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自我馴服(13)
昨晚發了半宿燒,雲集在回家的路上就睡著了。
叢烈怕碰了他的腿,一直小心把人護在懷裏,下車之後也是一路抱回家的。
叢心的意思是雲集累就別動他,讓他回卧室踏實睡。
但叢烈一放下他,雲集就醒了,揉着眼睛要起來。
“不動不動。”叢烈護着他的腿,“你睡一會兒,我在這兒陪着,行不行?”
雲集撐着床,搖頭,“腿疼,睡不着。”
叢烈揉揉他的頭髮,“那我們到客廳去?想玩會兒什麼?”
雲集不舒服,沉默着伸手摟他的脖子。
叢烈順着他,抱着人到客廳沙發上去了。
叢心本來正在廚房忙活,看見他倆從卧室出來,指了指玄關的柜子,“叢烈,我買了好些過年的糖和零嘴兒什麼的,你去給云云拿過去點兒。”
叢烈心想雲集高門大戶出身,什麼糖沒見過。
而且大家都這個歲數了,誰還吃散裝糖啊?
但是叢心一直熱衷於過年的時候買各種雜七雜八的糖果,尤其是夾心巧克力和大蝦酥,每年過年都買。
“他不……”叢烈剛準備回答叢心,就看見雲集正眼巴巴地仰望着自己。
“……”叢烈垂手揉了揉雲集的耳朵,“等着,我去拿。”
他在雲集腰后墊好軟枕,腿腳都蓋嚴了,才到玄關把那一兜糖拿過來,放在雲集腿上。
雲集把袋子扯得“嘩啦啦”響,從一堆瓜子花生裏面挑出一顆夾心巧克力。
過了一會兒叢心拿了兩頭蒜過來,塞在叢烈手裏,“云云吃糖呢,你閑着也是閑着,沒事兒把蒜剝了。”
“吃糖也算忙……”叢烈認命地拿了個垃圾桶過來剝蒜,過了一會兒就有個巧克力糖紙飄進了蒜皮里。
他扭頭一看,雲集的腮幫子鼓着一邊,正在認真地嚼。
叢烈低頭笑笑,心裏莫名很踏實。
他揉揉雲集的手指頭,“那麼好吃啊?”
雲集點點頭,“裏面有葡萄乾夾心,很甜。”
“那學長也給我吃一個吧?”叢烈笑着逗他。
雲集埋頭找了找,手心裏託了一把,“你要哪一個?”
叢烈扳着他的手心看了看,“這沒有重樣兒的啊,我吃了你不就沒得吃了?你挑一個你喜歡的,吃一半,剩一半給我行不行?”
他怕雲集一下吃太多糖會不舒服,又不能直接不讓吃。
雲集拆開一個帶果仁的,一掰兩半,但裏頭一整顆的榛子都在一邊。
他藏藏掖掖地把帶果仁的那半塞自己嘴裏,另一半要遞給叢烈。
叢烈假裝什麼都沒看見,朝他張嘴,“學長喂我,我手上有蒜味兒。”
雲集就把糖遞到他嘴邊,臉紅了。
叢烈把那半塊巧克力糖咬走,嚼了嚼皺起眉頭。
雲集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不好吃嗎?”
叢烈把雲集剛扔進垃圾桶的糖紙撿回來:“無良商家啊,包裝上說每個巧克力裏面都有一個完整的榛子,我怎麼連個榛子渣兒都沒咂摸出來?”
雲集的耳朵都紅透了,努力維持着氣定神閑的樣子,“你手上有蒜味兒,剛剛還摸我的手。”
叢烈忍不住地笑:“那云云聞聞,讓我摸臭了沒有?”
雲集真的老老實實地放下手心裏的一把巧克力,把手心湊近鼻尖。
他手上有一股淡淡的巧克力的香甜,是因為剛剛握着巧克力,把一點糖汁融化在了手上。
趁他嗅手心的時候,叢烈輕輕一推他的手背,就把雲集手上的糖汁全蹭在了他鼻尖上。
雲集鼻尖上沾着一點巧克力,怒道:“叢烈!”
叢心半天從廚房裏探個頭,正好看見這一幕,立刻朝着叢烈皺眉,“你別鬧云云了,他不舒服呢!你讓他好好休息會兒行不行?”
