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七

一十七

下了一周的雨終於停了,清晨的街道行人稀少,颱風天已然過去,胡樂心心念念一周的燒餅攤終於出攤,再看了一眼手錶,離開始上班還有十五分鐘,又抬頭看那碧藍的晴空,真好,不多不少,等到老闆娘做好燒餅再上樓打卡,一分一秒都沒有浪費。

走進辦公區里,胡樂先是走到張姐的位置,把一個熱乎的燒餅遞過去。

胡樂說:“張姐,幫你帶的早餐。”

張姐說:“行,放桌上吧。加辣沒。”

胡樂說:“加了,你不是說要的變態辣。”

張姐說:“那就好,就是要變態辣,我怕你這幾天沒帶忘記了。”

胡樂說:“忘不了,燒餅攤老闆娘看到我都不用我開口說話。”

胡樂把張姐那雜亂的桌面清出一塊地,怕膠袋上的油沾到別的什麼東西。燒餅放下了,人還沒有離開。

張姐說:“行了,放這就行,你忙你的。昨天工作都做完了嗎,還杵着,把事情辦通不要影響待會兒早會。”

胡樂說:“哦哦,好。”

他縮起肩膀,看一眼張姐,沒再說別的,小碎步自己回到屬於自己的那塊方格里,悶聲享受起這份美味的早餐。酥鬆的餅皮在嘴裏散發著烤焦的麵粉獨有的香味,火腿腸和秘制醬料在嘴裏融化,三兩口盡入腹中,打開桌面上的電腦,系統是老舊的windowsXP,壁紙是那幅默認的青青草原。胡樂呼了一口氣,這一天算是正式開始,只是自己的腦袋還是沉甸甸的。

七點三十分,張姐從自己的那塊方格里站起來,兩邊嘴角上還殘留着一層火紅的辣油。

張姐說:“到時間了,所有人到大門口集合開早會。”

辦公室里的人沒有人附和,心裏不情願,大家整齊地在樓下大門排成一個方塊隊,由高到低,顯然被嚴格地訓練過。期間不斷有人進入方塊里填補,拖拖拉拉到八點所有員工才集合完畢。張姐厲聲問去,只推辭沒聽到或者手裏有活正在忙,自己是很想快的,只是不能夠。

張姐吶喊:“下次,明天,誰明天集合再磨磨蹭蹭的就扣工資,我會去和老闆反映!”

張姐吶喊:“行了,這天氣剛剛轉好,不浪費這寶貴的時間了。前幾天刮颱風下雨,才幾天沒開早會你們就鬆懈了——我們的口號是什麼!”

眾人吶喊:“加油!加油!加油!”

張姐吶喊:“我們的精神是什麼!”

眾人吶喊:“努力!努力!努力!”

張姐吶喊:“我們的目標是什麼!”

眾人吶喊:“成功!成功!成功!”

張姐吶喊:“沒有達到自我期望的人,打自己一個耳光讓自己清醒!”

所有人動作整齊而有力,以致於打耳光的聲音像是打在同一張臉上。

張姐吶喊:“有誰辜負了昨天!”

所有人都舉起了手,腰桿挺得筆直。

張姐吶喊:“有誰想成就明天!”

所有人都把手放下,同時舉起另一隻手。

張姐吶喊:“你們要怎麼做!”

眾人吶喊:“加油!加油!加油!努力!努力!努力!成功!成功!成功!”

張姐吶喊:“我們要怎樣認識昨天自己,提醒今天的自己,成就明天的自己!”

所有人左右手連續抽打自己耳光,左右腳輪番踏地,像是在做原地踏步。

眾人吶喊:“捶胸頓足!痛定思痛!戒驕戒躁!”

張姐吶喊:“都他媽給老子大點聲,

沒吃早飯!”

眾人歇斯底里:“捶胸頓足!痛定思痛!戒驕戒躁!”

張姐歇斯底里:“再大點聲,十幾個人,還沒有老子一個人的聲音大,幹什麼吃!”

眾人快要崩潰了。街道上的行人逐漸增加,學生,上班族,買菜大媽,遛狗大爺,每當經過這裏都不自覺要放緩行進的速度,要不是怕被這群打了雞血似的士兵記恨,恨不得要駐足欣賞這早間新聞。

眾人崩潰:“捶胸頓足!痛定思痛!戒驕戒躁!”

張姐舉起右手,握拳,吶喊:“收!”

眾人再沒有一點雜音。

張姐說:“你!臉怎麼不紅,是不是剛才沒有跟着集體行動!”

