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總有些回憶令人難以忘懷
“喝!”郎六猛的坐起,渾身汗流浹背。
那兇惡的怪物依然歷歷在目,它們帶來的絕望氣息繚繞在腦海,久久不能散去,難以置信的痛苦讓他的身體依舊在不自覺地顫慄。
然而,入眼所見卻是烈日當空,一切的詭異全部無影無蹤,恍若一場大夢,只有刺眼的陽光依舊照的人抬不起頭。
他環顧四周,整個大地已然面目全非,昨日寧靜的池塘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缺口,大量的池水順着溝壑流去形成了一條禁斷的溪流,而本該遮滿視線的藤蔓已經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四周,青綠的生命顏色不在顯現,取而代之的是佔滿了視野的枯黃。
慢着!這原始森林竟然有如此強烈的陽光?
他終於注意到了這一點,很快,那一條看不到盡頭的巨大溝壑映入了他的眼帘,天地一下子變得空曠起來,兩邊的參天巨樹被整整齊齊地切掉了一半,地面上卻沒有它們的殘肢,而填滿了這一道溝壑的,是鋪了滿滿一層的碎末。
這廢墟一般的場景太過駭人,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導致他的大腦一時有些宕機。
獃滯的眼神之下,他的思維在瘋狂的運轉,試圖理解這一幅場景的起因,然而只是徒勞,而隨着他的思考,屏蔽已久的感官再次回到了他的意識里。
於是在短短几秒的時間裏,身上的肌肉開始不自覺地抽動。
痛!太痛了!
即便是現在,他的全身上下依舊不斷傳來疼痛的訊號,不一會兒他的額頭就滴下了一滴汗水,緊接着渾身變得滑膩。
但好在,這種疼痛還在他的忍受範圍內。
待到稍稍回過神之後,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全身上下。
嗯,渾身上下不着寸縷,環顧四周,他差點當場吐了出來,那極其血腥的場面映入他的眼帘,至於他的衣物,全都和地上的血肉泥土混在了一起,變為了一團又一團的怪異東西。
郎六下意識跳了起來,但他很快發覺他的身體光滑如初,安然無恙。
但他並沒有感到多麼幸運,只覺得越發地怪異。
“又是…這樣么?”郎六後退幾步,癱倒在一旁的樹下,喃喃地說道,“明明我已經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昨晚的餘韻實在是難以平息,以至於他久久不能恢復心力,倒下之後,實在是沒有多餘氣力爬起來,他想,這輩子都不可能忘了昨晚的經歷了吧。
……
沉睡於破曉黎明之時,蘇醒於月華牽星之機。
自打我誕生意識以來,這句話就一直銘刻在心靈的最深處,它柔和而又自然,溫暖而又眷念,在懵懵懂懂的最初,幾乎是我的全部。
現在想來,依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當我沉溺於心底的時候,總是能看到一雙不太真切的眼睛,那雙眼睛明亮而清澈,讓人不由自主地去追尋它,現在想想,也許我依賴的並不是這句話,而是留下這句話的主人吧。
所以我對其獻上無比尊崇的敬意,也極為認真地執行這句話的內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月初而起,月落而眠,我從未思考過它的來歷,也從未想過要去逆反它的意思,畢竟,睜眼所見,那漫天灑落的星光與迷濛披掛的月華即是世上最美的風景,無邊垂落的月光一直在滋養着我的神魂,填滿我的心靈,使我愈發強大。
天地孕育了我的身軀,星辰填滿了我的神魂,萬物點亮了我的靈光。
我對此深信不疑。
在很長的時間裏,
我都無比滿足於此,並從心裏感激着一切。
但是再美的風景也終究會看膩,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漸漸變得麻木,心頭的美好沉澱下來,再也難起波瀾,我的思緒開始變得雜亂,以往平靜的內心變得焦躁,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我在既定的時間,茫然的醒來,看着熟悉的風景,做着重複了千萬遍的事情,不知意義何在。