“你們娘兒倆就合夥欺負人吧!”叢烈把雲集腿上的糖全放進袋子裏提走,“沒收。”
雲集下巴皺起來,瞪他,“叢烈,還給我。”
叢烈從兜里找了一個雲集喜歡的夾心巧克力,舉着,“最後一個。我給你沖點兒熱可可,不許吃糖了。”
雲集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就吃過一碗粥,叢烈擔心他一口氣吃一堆糖容易燒心,而且等會兒可能還不好好吃正經飯。
剛去沖個熱可可的功夫,叢烈看見雲集又探着身子去摸茶几上的糖兜,乾脆把袋子拿到電視柜上。
他回到沙發邊,把杯子遞給雲集,“這個比那個好。”
雲集將信將疑地接過杯子喝了一口。
又甜又溫暖的可可順着食道滑下去,雲集愜意地舔了舔嘴唇。
確實還不錯。
喝完一整杯熱可可,雲集老實了,蜷在叢烈背後昏昏欲睡。
叢烈剝完那一把蒜,把手指擦乾淨,一隻手輕輕搭着雲集的后腰輕拍。
過了一會兒人睡熟了,叢烈才起身到廚房給叢心幫忙。
叢心看見他進來還往外轟,“你甭跟這兒湊熱鬧了,你去看着點兒云云。別等會兒他醒了旁邊再沒人,又該難受了。”
叢烈透過廚房玻璃往外看,“沒事兒,我看着呢。你親生這云云嘴巴刁着呢,那個羊肉我得先處理一下,不然等會兒他真不吃。”
雲集身體太虛弱,胃口又差,總不能天天就吃西紅柿炒雞蛋那套老三樣,到時候他吃膩了更麻煩。
這段時間叢烈在家裏,就想把雲集的身體養好,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都少受點罪。
說起來雲集的胃口,叢心就又來了火氣,手裏的豆角摔摔打打的,“雲家那群都叫什麼玩意兒?好好的人把身體禍禍成這樣?真不是個東西!”
“今天早上你不是出去辦手續嗎?這孩子醒了以為身邊沒人,就迷迷瞪瞪掉眼淚……換誰看見誰不難受啊!這要我家孩子,我拼了命也不能叫他受這罪!”
“哎哎媽,往後云云就是你家孩子了,別喊,”叢烈的聲音放輕了,朝着外面揚揚下巴,“等會兒吵醒了。”
叢心還嘟着嘴,但是手底的動作和聲音都放輕了,“他們家人是不是有病?大雪天讓人家孩子跪病了,完了不聞不問電話也不打一個?自生自滅啦?要是我們沒看着,出大事兒他們就是殺人了……”
叢烈不想幫雲家說任何一句話,但也不想讓叢心一直生氣,就把話題稍微轉了轉,“雲集的手機和一些證件都還在他家,別人也聯繫不上他。等過了初一吧,我再去給他補個電話卡。”
叢心想了想,“你之前不是說雲集有個和他不錯的親弟弟,怎麼也沒見他護着雲集,現在都不找他哥?”
“估計要和雲集說分家的事,他爸把雲舒送國外過年去了。”叢烈不想討論雲集家那幫人,“但以後不管誰找雲集,都得通過我。”
除非叢烈死了,他都不會讓別人再碰雲集。
叢烈給羊肉調了個去腥膻的料汁,剛用盆腌上,沙發上就有點動靜了。
他擦乾淨手,正好趕上雲集睜開眼。
叢烈在沙發前面蹲着,“怎麼不睡了寶貝?我在這兒呢。”
“腿疼。”雲集看見他,又疲憊地閉上眼,忍不住地皺眉。
醫生說過這兩天可能還是會疼,但也不能一直用藥,能克服就克服,止疼葯多少都有些傷腸胃。
叢烈把人從沙發上抄抱到腿上,輕輕給他捋膝蓋,“好點兒嗎?”
雲集小口小口地吸着氣,把臉埋進他肩窩裏。
叢心不放心出來看,輕聲問:“又難受了?需要吃點兒止疼的嗎?”
