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樂把名字簽下,出了警務室,條子就坐在不遠處的亭子。條子看到胡樂,朝他努努頭,讓他到一旁說話。兩人跑進了校園內的小樹林裏,月光雖是皎潔,但樹木間窸窣作響,配上躲在陰影里那些對情侶的低語,不免讓人發毛。

胡樂看中一張長椅,從這裏剛好能看到校園裏的人工湖。

胡樂說:“就那。”

條子說:“有人了。”

胡樂說:“沒事,我們又不做壞事,他們也不做壞事,一起坐便是。”

兩人一坐過去,便壞了這對情侶的好事,男的罵了一句,但周圍太安靜,被胡樂和條子聽進耳朵里。

胡樂說:“你看,這不就空出來了。”

條子說:“還好這裏太黑,被人看到我和你這個男的在這,我名聲就毀了。”

胡樂說:“我還怕你拉低我的品位呢。”

條子說:“你怎麼被抓到警務室去了,我聽說有人被抓,第一個就想到你,在外面等你等到天黑。”

胡樂說:“哦,去宿舍找他們的時候路上把那個人的名字都忘了,怨你,滿腦子都是那個‘憨’字,我去到又不知道怎麼找到那人,索性就平均一下概率,每個人都瞪了眼。”

條子說:“然後呢?”

胡樂說:“然後我被打了。”

條子說:“唉,浪費錢,本來我也不求結果,現在連效果都沒有。”

胡樂說:“有的有的,我被打了,這慰問品怎麼也得加點吧。你看我只答應你瞪一個人,現在整個宿舍都被我瞪完,你還是賺的。”

條子說:“媽的是你給自己加戲。”

又說:“對了,你被抓進去,怎麼又出來了?”

胡樂說:“簽個字就放出來。”

條子說:“這麼簡單?沒有把我供出來?”

胡樂說:“人家隊長忙,趕時間呢,也不想管,就讓我以後注意點,說有他在,什麼事能大起來,打和牌那麼簡單。”

條子說:“哦。”

胡樂說:“我剛才聽到廣播,你不會沒加進學生會吧?”

條子說:“媽的,盧總那樣的都進了,唉!”

胡樂說:“再接再厲。”

條子說:“只招這個學期而已,無所謂了。”

胡樂說:“那最好,之前我讀書那會說進學生會能學到什麼什麼東西,孝敬領導的話,給領導點煙的姿勢,喝酒時用手指叩桌的禮儀這些倒是學的不少,還能學到什麼,快考試了借口請老師吃頓飯,給放放水。”

條子說:“唉。”

胡樂說:“你很想進那個學生會?”

條子說:“不想,是我老爹想。他知道我是運氣好混了個大學,學習是不指望我,就想讓我多結交朋友積累人脈,好以後出社會以後能夠出人頭地。”

胡樂把口袋裏的香煙還給條子,條子點燃一支,在黑夜裏閃耀。

胡樂說:“出去以後就要陌生,很快的。”

條子說:“我老爹他不認唄,他就很死板,嘖,還以為現在的人都是他那個時代的人,給你喝一口水,還你一口泉。他哪懂落伍,現在的人你給他一個麵包,沒準在背後罵你為什麼不給兩個。我爸就和我說他爸,就我爺,那時打仗,我爺年輕時聽說同村一戶人的兒子寫信回來說戰傷了要死了,馬上把家裏唯一的一頭豬賣了換錢和那人趕去部隊看看能不能見最後一面,去到看到還活蹦亂跳的,才知道是炊事兵,打仗沒他事。

這才鬆口氣,不然呢還怎樣,人沒事就好。怎麼說,感覺讓他失望了。”

條子說:“現在說起來我也感覺我老爹這人作為父親不咋樣,但其實,他還挺好的。我和他說我不想在學校宿舍住的時候不多問,直接把我生活費加到兩千五,還是少,自己租房肯定不夠,但勉強也能租到單間,雖然是兩個人一間。我家也就工薪階層,我老爹一個月才領四千多塊錢,一下給我這麼多,我還達不到他的期望,覺得自己太差勁了。”