又這麼過了許久,在某一次醒來后,我的心底忽然有了一種明悟,似乎,若是不發生任何改變,這樣的日子將要持續到永遠。
永遠是多遠?我不知道。
我終於開始感覺有些無聊,在某一次的蘇醒之後,我沒有再去做那些重複了千萬次的事情,儘管已經餓的飢腸轆轆,但我卻想要更多地看看這個世界,期待着能有新的發現,然而抬頭向上一望無際,那深邃的感覺如同永恆,左右皆是虛無,看不到盡頭,空無一物,所以我便嘗試向下看。
向下觀望很是艱難,我似乎是被固定在什麼東西上面,向下的視野總是被白茫茫的東西擋住,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一絲縫隙,儘管如此,但也足以讓人激動,因為那是我從未見過的色彩。
曾經我以為這個世界只有星辰和月華,但現在,我發現,原來腳下還有一片森林。
我當然不知道這是什麼,但並不妨礙我去觀察它,我沉醉於其中,一晚上的時間只是粗略地看了個表面,直到天色漸明才回過神來,雖然意猶未盡,但我現在應該做的是趁最後的這點時間,大口地吸收月光,填飽自己的肚子,以平安地等待下一次的醒來。
我帶着難以抑制的興奮入睡,期待着下一次的蘇醒。
往後的歲月里,我開始艱難地觀測這一座森林,在這裏,我見到了不同植物獨具特色的成長,還有各種動物的際遇人生,偶爾也會遇見雨雪交加的糟糕天氣,月色被漫天的烏雲遮住,令我難以吃到月光,但無論怎麼說,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我的目光漸漸走遍了所能到達的每個角落,不知不覺中,我也開始為這片土地欣喜歡呼。
後來,當這片土地出現了第一隻長壽種后,我終於發現了一件事,原來我的睡眠時間遠遠長於清醒的時間,一睜一閉之間,少年已然滿頭白髮,那一夜,他稱呼我為自然之子,他說終於第二次見到了我,他在我的身下說了很多,講了他第一次遇見我的驚異,講了他一生的際遇,或好或壞,或是激動,或是羞愧,但現在不過都是閑聊時的笑談罷了。
他懺悔一生犯下的錯事,也堅定自己最初的信念,他說,能在臨死之前再見我一面真是太好了。
“我自知沒有資格再見您第三面,但是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幸運,我已經沒有遺憾了,若是有來生,我希望能夠成為一棵大樹,站在您的身邊,為您擋住風雨,不需要再去管世間的總總,那該是多麼幸福。”
那一天的黎明,他懷着滿腔的熱血離開了這裏,我也不知道他的結局,但想必不會太差。
只是當時的我根本沒有這麼多的想法,只是默默地聽他說完,心裏想的卻是: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每一次醒來見到的森林都有些許陌生。
我依然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因為我本該如此,而最初的那一句話也引導我存在至今,就彷彿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又這樣過了許久許久,我終於再次覺得這方寸大小的土地十分無趣,即便是閉上眼睛,我依舊記得這裏的每一寸土地,光是想想我就已經知道這裏會發生什麼,它終究不能帶來更多的驚喜。
直到某一天,我醒來時見到的卻不再是茭白的星月,入眼所見,一輪紫色的圓月高懸天空,腐朽凋零的氣息從中噴薄而出,瀰漫了整個世界,不詳的霧靄漸漸籠罩了全部土地,眾生萬物皆被侵蝕,它們身體的一部分發生了劇烈的異變,肉體與力量得到了空前的提升,神智卻在漸漸消弭,它們化作了極度可怕的怪物,開始攻擊那些未發生異變的生物。
整個森林幾乎全部凋零,大地在一瞬間化作了血腥的戰場,無數生命就此隕落,入眼所見皆是殘破的靈魂在遊盪哀嚎,無邊的怨氣充斥着世間,一切宛若修羅煉獄。
我獃獃地看着這一切,不理解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好在,這些怪異的東西似乎並不能靠近我的身側,於是,在災難剛剛開始的時候,有少許逃進了我身邊的動物和本就生長於此的植物倖存了下來。
我靜靜地看了一整晚的殺戮,心頭無比的震撼,絲絲憤怒悄然在心底累積,我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怎麼可以任由這些不知所謂的東西肆意破壞着這片土地?