“不用,媽,你幫我接桶熱水吧。”叢烈護着雲集的後背,跟叢心說道。
“行。”叢心弄了一桶熱水回來,幫着雲集把小腿泡進去,又小聲交待叢烈,“你給云云揉揉腿,太受罪了這……”
“行,我知道,媽您做飯去吧。”叢烈把雲集身上的毯子整理了一下,“自己能坐着嗎?我給揉揉腿?”
“能。”雲集回答他,手臂卻圈緊了。
“沒事兒,沒事兒。”叢烈知道他難受,扶着他的后腰拍撫,“抱着呢,嗯?”
雲集不想動,叢烈就沒讓他折騰,只是讓他儘可能舒服地靠着自己。
等了一會兒,腿上的疼勁緩過去了,雲集開始不好意思了,“我自己坐着。”
“行了。”叢烈沒鬆手,“等會兒中午我們吃肉丸子湯,好不好?”
“羊肉丸子?”雲集的鼻尖皺了起來,似乎不是很願意。
“還做別的啊,我跟我媽吃肉丸,給我們云云干喝湯,就不臭了。”叢烈揉了揉雲集的肚子,“我們學長真好養活啊,每天喂一碗粥兩個糖一碗湯就飽了。”
雲集扶着他的肩膀,朝着廚房裏面望,“真的吃羊肉嗎?”
他也不好意思大年三十兒地在別人家挑食。
哪怕叢烈沒關係,他也怕給叢心添麻煩。
他正張望,叢心拿着一個筷子頭出來,“叢烈,你嘗下這餡兒的鹹淡,我怕云云口輕不敢多放鹽。”
對於叢心三句話不離雲集,叢烈已經習慣了。
他單手護着雲集,把筷子接過來稍微抿了一下,“嗯,欠點兒,再放一勺半。”
雲集好奇地盯着他手裏的筷子。
叢心忍俊不禁,“你也要嘗嘗啊?”
就雲集那個腸胃,叢烈哪敢讓他碰生肉,直接把他擋開,“他不嘗嘗,等會兒做好了給他嘗熟的。”
叢心笑眯眯地把筷子接回來,“沒事兒,這個湯云云等會兒先嘗一小口,不喜歡的話家裏好多別的吃的呢。”
雲集不再說那些客套話,只是好奇地問:“阿姨,丸子湯用冬瓜燉嗎?”
他記得叢烈是這麼說的。
“你胃涼,不能多吃冬瓜,用白蘿蔔燉的,可以吃嗎?”叢心聽叢烈說了雲集吃東西挑得細,又有點猶豫,“不喜歡蘿蔔,就讓叢烈去現買點兒冬瓜?”
“不用不用,我都行,都可以。”雲集只是出於禮貌問一問,沒想添麻煩。
他尤其不想讓叢烈出去。
他沒那麼想吃冬瓜。
好在叢烈也沒提別的,除了中間給他換了一次泡腳的水,一直在他身邊陪着。
腿還是會一陣一陣疼。
疼得厲害的時候叢烈就把他抱起來安撫。
雲集過去強撐得太多了,第一次一張手就有懷抱來平復疼痛。
像是一種反覆地自我獎賞與驗證,雲集疼的時候要張手,不疼的時候偶爾也要張手。
叢烈沒有一次讓他落空。
泡完熱水舒服多了,雲集把叢烈轟到廚房幫忙。
沒一分鐘,叢烈又被轟出來了。
“你倆商量一下吧,到底把我發配到哪兒?”叢烈在廚房門口攤手,“我怎麼突然這麼不受待見呢?”
叢心佔着手,用胳膊肘懟了他一下,“你等會過來調個味兒,別的不用管,照顧好云云就行了。”
叢烈只能回到沙發邊,嘆了口氣看着雲集,“之前我還覺得你像我媽親生的兒子,現在又覺得不像了。”
雲集皺着眉看他,“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現在覺得得是隔輩兒人,才能這麼親。”叢烈搖搖頭,“要不是學長比我還大幾歲,我簡直要懷疑你是我媽失散多年的親孫子。”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雲集笑着揪了一下叢烈耳朵,“敢占你學長便宜了!”
“不說不說!”叢烈求饒,雖然雲集揪得一點也不疼。
他摸摸雲集的後背,“餓不餓寶貝?”