那人說:“張姐!我臉皮厚!我發誓!剛才我喊的聲音是最大!你聽!我嗓子都有點啞——了!”

張姐說:“你!臉怎麼那麼紅,很丟臉嗎,害臊嗎!”

那人說:“我光榮!剛才喊得太用力,一缺氧就臉紅!”

張姐說:“你們今天的精氣神沒有之前做的好,看在你們因為這幾天下雨沒有訓練鬆懈了,我今天就放你們一馬,如果明天誰不肯為集體出力,那集體就把力出在那個人的臉上,全都聽明白了嗎!”

眾人說:“聽明白了!”

張姐吶喊:“都聽明白了嗎!”

眾人吶喊:“聽明白了!”

張姐說:“散會!”

胡樂鬆了口氣,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汗珠,正在蒸發的雨水讓街道變得悶熱,叫人心煩意亂。正當胡樂轉身要回辦公室時突然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叫喚他,幾下搜尋,那人便來到跟前,梳着一絲不苟的油頭,皮膚白皙,可惜五官像是撞在了玻璃上,平匾得像是沒有曲度。

胡樂愣了好久都沒能記起這人是誰,但聽着這人叫自己的名字,對方該是知道自己。於是伸出手和那人相握。

胡樂說:“啊,你好啊。”

那人說:“你還記得我?”

胡樂說:“記得,當然記得,怎麼能忘呢。”

那人說:“我記得昨天剛搬來你正好要出門,還沒和你打招呼,晚上太累就先睡了,對不住啊。”

胡樂說:“哦,二龍嘛,以後都是室友別客氣。”

二龍在口袋裏摸出一盒香煙,遞給胡樂一支,胡樂擺手拒絕了。

二龍說:“不抽煙?”

胡樂說:“不抽煙。”

二龍說:“不好意思啊,我看你還以為你是個抽煙的人,那我也不抽了。”

胡樂說:“沒事,你抽你的。”

二龍說:“不不不,還是不抽得好。”

胡樂說:“你怎麼來這了?”

二龍說:“上班啊,你說巧不巧,我就在對面郁林百貨上班,我每天早上都看你們公司出來做早操順便吃個早餐,我昨天看到你就覺得挺眼熟的,剛才我又仔細看了看,還真是你,你說巧不巧。你是在這裏上班?”

胡樂說:“哦,是,就在這,干財務的。”

二龍說:“那比我好,我就在對面給店鋪老闆做導購,賣女裝的,有空來坐坐,不買也來坐坐。”

胡樂說:“行。你們做銷售忙嗎?”

二龍說:“還行,忙到不是很忙,就晚上和周末忙點,主要是受氣,賣不好還要扣工資,媽的,加上這邊都快變成老城區,生意淡,我都兩個月沒領全工資了。呵呵,我是真的閑才出來看你們做操,正常人誰八點鐘出來買衣服啊。”

胡樂說:“我是聽同事說這邊過多幾年就往城東發展。”

二龍說:“現在有點眼光的有點錢的,都開始往城東那塊地買房了。”

胡樂說:“你看有那邊的樓盤嗎?”

二龍說:“我又不打算買房,看那個幹嘛。”

胡樂說:“哦,我以為你有看,最近我是有點這個打算。”

二龍說:“行啊,你們搞金融的就是有錢。”

胡樂說:“哪是,每個月就領那點死工資,累死累活,公積金都沒,要是有還好說。現在就想先搞個首付,有個地方住,剩下的慢慢還,總不能一直租房子住不是,要結婚啊,小孩子要上學啊什麼這些那些的。其實這事應該越快越好,現在房市漲得太快,今天和明天就不一樣。”

二龍說:“你強,我沒想那麼多。”

胡樂說:“哈哈,這樣也挺好,我們才多少歲,還怕會賺不到錢?像之前我剛來這裏上班,那個時候就已經是每天都要出來開早會,我也很不想做,上個班搞得跟軍訓一樣。我就想走,後來想想,其實也還好,剛開始是有點不好意思,但老闆說這是公司文化,而且還是他琢磨成功學書籍琢磨出來的精華,口號都是他編的,想想看,好像真是那麼一回事兒,做多幾次就習慣了。”

二龍說:“要給我做我覺得臉都要丟光。”

胡樂說:“沒那麼誇張,做多幾次就會習慣。”

二龍說:“哎,先不和你聊,我要回店裏去,偷溜出來的。”

胡樂說:“行,改天一起下班!”

二龍說:“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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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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