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的一周里,胡樂像是生命要走到盡頭般沒日沒夜地睡在出租屋裏,一天的伙食就靠中午醒來到樓下的包子鋪買兩個肉包,一元一個,與其說是肉餡包子,倒不如說是肉餡味饅頭,唯一的優點就是個頭大,胡樂一般啃一個就半飽,剩下一個還能留到凌晨醒來時當宵夜。中途老李給胡樂找了差事,把他介紹到酒店當保安,臨時工,一天能有七十塊錢,除掉伙食和路費,凈賺三十五。晚上胡樂掐着手指把這筆賬算清,雖然一天到晚什麼事也不做,但架不住不準坐下休息這點要求和倒班,只得作罷。

又這樣迷迷糊糊地過了一周,太快。老李和他說老趙估計要回來,想幾個人一起吃頓飯聚聚。老趙是在本地職中畢業的,學的是廚師,上個月剛在城北和他的同學合資開了一間平價理髮店。剛開張時店裏忙,老趙連睡覺都在店裏沙發上,加上兩人都會幾個菜,所以很少回來。胡樂幾個光顧過一次他的生意,對他們的手藝讚不絕口,以至於兩位老闆虛榮心作祟,當場漲價一塊錢。今天老趙趁着店裏午睡時段回來一趟,順便吃個午飯,看到胡樂和條子剪了頭髮,表示對他們的行為大失所望。

老趙說:“就你們這髮型我分分鐘能給你們剪出來。”

胡樂說:“這個髮型不是有推子就行?”

老趙說:“當然不是,專業的和業餘的肯定是有區別,我新學了別的,就你上次讓我剪的油頭。”

胡樂說:“那我更不敢去了,上次去你差點就給我把髮型剪壞了。”

老趙說:“你上次去不是說剪得很好嗎?”

胡樂說:“你那店鋪剛開張肯定不能說晦氣話啊。”

老趙問在座的人說:“真的假的?”

二龍用碗把臉蓋住,唰唰兩下就把飯全咽進肚子裏。二龍說:“約會,趕時間,不聊了啊。”

等二龍出門,條子才說:“***說過,我們要在戰爭中學習戰爭,老趙,我相信你。”

老趙說:“吶,還是有明眼人的。下次你來我給你免費剪。”

條子笑笑,沒有說話。老李也放下筷子,差不多到點出門。

胡樂說:“主要是你專業不對口,不是信不過你。”

老趙說:“一樣的,廚師和剪頭髮一樣的,都是耍刀子的功夫,容易得很。”

胡樂說:“等你再練練。”

老趙臉上笑着,話沒了,眼睛盯着桌上的炒青筍。一會兒才說:“老胡你過分了啊,十塊錢平價理髮你想要多好。”

胡樂說:“也是,你給我免費剪頭,就當我犧牲自己給你練手。”

條子放下筷子,起身扭了扭腰。條子說:“我準備走了啊,下午我滿課。”

老趙說:“那還不容易,你和條子多用點生髮的洗髮水,讓我在戰爭中學習戰爭。”

胡樂說:“記得把碗洗了。”

老趙說:“你也要走啦?”

胡樂說:“睡覺。”

胡樂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他拿出自己記賬的本子細細地看,除去這月固定的房租和交給老李做飯的伙食費,水電,還有往家裏寄的五百塊錢,現在全部身家還剩大概一千左右。胡樂枕着雙臂,看着天花板,想着接下來按照之前的消費來,一天兩塊,一周也就花十四塊錢。還有一周就到月底了,扣掉房租和寄回家裏的五百,總共一千塊,水電可以向老李藉著,一個月吃五十六塊,可以問條子借......

胡樂心想,

之前每個月都是寄一千,這個月寄五百,估計有話問,得想個像樣的理由過關。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其他人都已睡去,窗外是漆黑的一片,車聲,燈光,在昏暗的房間緩緩轉動,然後消失。同一間房的條子正鼾聲如雷地酣睡,每一次呼像是把自己變成泄了氣的氣球,每一次吸要爭奪這不大房間裏的每一份空氣。胡樂在被窩裏崩了一個屁,自己埋頭聞了聞,臭的夠嗆。於是他在自己被窩開了一個洞,兩腿撐起被子,抓着邊角把屁扇出,恰好條子在進行吸氣,然後“嗝——”一聲,條子醒了。房間安靜下來。

條子起身看向胡樂,沒有動靜,轉個身很快睡去。

胡樂到客廳坐下,失了睡意,啃着包子想着這些天發生的事情,願望就此想明白為什麼自己如今怎麼會落得如此田地,想就此開始要轉變自我,明天是新的一天,是新的開始。但才開始自我反思不久,思緒便從自己工作時的情況逐漸演變成了人一個月光吃包子會不會死這樣的問題——對明天自己該怎麼辦的恐慌之中。

早上對下個月的計劃是可行的,但未來哪有這麼好算計,再下一個月呢?自己的人生不只有這個月,還有下個月,還有下下個月,自己是如此,家裏也是如此。如果自己這邊寄的錢停掉了,在老家的爹媽定是要來電聊聊,到時候自己失業的情況也不得不進行說明,一想到這,胡樂就覺得胸口透不過氣來。為什麼,怕什麼呢?胡樂這樣問自己,反正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優秀的孩子,能做到這一步,如他們所說是祖墳冒青煙,還要怎樣,乾脆破罐子破摔,沒準他們還會叫自己別在大城市受苦,老實回老家過小日子。釋然沒兩分鐘,轉念想到之前自己上學那會兒老爸身體不好,血壓高,為了省錢自己上山挖草藥熬湯,說是中草藥的效果比西藥好,其實就是怕吃了西藥后對藥物產生依賴,停不下來。家裏有胡樂,還有弟弟,還有老人,都要養活,不容易。胡樂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問着,該怎麼辦,人生,人生,該怎麼辦?

老李問過胡樂,趁着胡樂睡醒的時候問他。說:“還不打算去找份工啊。”

胡樂說:“打算,找着呢。你們不知道,我投了好幾份簡歷。”

老李說:“怎麼樣?”

胡樂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老李說:“我不懂你們現在怎麼找工作,換是我被開了,才是不知道怎麼辦,我電腦都不懂。”

胡樂說:“其實不用投簡歷那麼麻煩,直接去應聘也一樣。我就是懶而已。”

老李說:“現在還等着啊?”

胡樂不說話了。

老李說:“我之前出社會那會兒,網管,服務員,洗碗,什麼都能幹,怎麼樣也讓自己有點事做,我這人閑不下來。”

胡樂漫不經心的,接話說:“那挺好的。”

老李說:“你現在等着人家答覆,不如先找點事做,每天賺包煙錢也好,哦,忘了你不抽煙,賺一頓飯錢也行。”

胡樂說:“嗯。”

老李說:“干不幹,酒店現在招臨時工,保安,日結,不管飯。”

胡樂說:“一天多少?”

老李說:“七十。”

胡樂說:“這麼少,招老頭的吧。我大好青春干保安,狼狽,不妥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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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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