“我剛吃完糖就睡了一覺,什麼都沒幹,怎麼會餓?”雲集把叢烈按到沙發上擺好,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枕在他身上。
“人醫生說了啊,養腸胃少食多餐,”叢烈順順雲集的劉海,“這不挺好嗎?我家云云一天吃好幾種好吃的。”
“多麻煩。”雲集有點嫌棄自己。
他摳着叢烈睡褲上的匝線,揪住一個線頭就要拉開。
“那怎麼會呢?”叢烈抓住他不老實的手指頭,“我沾你的光,不就也能一天好幾種。”
雲集跟他閑扯了一會兒,真在飯點準時餓了。
“有米飯有粥有麵條,”擔心雲集腿不方便,叢心把菜都端到客廳來了,“你倆看着愛吃什麼就自己吃。”
“我們去餐桌上吃吧。”雲集端起一盤菜,想起來。
今天過年,他不想讓全家遷就自己在茶几上吃飯。
“別動別動,”叢心把他按住,“云云聽話,咱們就在這兒吃。”
雲集只好又端着盤子坐回去。
叢心看着叢烈把最後的丸子湯端過來,在雲集身邊坐下了,“云云你自在點兒,以後這兒就是你自己家,沒那麼多講究。”
雲集乖乖點點頭,給自己舀了一小勺米飯。
叢烈把一碗湯放在自己跟雲集之間,先夾了一顆丸子嘗了嘗,“我媽的手藝可以算是突飛猛進了,現在讓我調,都做不出這麼好的味兒來。”
“得了吧,我就一工具人,你讓加什麼就加什麼,怎麼又成我的功勞了。”叢心嘴上這麼說,但臉上還是笑開了花。
叢烈叮囑過不讓勸雲集吃飯,叢心只是把自己做的幾個菜嘗了一遍,“用你們年輕人的話,基本都沒翻車,完成組織的任務了。”
叢烈又從小碗裏夾了一顆丸子,就着米飯吃了,“嘖,這草原上的羊就是不一樣,多汁又新鮮,一點膻味兒都沒有。”
叢心心領神會地一笑,也給自己盛了一碗,“湯的味道也不錯,秋冬天就得喝羊湯。”
稍微遲疑了一下,雲集從叢烈放下的碗裏挑了一顆看起來尤其小一點的丸子。
他試探着咬了一小口,鮮美的汁水立刻隨着肉丸的開裂在口腔中迸發,帶着白蘿蔔清淡的甘香,一點也不油膩。
他之前都沒注意過羊肉會這麼好吃。
然後雲集就又夾了一個。
這時候他發現湯里的丸子有大有小,乍一看之下不大齊整。
但仔細看就能發現其實就是倆尺寸,大的差不多比乒乓球略小,小的也就一元硬幣那麼大。
好像就是專門捏了兩種不同的大小。
默默地,雲集專撿着那些小號的丸子吃,很快把那一碗小丸子剔乾淨了。
明明碗裏還有大丸子,叢烈又起身去盆里盛湯,撈進來一眾新的小丸子。
“吃菜,”叢烈夾了一塊蘿蔔到雲集碗裏,“這個也好吃。”
雲集咬了一口。
蘿蔔浸滿了濃厚的羊湯,軟爛得幾乎入口即化,肉香間帶出植物特有的清甜。
雲集吃飯慢。
叢烈要一直盯着他吃蔬菜,自己吃得很隨意。
看雲集基本什麼都還肯吃一點,叢心也算舒了一口氣,“今兒晚上吃餃子,云云想吃什麼餡兒的?”
過去在他自己家過年,雲集基本有什麼吃什麼,也沒太關注過餃子的口味。
廚房往上送什麼,他吃個一個兩個應付過去,就算是把年過了。
沒人關注過他喜歡什麼餃子餡兒,包括他自己。
所以被叢心這麼一問,雲集有點茫然地眨眼,“就……都可以,我都喜歡。”
叢烈在一邊“吃吃”低笑,“媽,云云最喜歡吃蔬菜,我們就給他包純素餡兒吧!就大白菜的吧!放點蝦皮提味兒就夠了。”
“……”雲集的嘴角肉眼可見地向下垂了,“大白菜……”
叢心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好了好了,知道了,給我們云云包肉餡兒的。”
說完她又給了叢烈一巴掌,“你別老逗人云雲,你怎麼這麼討人厭?”
