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藤女士,請坐。這是茶水。”

渡邊的事務所並不大,算上獨立的衛生間只有20多平米。除了辦公用的桌椅、書架和提供給客人使用的沙發、茶几外,便沒有過多的裝飾物了。對於一個事務所來說,整潔單調的有些過分。

自打進入這個面積不算大的事務所,安藤女士好奇的眼神就不斷打量着眼前這位年輕的所長。

這其實怪不得安藤女士無理,眼前的這位偵探先生的打扮屬實和靠譜沉穩不怎麼搭邊:一頭疏地乾淨利落的側背;脖子上掛着一枚精緻的十字架吊墜;深褐色的牛皮夾克上綉着些張狂的塗鴉;一條灰黑色的牛仔褲,褲腳也被細心地卷到恰到好處的位置;以及一雙同外衣顏色有些接近的馬丁靴。

從上到下,可能為數不多稱得上不花哨的,就是他的那件純黑色的T恤和那張白凈的臉龐。

總之,渡邊給安藤太太留下的第一印象只有兩個字:輕浮。

“不知道安藤女士的委託,具體內容是什麼呢?”

看着眼前這個濃妝艷抹的婦人如此無禮地打量着自己,渡邊心裏也對其所想略知一二。儘管他打心眼裏不算喜歡眼前這個有些異樣的婦人,但她畢竟是自己近一個月唯一的客戶,渡邊可不想把這單生意談毀了。

“是這樣的渡邊先生。事情是關於我的兒子,安藤谷矢。”

安藤女士收起了打量的眼神,微微嘆了口氣,將一份相片靜靜鋪在茶几上。與昨日電話里不太一樣的是,此刻的安藤女士的聲音並不算輕,其實可以算得上清脆。渡邊心裏有些疑惑,不過還是及時將這股好奇壓制在心底。畢竟他可不願意計較客人的私事,只需要能解決生存問題便可。

“算上今天,他已經三天沒有回家了。”

失蹤了?渡邊立刻皺起了眉頭。

如此嚴重的問題為什麼安藤女士會隔了一天才來面談?更何況,失蹤這種嚴肅的事件可不應當隨隨便便交由私家偵探辦理。

是草率嗎?或者說,無論怎麼解釋都根本就說不通。一個母親,在自己的孩子不知所蹤的時候,竟然還能如此平靜甚至不急不忙的化好妝來面談,無論從哪一個角度都無法理解。想到這裏,渡邊警惕的眼神開始小心翼翼地遊走在安藤女士的身上。

安藤女士的穿着十分簡約,全身上下只有米白色和黑色兩種顏色的搭配而已。一套簡約的時尚款西服和西褲,內里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將勻稱的身材修飾地很好。不過,與簡約風的衣着大不同的是,安藤女士的面妝有些濃的過度了。

不,與其說是濃,不如說是粉底打得太厚了嗎?粉底的過度修飾讓安藤女士的臉部呈現出一種異樣的慘白,看上去毫無血色可言。

安藤女士似乎沒有在意到渡邊略有冒犯的眼神,只是眉頭依舊緊緊皺着,表情略微有些不自在。她下意識地撥弄了一下毛衣的衣領,這種不自如的神態便略微有所緩解。很明顯,這種不舒適的來源正是那件高領毛衣。

既然穿着如此不舒適,那安藤女士為什麼還要選擇繼續穿着它呢?渡邊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幾乎就在她撥弄衣領的一瞬間,幾道手指般粗細的紅印便顯現在被毛衣遮蓋的皮膚上,不過瞬間又被衣物遮掩過去。

所以,無論是毛衣或是厚重的濃妝,大概都是為了遮蓋這些顯眼的傷疤。或許昨日沒有來事務所,也沒有選擇電話里說明,大約都是因為製造這些傷口的主人吧。

得到真相后,渡邊便不再細究委託人的私隱,收起了打探的目光。

深究別人的秘密總歸是一件讓人沉重的事情。

“其實我的孩子,他並不是一個好孩子、好學生。說來很慚愧,由於工作上的原因,我們平日裏其實很少關心他。從高中之後,他便越發叛逆······我原本以為,這只是青春期男生必然經歷的一環,所以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只是沒想到一切都超出了我的預想······所以······他不回來過夜是常有的事情。其實我很清楚他私下裏都在幹什麼······不管是學校的老師還是周圍的鄰居,他們都有隱晦的······甚至直截了當地告訴過我——我的孩子是一個人渣······”

不良嗎?能用人渣來形容自己孩子的母親,渡邊還是頭一次見。

“所以三天前他沒有回家的時候,我只是以為他又和那幫狐朋狗友出去鬼混了·······只是沒想到這一走就是三天。”

“冒昧地問一下。您沒有選擇報警嗎?”

安藤女士無奈地搖了搖頭,緊鎖的眉頭沒有舒展的跡象:“沒有。我擔心他這次跑出去是犯了什麼事情······我擔心萬一報警反而把他投進監獄,他會恨我們一輩子的······本來我的關心就很少,如果再發生這種事······我不敢想像後果······”

“所以您避開了警方來找上私家偵探,這樣偵探就會因為保密義務:即便令郎真的身陷囫圇,也不至於落得牢獄之災。我說的對嗎,安藤女士?”

