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六

一十六

吃過晚飯,可能是下午聽到同事討論心裏很不是滋味,胡樂一個人晃晃悠悠地走向地鐵站。打了幾個電話,條子要和女孩子去約會,支支吾吾地最後說想借幾百塊錢以防萬一。胡樂假裝沒聽見,讓風聲流入,掛斷通話。老李和二龍要加班。經過不懈的努力在現在的形勢里不存在這兩天,但人格所在便是獨立的,記憶,存在,遺忘,消亡,統統是由個人決定,外力只能是干涉與影響罷了。胡樂看去那在路邊蹦躂的孩子,覺得相隔着一條洶湧的洪流,自己終究是要留在了歷史裏,他們才是去享受新生活。

咬着牙,覺得腦袋昏沉沉地,耳膜像是漲滿了氣,開始嗡嗡地響,胸口很悶,呼氣有些許吃力。胡樂雙手耷拉在天橋的護欄上,駝着背,心臟咚咚咚地跳動。生病了。這個想法一閃而過。

有人說:“胡老師?”

胡樂轉過身,支起身子,是秋圖,四處看幾眼,天橋上的行人少得可憐。

胡樂說:“啊,秋老師。”

兩人張望着,不知從何說起。氣氛尷尬連笑都覺得刻意。

胡樂說:“秋老師,你好啊。”

秋圖說:“嗯,你也好。”

胡樂說:“有事嗎?”

秋圖說:“呃,我回家。”

胡樂說:“呃,我也是。”

胡樂想了想,又說:“坐地鐵嗎?”

秋圖說:“哦,對。一號線。”

胡樂說:“哦,一號線,我也是。”

秋圖說:“好巧,一直是嗎?之前一直——”

胡樂說:“是的是的,我平時很早就回去了,今天和辦公室的老師一起去吃飯。”

秋圖說:“哦。”

吹着晚風,胡樂覺得自己舒服多了,剛才估計是領口太緊,喘不過氣。

胡樂說:“那,那一起吧?”

秋圖說:“行。”

為緩解尷尬,路上,胡樂說:“我以為今天要下雪呢。”

秋圖說:“不會下的,這裏的天氣預報就沒準過,說要下雨就肯定沒雨,說晴朗就要帶傘,你得反着來才對。”

胡樂說:“偶爾會對吧。”

秋圖說:“每年都說要下雪,你知道嗎,這裏十年來,一場雪都沒有下過。”

列車上,胡樂找到一個座位,招呼着,秋圖只得低頭坐下,他就站在旁邊。同一車廂里,不知道是哪一個不知好歹的傢伙在小孩子給家長背書的時候多嘴,惹得哭鬧聲響徹,讓人頭疼。胡樂用手指搓了搓鼻翼上滲出的油,覺得自己此時油光滿面,心中泄了氣。胡樂對秋圖說:“秋老師,今天對不起啊。”

秋圖說:“什麼事?”

胡樂說:“下午忘記說了,你找我應該也是,就今天......”

秋圖說:“哦,小孩嘛,都這樣。今天其實我也在啦,我看到主任來,偷偷跑掉了,哈哈。”

胡樂說:“哦,這樣,我沒看到你。”

秋圖說:“你要是能看到我那孩子們也能看到我了。”

胡樂說:“也對。”

秋圖說:“不過你怎麼和孩子們講這些,其實吧我覺得你說的挺好,但你和他們講這些沒有用。”

胡樂說:“過個嘴癮,也只有小孩子願意聽。”

秋圖說:“他們就是一張白紙,是要正確引導的。”

胡樂說:“我沒有把他們引導向不正確的地方。”

秋圖說:“你太情緒化了,有些東西我們就按照指標來,

指標沒有的我們就不要管,多做多錯。”

胡樂說:“少做少錯。”

秋圖說:“嗯,我想你懂。”

胡樂說:“嗯,一做就錯。”

秋圖說:“反正我是從來沒有想過什麼東西要有什麼要沒有,你思想太複雜了,比不上你。就像今天我問你教室外是什麼,和你一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了,思想跟不上,話也不會說了。”

胡樂說:“可是教室外是什麼的答案都是你告訴我的。”

秋圖說:“你大學是不是學文科的,你們文科生就是愛發牢騷,我沒轉體育之前就是念文科的,我們班那些男生,什麼都不服氣,什麼都有意見。自己班裏過過嘴癮還好,被別人聽到了,找來,又全都把嘴閉上。後來我轉去體育班,這種事就沒了,有什麼事不爽,班裏面的人就一起去談判,談判,哈哈,其實就是去唬人,多簡單啊。”

胡樂說:“現在不行的,人一聚起來就當尋釁滋事抓起來。所以人和人之間要保持距離。”

秋圖說:“歪理。”

胡樂說:“哪是,你知道嗎,一樣的人聚在一起,那就是組織,不申報不行的。那是黑社會。”

秋圖說:“那這世上沒有朋友了!”

胡樂說:“朋友是個數,世上哪有一群朋友?”

秋圖說:“強詞奪理。”

胡樂說:“好詞好句和名人名言才是。”

秋圖說:“你這是好詞好句?”

胡樂說:“不是,我是說強詞奪理。哦,我大學讀的經管類,算數的,偏向理科。”

秋圖說:“哦。”

胡樂說:“嗯。”

又說:“高考那會兒,我是想着說是去學廚師,然後那段時間不是說金融專業畢業包分配穩就業嗎,你也知道,現在找工作不容易,能有分配算是鐵飯碗,這一生就這麼過就算完。一個只是想法,另一個能賺錢,不然就餓肚子了。”

秋圖說:“廚師嗎?”

胡樂說:“嗯。”

秋圖說:“你對自己做飯手藝很有信心?”

胡樂說:“沒做過多少次,一般般吧。”

秋圖說:“哦,我要簡單得多,我那時想的是能考哪去哪。”

胡樂說:“我也是,我那成績不上不下,不說選學校,就那樣。”

又訝異,說:“你是學體育的?”

秋圖說:“是的。”

胡樂說:“噢,真沒想到。就看起來不像是體育老師。”

秋圖說:“哪不像了?”

說著比劃起胳膊上的肌肉,確實比那些纖瘦的女孩要結實。

胡樂說:“你天天在外面那樣訓練都沒我黑,我這個天天坐在教室里算題的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不運動。”

秋圖說:“哦,這都快期末了,體育課嘛,在辦公室偷偷懶就白回去。”

又說:“我要到站了。”

胡樂說:“嗯,我還要多坐幾站。”

秋圖說:“行,再見。”

胡樂說:“再見。”

列車門關閉,秋圖也在上行的電梯消失。胡樂倚在關閉的車門上,無痛人流,牙齒矯正,信用卡辦理,外語培訓機構,廣告片在流動,逐漸,玻璃外的斑斕都消失不見,剩胡樂倒映在玻璃外。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致悲書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致悲書
上一章下一章

一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