叢烈冤枉,“媽,我替您把他想吃什麼問出來,您怎麼還恩將仇報呢?”
雖然家裏就三口人,但叢心今天心氣挺高,下午三四點就開始準備晚上的餃子。
她把豆角交給雲集擇,問他:“你們以前都是什麼時候吃餃子?晚飯一起吃還是等夜裏十二點?”
雲集如實回答:“年夜飯一般和很多人一起吃,然後過十二點的時候如果我在家,廚房會給我送一盤餃子上來,我自己吃。”
在他印象里,過年就純粹是一個形式。
他們父子三人就算能聚在一起,也還會有許多外人。
等外人不在了,後面的形式就走得更簡略。
叢心聽完,沒說什麼,“那行,咱們今天晚上的餃子就跟晚飯一起張羅了。想等跨年就到十二點再象徵性地吃點,累了就早點休息,好不好?”
考慮到雲集的身體,叢心捨不得他熬夜。
但畢竟他跟叢烈都還孩子心性,除夕就這一天,叢心也不想讓雲集遺憾。
雲集這才明白叢心是在徵求自己的意見,有些受寵若驚,“我行的,我幾點吃都行。”
“好,那等會兒我把面和好,你跟叢烈負責包餃子,行不行?”叢心檢查了一下雲集擇過的豆角,“真仔細,比叢烈做得好多了。”
雲集不會包餃子,扭頭看叢烈。
叢烈正專心致志地給雲集揉腿,忽略叢心一如既往的拉踩,“行啊,我倆包唄。”
“真好孩子。”叢心揉了揉雲集的頭髮,誇完走了。
叢烈整個人就是目瞪口呆,“怎麼回事兒?怎麼我答應包餃子,就光誇我云云呢?”
“可是我不會包餃子。”雲集一邊笑,還有點發愁。
他能寫字會下棋,但是這類生活類的技能,他確實有所欠缺。
“那我不管,剛才都沒誇我,誇誰就讓誰包。”叢烈開始耍無賴了,“等會兒我媽把餡兒調好面和好,我就在一邊欣賞我云云包餃子獨奏——《片兒湯奏鳴曲》。”
雲集有點怕叢烈真甩手撂挑子,抓過叢烈的手機開始從網上學怎麼包餃子。
看了幾個視頻,雲集逐漸不着急了,“也沒有很難,我覺得我行。”
叢烈護着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笑得發抖,“我也覺得你行。”
叢心拌餡的時候要讓叢烈把關,只是幾分鐘功夫,雲集就扶着牆跟過來了。
“真是不老實。”叢烈吐槽了一句,趕緊把人抱回沙發上,“讓你別下地別下地,非要亂動,疼的人不是你?”
雲集不服氣,“我也想看調餡兒,我不能看看嗎?”
“叢烈,不許欺負云云!”叢心把調料拿過來,瞪着叢烈,“他要看就在這兒調唄,你說他幹什麼!”
叢烈沒脾氣了,“……行,我道歉,我錯了。”
但是他又忍不住跟雲集說:“醫生說這兩天避免走動。寶貝你就克服今天一天行嗎?你有什麼事兒就喊我,別自己亂動。明天你想幹嘛幹嘛,好不好?”
剛才他真嚇一跳,要是雲集再磕着碰着他都不知道怎麼辦好。
叢心難得幫她兒子一次,“叢烈這回說得在理,醫生不是說這一兩天腿上還不能吃勁兒嗎?你就支使叢烈唄,反正他這兩天都放假。”
在雪裏跪完腿就是會疼的。
以前有一次雲集也是犯了錯被罰跪,跪到一半家裏來了客人。
雲集起來換了身衣服,迎接招待。
那時候他每走一步膝蓋就像刀割一樣疼,還是得表面如常地帶着客人參觀雲家的宅子,寒冬臘月里走出一身虛汗。
但現在他有人管着了。
雲集低着頭,想起以前的事,眼睛就有點發酸。
叢心仔細打量着雲集,直接抬手輕摑了叢烈後腦勺一下:“你會不會說話會不會說話你!”