安藤女士沒有說話,只是木然地點了點頭。

簡直是愚蠢的想法。渡邊望着眼前的美婦人,心中有一絲不明的厭惡。她真的是擔心自己的孩子會遭受牢獄之災嗎?還是說她只在乎自己的顏面而已?即便自己的孩子再怎麼差勁,作為母親也會第一時間選擇保護他,而不是拖到現在才以“保護”的由頭自欺欺人。

渡邊的視線終於被茶几上的相片所吸引。這是一張三人的全家福。或者說,根本稱不上“全家福”,充其量只是一張普通的三人合照罷了。

照片里的安藤谷矢應當還是在初中生左右的年齡。他們的笑容都顯得有些僵硬,絲毫感受不到溫馨,反而詭異的有些壓抑。如果仔細看的話,甚至能感受出安藤谷矢有些不自在的雙目正警惕地看着攝像頭的位置。

真是有夠奇怪的一家。不過話說回來,這張照片還有些地方不太對勁,除了那不自然的笑容外,還能感受到一絲無法言明的異樣。

安藤谷矢和安藤先生長得十分相像,特別是眼睛和鼻型,整體外貌看上去並不算出眾,甚至有些普通。但是安藤女士可是一位標準的美人,安藤谷矢卻絲毫沒有繼承安藤女士的任何優點。換句話說,作為母子,安藤谷矢和安藤女士根本沒有相似的地方。

而且照片上的安藤女士只有大約二十來歲的樣子,但是安藤先生卻明顯要蒼老的許多。

安藤女士應當是谷矢的繼母。渡邊給出了一個不太確定的結論。不過他可不敢當面詢問安藤女士,僅憑一張照片得出的推理惹惱眼前的客人——這是絕對不能發生的錯誤選項。

但是,只要將安藤女士可能是安藤谷矢的繼母這一推論用作之前所有疑惑的解釋上,就瞬間瞭然了。

一個可能存在強烈不合的丈夫;以及一個與自己素來不投脾氣的不良繼子······安藤谷矢是真的失蹤,還是出門浪蕩,無論是哪一種結果,安藤女士都是能欣然接受的。不如說,安藤谷矢的離開才正合安藤女士的意願,說不定也會以此為契機和安藤先生離婚,從此脫離苦海也是有可能的。

至於為什麼不找警察······渡邊猜測大約也是這個原因吧。如果安藤谷矢真的惹禍上身,自己的舉措便又會成為安藤父子尋她麻煩的窗口。

如此棘手的事,還不如找上沒有執法能力的偵探先去探探風口:如果一切風平浪靜那便是極好的,至少自己不會被冠上“不負責任的母親”這樣的稱號;如果安藤谷矢真的惹上什麼麻煩,自己也能裝作一概不知,少了這個拖油瓶也會自在的許多。

渡邊不想以最險惡的態度去揣測別人的心思,但結果往往是適得其反的。想通這些后再看着安藤女士的愁容,便有另一番解讀了。

“雖然我很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這種可不是什麼小事,人命關天,還請安藤女士及時報警,不然有什麼嚴重的後果也不是我這個小小的偵探能承擔得起的。不過既然安藤女士特意登門,我也自認為不能拒絕您的委託,在報警之餘我也會盡我所能幫助您尋找令郎下落的。”

經過二十分鐘的談話,安藤女士終於接受了報警的選擇,也答應了渡邊的幫助,並支付了一筆相對可觀的費用。

渡邊又不是什麼黑心偵探,人命關天的要緊事他可不敢胡來。無論眼前這位安藤女士究竟在打什麼算盤,渡邊都不能袖手旁觀。

這是前刑警先生內心遺留下來的凌然正義感嗎?渡邊也只能無奈地接受了。

通過了解:安藤谷矢現年18歲,就讀於上崎町的誠原私立高中。因為留級的緣故,如今仍在讀於二年級C班。

關於誠原私立高中,渡邊只知道這是一所升學率非常高的私立學院,無論是教學質量還是學生的成績,都是在周邊數一數二的存在。不過以安藤谷矢這樣的不良學生是怎麼考入要求如此嚴苛的學校的呢?

“從高中之後,他便越發叛逆······我原本以為,這只是青春期男生必然經歷的一環,所以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安藤女士的話突然浮上心頭,似乎疑問得到了解答。合影上,安藤谷矢的年齡應當是在13、4歲左右,也差不多正是要升入高中的年齡段,可能正好是在這段時間,安藤女士進入了這個家庭,從而引發安藤谷矢激烈的抵抗情緒。

對於安藤谷矢家庭的推理暫時告一段落。當下最要緊的還是鎖定安藤谷矢目前所處何處。根據安藤女士所說,每次谷矢在外留宿,手機都會關機,這一次也同往常一樣。所以寄希望於手機定位系統是不太現實的。另外,安藤谷矢會刻意迴避使用父母提供的信用卡,而是盡量使用現金,防止家人通過消費記錄鎖定他的行蹤。通過電腦搜尋后,目前上崎町也完全沒有高中生失蹤的新聞報道出現。畢竟家人並沒有選擇報警,沒有新聞的報道也是正常的。

這不是完全給我的工作增添難度嗎?渡邊只能苦笑着合上筆記本,思緒不免有些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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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雨後的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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