大概是我對這片觀測了漫長時間的土地產生了佔有欲吧,那些怪物摧毀了我的東西,令我很是憤怒,但是並沒有什麼用,我什麼都做不了。
直到天色將明,我才回過神來,自身已然變得十分虛弱,似乎是因為紫月當空的緣故,我沒能得到一丁點補充,我也是第一次嘗到了餓肚子睡覺的滋味,但眼看大日將出,我還是按照亘古的習慣陷入了沉睡。
睜眼所見是熟悉的月光,這讓我稍稍放下心來,因為太餓了,我不管不顧地先填飽肚子,無邊月華傾瀉而下,帶來的是久違的飽腹感。
隱隱約約之間,我似乎聽到了許多呼喊聲,但我沒去搭理,等到我回過神來,身邊密密麻麻地擠滿了許多的動植物,驚人的事情發生了,這些動植物竟然在月華的洗刷下發生了巨大的蛻變,它們的身軀變得更加強壯,它們的神魂被大大加強,少部分動植物開始衍生出了特殊的器官,他們居然獲得了法則的印記,誕生了自己的意識。
這些普通的野獸居然在一夜之間開化,並漸漸發展出了自己的文明!
我看着它們從無到有建立起了第一間房子,推舉出了第一任領袖,於是從簡陋的房屋到宏偉的城池,從牙牙學語,到言談高深,我見證了一個文明的崛起,而它們陪伴了我許久許久。
直到一輪猩紅的月亮升起。
隨後久違的紫色月亮再次顯現。
那一段日子,它們彼此之間不斷交替,散發出極其邪惡不詳的氣息,漫天遍野皆是它們力量的衍生物,紫光與血光不斷攻伐,地面堆滿了一層不可名狀的屍體,這些屍體又泄露出難以去除的能量,將整個世界侵蝕地千瘡百孔。
因為久久不能得到月光的補充,那段時間我實在是餓的受不了,終於嘗試吃下它們的月華,但這隨機給我帶來了大麻煩。
它們的力量極具侵蝕和同化,一進入身體,就在嘗試佔領我的軀體,沒辦法,我還得耗費力量去鎮壓驅逐它們。
那段時間為了驅逐這兩種極其霸道的力量,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再也無暇顧及到其他任何事情,但好在我最終還是創造出了凈化這兩種力量的方法,並連帶着解決了餓肚子的問題。
然而回過頭來,昨日那興盛的文明已然消失不見,宏偉的城池已經破碎,滿地皆是廢墟,那些生命也消逝在其中。
我有些愕然,但不得不接受了這個現實。
人生又開始無聊起來。
那兩種月亮糾纏了許久,依舊不分勝負,直到那一天的到來,一連串清晰的破碎聲響在每一個生命的心頭響起,難以形容的恐慌包裹了眾生。
這一天,一個帶着面具的人突兀地出現在我的面前,他仔細打量了我的全身,然後他說:“沒想到最終還是用上了你。”
我失去了記憶。
當我再次回過神來,已經是不知多久之後了,我茫然的睜開眼,入眼所見依然是星光與月華,但是不同的是,這一次我還見到了一個稚嫩的生命,他的模樣十分狼狽,渾身破破爛爛,還滿是結痂的傷口,用着十分警惕的目光看着我。
嗯?我怎麼感覺他離我越來越近?
我被他取了下來了?
我被取下來了!!!
發生了什麼?!
難道我終於可以終結無法動彈的日子了么?這一刻,我激動的無法自拔。
雖然我剛剛醒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我激動的語無倫次,說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意思的話,等到稍稍冷靜下來之後,我才發現自己仍然不能自主移動,只能跟隨這個稚嫩的生命,更為糟糕的是,也不知道這傢伙是怎麼做到的,我的靈魂居然和這傢伙的靈魂開始了同調融合!
我居然會和這麼弱小的靈魂共生!為什麼啊!這對我完全沒有任何好處!
我試着問他是什麼東西,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想要幹什麼等等話語,試圖平等交流一下。
但他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還把我遠遠地拿開,放在地上,一句話都沒說。
可惡啊!居然讓我仰視他!也不知道他聽懂我說的話了沒有,話說他是啞巴嗎,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
該不會是...
沒有聽懂吧!
可惡!一定是這樣,他的表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我有些沮喪,覺得只有自己在自言自語地說話,感覺好傻。
等等,他在幹什麼!我望着他伸過來的大手有些驚恐,那隻手越來越近,我奮力掙扎卻完全不能動彈,最後只能認命地閉上眼睛,等待接下來的打擊。
然而預想中的打擊並沒有到來,反而是一股暖意流入了體內,我試探性地睜開眼睛,卻見到附近的空間在平移變化,從未有過的體驗讓我感到有些新奇,無形的氣流劃過我的身體,竟覺得有些許的舒服,我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