叢烈捂着自己的頭,眼睛瞪大了,“我又怎麼了!”
“大過年的,你凶我們家孩子幹嘛?!”叢心把雲集摟到自己懷裏,接着訓叢烈,“不就走了兩步路嗎?不能好好說嗎?云云還病着你就嚇唬他,剛還不是因為你沒看護好?你要就在跟前兒,人云雲會下地嗎?”
叢烈剛想說“難道不是您不會調味我才過去看一眼的啊”,就看見雲集抬手把叢心回抱住了,“……”
雲集本能地擁抱溫暖。
好像抱着叢心,過去那些他跪過的寒冬臘月不在了,那些表面風光的痛楚也就不在了。
“沒事兒沒事兒,不理那個混球兒。”叢心揉着雲集的後頸安撫,“不難受寶貝。”
“真行啊。”混球叢烈嘆了口氣,到廚房把面和餃子餡都搬客廳來了,又去洗手間投了一條熱毛巾。
等着把叢心支去擀餃子皮了,叢烈在雲集身邊坐下,“花貓,抬臉。”
雲集紅着一雙眼睛看他,任由他給自己擦了把臉。
“怎麼又難受了呢?”叢烈給他把眼淚擦乾淨,低聲哄:“因為我說你了?我往後不說了,行不行?”
他扶着雲集的後背,不住地輕揉。
其實叢烈知道無論雲家對他怎麼樣,雲集剛從雲家出來,都不可能一點傷心都沒有。
他甚至覺得雲集一直離不開人,可能主要就是因為沒安全感,腿疼只不過是個借口。
“我沒事兒。”雲集否認,“沒難受。”
“好好,沒難受。”叢烈嘴上答應,仍然把他在懷裏捂了好一會兒。
見雲集一直沒什麼動靜,叢烈把他從自己懷裏剝出來一點,卻發現他在看自己。
他整理了一下雲集的碎發,笑了,“沒睡着啊?那我們包餃子吧?你不是剛跟網上學的?”
正好叢心拿過來一摞餃子皮,“你倆包啊,包成什麼樣兒算什麼樣兒,今天晚上吃什麼就全仰仗我家倆小朋友了。”
“只有你寶貝云云是小朋友,我是個勞心勞力不討好的苦力工。”叢烈為自己鳴不平。
叢心走到一半扭頭看他,“也行。”
雲集抿着嘴笑了。
“哎你樂什麼?”叢烈逗雲集,“看見叢女士損我你就美滋滋是不是?”
雲集笑得更開心了。
“你就美你就美,”叢烈抱着他坐自己腿上,“包餃子吧,展示一下你的學習成果。”
雲集沒在怕的,從桌子上拿了一張餃子皮,軟軟地攤在手心裏打量,“這怎麼這麼軟?”
他剛看視頻的時候,感覺那個餃子皮可聽話了。
叢烈扶着他的腰,很耐心,“沒事兒,直接往上面放餡兒。”
雲集用勺子往餃子皮中間放了一小坨餡,“這樣?”
“非常好,”叢烈點頭,“也可以再多放一點兒。”
雲集就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小坨,“這樣?”
“完美。”叢烈不吝於誇獎他,“可以捏起來了。”
雲集分別夾住餃子皮對稱的兩點,用力捏在一起,然後又從兩側向中間捏合。
好像很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他驕傲地把剛捏好的小餃子展示給叢烈,“好了。”
“特別好。”叢烈在他后腰揉着,“捏吧,都讓你捏了。”
雲集又打量了一眼自己包的餃子,突然感覺有點問題,“我這個邊兒……是不是留得太寬了?”
