有善意的笑容,走到拉瓦的身旁,將啤酒塞進了拉瓦的手中,“聽我說……你現在是不是很想弄點錢?”
歐德利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開口。
“我弄到了一條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