胡樂說:“我今天看你們宿舍環境挺好的,搬出去做什麼,我之前讀書住的宿舍,八個人住一間,上下鋪,又臟又亂,晚上熄燈做什麼的都有。我上鋪天天打飛機,紙團還往下扔。”

條子說:“住校多掉價啊,住在學校里,意味着沒貓沒狗沒錢,生活還能自理。住外面不一樣,我不掏錢,人家最多認為我小氣,不說我窮,不掏錢也有面。而且找女朋友也容易,傻的誰喜歡,有錢就喜歡。”

胡樂說:“想這麼多沒意思。”

條子說:“怎麼會有意思,就是你知道別人會怎麼想才最沒意思。”

胡樂複述一遍,說:“知道別人怎麼想最沒意思。”

條子說:“累。”

胡樂說:“嗯。”

又說:“哎,看。我之前同事的號碼。”

條子看一眼,說:“女同事?”

胡樂說:“是。已婚的。”

條子說:“結了婚的你還盯着。”

胡樂說:“人家前兩天生日,想發個短訊祝賀一下,發不出去。”

條子說:“人家把你拉黑就發不出去了,這麼有心還記生日。”

胡樂說:“特意作標記的,都說常聯繫了。以後肯定是要忘,就想別太快而已。”

胡樂看着湖中光影,低聲說:“人很假的,百面千面,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有講法。你去想,肯定就累,不想,又有點蠢。”

條子說:“你想不想?”

胡樂說:“我想不想。”

條子說:“說了白說。我想,我肯定要想。我家就我一根獨苗,我不活得好,以後怎麼對得起我爸媽。我也懂你說的累,我現在每天在學校,碰到盧總他們,不笑一笑,說一說怎麼行,得笑得說,得有說有笑!你別看今天我和他這麼有得說,真不熟,互相認識而已。”

胡樂說:“你看,你這就很假。”

條子說:“我假!”

又說:“去酒吧喝兩杯?在這說的我嘴巴都幹了。”

胡樂說:“太吵了,去燒烤攤隨便吃點喝兩杯就行。-”

條子說:“燒烤攤,沒點氛圍。”

胡樂說:“酒吧沒意思。”

條子說:“酒吧怎麼會沒意思老胡,你又不上道了。在酒吧,那燈光,那音響,那美女,哪裏是燒烤攤能比的。我這麼多年去酒吧喝酒的經驗總結就是喝酒,就是最低成本的社交。你想,喝了兩杯酒勁上來,音樂聲音太大,要說話就要貼着耳根子說吧,要談事還是得喝酒,兩個人距離近了,看得就清了。”

胡樂說:“都是酒話醉話,貼在一起多近地說都一樣。”

條子擺手說:“不一樣。反正對我來說喝酒也不全奔着酒去,就想讓別人看到。只要有人看到,就是會玩,有錢,夠閑,要讓別人看到在燒烤攤,想到什麼,能吃!肯定是不一樣的。就比如你和我是同學,我不去酒吧不抽煙不上網,你酒吧抽煙上網,我怎麼敢和你說話,你他媽要比我高級啊,怎麼敢跟你開玩笑,你不開我玩笑就謝天謝地,哪裏還敢說有自己的想法,也是敢有,要委婉點說,還得聽你同不同意。為什麼,階級。”

胡樂說:“什麼階級?”

條子說:“同學階級。”

胡樂點頭說:“好像是。”

條子說:“就是。本來人就沒多大區別,真正分就兩類,有錢的和沒錢的。我覺得我是沒錢的。”

短暫沉默后,條子才說:“丟臉。”

又說:“被人盯着,說話聲音都小。”

兩人同嘆一口氣,再不言語。周圍情侶在打情罵俏,笑聲環繞,嘿嘿,越笑,時間越晚,四周越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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