“沒事兒,你就留這麼多,留少了容易破。”叢烈把他包的小餃子放在竹案上,穩穩立住。
雲集不太好糊弄,“你包一個我看看。”
叢烈只能也拿了一個餃子皮,三下五除二包了一個圓滾滾的大餃子。
“你再包一個。”雲集親自選了一張餃子皮,皺着眉命令他。
他簡直懷疑叢烈跟他用的不是一種餃子皮。
叢烈隨手就又包了一個皮薄餡大的餃子,和前面那個一模一樣,幾乎能算是標準化作業。
站在那兩個耀武揚威的大餃子中間,雲集的小餃子越發顯得可憐巴巴的。
“你是不是教得有問題?”雲集狐疑地看着叢烈,“你偷偷保留核心技術。”
叢烈真的要冤死了,“你從網上學的,怎麼是我保留技術呢?要保留也是網上保留啊。”
雲集不同意,“可是剛剛是你說餡兒放夠了。”
叢烈百口莫辯,決定要讓他自己體驗一回。
他給雲集拿了一張餃子皮,“來,你想放多少就放多少,包吧。”
雲集比劃着叢烈剛包的那兩個餃子,用力挖了一大勺餃子餡放在麵皮上。
就很奇怪。
叢烈只要兩個手一攏,餃子就成型了。
看起來沒有絲毫難度。
雲集不一樣。
他捏住左邊,餡兒就從右邊跑出來;捏住右邊,左邊就漏了;兩邊一起捏住,可憐的餃子直接開膛破肚,飄出一縷難以瞑目的豆角香味。
“怎麼辦?”雲集向叢烈求助。
叢烈也不笑話他,把那個面目全非的餃子接過來,稍微整理了一下,幾個地方一捏,變成了一個面元寶。
叢心中間過來檢查進度,一看桌子上五六個歪歪扭扭的小餃子和明顯被搶救過的奇形怪狀面點,樂了,“挺好,你倆慢慢包,還早着呢。”
後面雲集逐漸摸索到了技巧,包得越來越有模有樣了。
除了速度慢點,幾乎能以假亂真地混入叢烈的大餃子大軍。
快到五點的時候,叢烈看時間差不多了,利落地把剩下的二十個餃子皮包完,端到廚房去了。
雲集在一邊津津有味地看着,好像這麼會包餃子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晚飯桌子上,雲集難為情地審視着他自己包的那些皮大餡小的餃子們。
因為麵皮富裕出來太多,被開水一煮,雖然沒破漏,卻水靈靈地延展成了一大片。
餃子也像是條雪白的大尾巴金魚,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裙擺。
他自己夾了一個嘗了一半,看看叢烈,“……”
餡很好吃,但是,大部分都是皮。
“怎麼了?”叢烈把他碗裏的半個餃子直接撥嘴裏吃了,“挺好啊,我就愛吃這樣的。”
他把三盤裏跟這個小餃子“同宗同族”的“大尾巴”全撿出來放自己碗裏,“全是我的,別跟我搶。”
“摳門兒得你,”叢心把最後一盤餃子擺上桌,“還沒開始吃,你就開始搶彩頭了!”
雲集稍微鬆了口氣,夾了一個叢烈包的餃子。
說起來很奇怪,明明都是一樣的皮一樣的餡,他就是覺得叢烈包得要好吃一些。
吃飯的時候,叢心稍微問了問雲集接下來準備做什麼工作,勸他要不是太忙就在家裏休整一段時間。
“我跟朋友準備一起做一家娛樂公司,這段時間就要開始準備起步了。”雲集回長輩話的時候,習慣性地放下手裏的筷子和碗。
“沒事兒沒事兒,咱們家裏都是一邊吃一邊聊,別緊張。”叢心摸摸雲集的手,“你要是還不適應,我們晚點兒說也是一樣的。我就是單純覺得你這段時間在家裏休息休息,把身體養好了再工作也不遲。”
雲集把碗筷拿起來,“其實我很多工作都可以是線上完成的,不會很繁重。”
說不繁重只是寬慰叢心,他幾乎算是要白手起家,自然是不可能輕鬆的。
叢心“哦”了一聲,還是不很放心,“那工作需要抽煙喝酒什麼的嗎?我聽說那些上班的年輕人……”
“媽,您可別這時候審他了,”叢烈伸手搭住雲集的腰,安撫地捋了捋,“我不會讓他抽煙喝酒的,您放心吧。”
“你還沒云云懂事兒,指望你?切。”叢心擺擺手,“行了,我不問你們這些小崽子了,操不過來這些心。”
叢烈想了想,覺得那事早晚繞不過去,輕描淡寫地一提,“媽,我不去外頭念書了啊,定了。”
叢心的筷子一頓,又接着吃起餃子,“知道了。”
見叢心沒再像以前那麼勸他,叢烈還有點吃驚,“媽,您沒有其他發言啦?”
叢心撇撇嘴,“你這一陣兒一陣兒地跟我下小雨,不就是為了等這一天的‘正式通知’?”
自從今天早上接了他倆回家,她就大概明白了叢烈為什麼不能走。
要說她覺得叢烈這種堪稱巨大的放棄不可惜,那是虛偽。
但她知道自己勸不動叢烈,而且誰也勸不動。
那就算了。
如果結局總是一樣的,那還不如過程簡單些。
晚飯吃完,他們仨擠在沙發上一起看了一會兒春晚。
看小品的時候叢心帶頭邊樂邊吐槽,雲集有樣學樣也哈哈哈笑個不停。
他尤其喜歡聽叢心吐槽。
叢心一會兒說不應該在這種全民歡慶的時候催生,一會兒說下樑歪了就是因為上樑不正,但茬兒總是往下樑身上找就純純屬於有病。
雲集聽見什麼都樂,枕在叢烈腿上接他給自己剝的瓜子仁。
等到後面開始歌舞表演,雲集慢慢就沒聲了。
叢烈低頭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時間,向著叢心偏頭,“十點多了,休息吧?”
除了有時候要等叢烈放學,叢心也沒有熬夜的習慣。
她摸了摸雲集的頭髮,“這孩子昨天肯定沒休息好,別熬了,早點睡得了。”
等叢心先去洗漱了,叢烈把電視關上。
剛想把雲集從沙發上抱起來,人醒了。
稍微抬了抬眼,雲集剛睡醒不認人,抗拒地推他。
“沒事兒,是我。”叢烈低聲哄他。
雲集的手就變推為抓,揪着叢烈的襯衫,細瘦的手指攥出一點粉紅。
“睡吧,我抱着回卧室。”叢烈關照着他的腿,把他抱穩了。
雲集像是個縮回殼裏尋求庇護的小蝸牛,伸手圈着叢烈的脖子,把自己埋起來。
“好了好了寶貝,我在。”叢烈知道他睡著了更黏人一些,不住地輕聲安撫。
關上燈,叢烈小心地把雲集護進懷裏。
聽着雲集的呼吸重新慢下來,叢烈的心也變得柔軟。
他想起來自己沒見雲集的時候,先給人家腦補了個拽得二五八萬的人設。
剛見到他,又覺得雲集簡直面面俱到完全是個投胎能手,註定什麼苦頭都沒吃過,純粹到人間享福來了。
結果一步步接觸下來,他才發現雲集一身風光之下其實連一塊好皮肉都沒有,只有面目是完整漂亮的。
京州的雪已經停了,紗簾外隱隱能看見皎皎的弦月。
柔和的月光落在雲集臉上,勾勒出他柔和美好的輪廓,讓叢烈用目光描摹。
平常雲集的唇色就算不上紅潤,現在病着,幾乎就只有一點淡淡的粉,在月色中如同是一瓣柔嫩的晚櫻。
只是看看,叢烈都忍不住心疼。
他輕聲回答:“我會對你好呀,我一輩子都對你好。”
雲集有點被月光照醒了,抓着叢烈的手指又攥緊了一些。
叢烈怕他又腿疼,輕聲問他:“怎麼了?還好嗎?”
雲集把他往自己跟前揪,力氣很小,但又很執拗。
叢烈配合著他,等他把臉埋起來才明白,他在拿自己擋光。
十二點了,窗外的遠處此起彼伏地升起五光十色的煙花,光華過後留下白茫茫的煙塵。
短暫的沉寂之後,又不斷有新的煙花騰空。
是看重年節的京州人特地到城外去燃放的喜慶。
“云云?”叢烈揉了一下雲集的耳垂,“看煙花嗎?”
雲集在他懷裏蹭了蹭,惺忪地抬起頭來,“在哪兒?”
“看外面。”叢烈扶着他坐起來。
雲集沒睡醒,把下巴抵在叢烈肩頭,眯着眼睛向外看。
起初他還有些睜不開眼,逐漸他的眼皮抬起來,漂亮的瞳孔里映出金色的華彩。
新的一年,如同生命伊始。
“寶貝,”叢烈回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祝你永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