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逃往何方
兩壺酒,一碗水,還有兩碗生米。
沒有時間再做蒸肉了。
生米里藏着飛刀,水中已經化開了紅綃散。
柳三情端着一個木盤子,緩緩走到飯堂。
沈竹侯沒有跟着他,而是按住劍柄,藏在廚房的角落,一旦有動靜,立刻可以拔劍。
腳步很慢,地板被踩響。
忽然,又有一聲響。
柳三情的腳還沒落地。
這是酒壺碎裂的聲音。
酒壺碎成瓷片,而後木盤子飛出。
那教書先生的眼睛閃起光來,長發倏地變色,成了花白的銀色。
他的手法很嫻熟,從懷中摸出骰子,一連擲出五顆。
緊接着,醉漢的人也飛了出去,兩根筷子急點西門過的雙眼。
他一直閉着眼,或者說,他就從未睜開過眼睛。
他連眼睛都沒有。
這二人看似不會武功,實則是江湖上的好手,薛白髮和帶道人。
沈竹侯也拔劍了。
他的身子快如一道閃電,劍影未動,人先出去了。
劍身在風中抖得筆直,劍尖上兀自泛着血光。
這是他苦練七年的拔劍。
若要殺人,只用這一招便足夠。
柳三情則只扔出了石榴飛刀,雙指夾着刀身,只反手一甩,便有驚鴻之勢。
他不敢用紅綃散,這樣會傷到其餘的人。
這四個人的殺招分別攻向西門過的四個部位,無論速度威力,都是武林中極為可怕的存在。
西門過竟然笑了。
西門過還是那個西門過。
別情島的人,很少有有情之人;西門過有情,但他的情只用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比無情的人還無情!
他的袍袖一揮,狂風便起。
他根本不用溫玉劍,就能盪開這四個人的全部攻勢。
柳三情又擲出水碗,這一擲的速度非常快,甚至一滴水也沒有灑出去,直直拍向西門過的臉。
其餘三人聞聲便後退,等待紅綃散生效。
西門過這一次真的笑了。
他的笑容很奇怪,更像是張大嘴把所有紅綃散都吸進去。
他倏地按下劍柄,溫玉劍從劍鞘中彈出,連轉了三周,劍光畫了三個圓圈,又收劍入鞘。
紅綃散已被盡數擋開,散落地上。
他的劍一落,沈竹侯的竹劍便刺上前。
這是伏獅劍法,用時宛如一頭盲獅,只要對方稍有破綻,立刻便能刺中。
沈竹侯很喜歡獅子。江南的獅子林里沒有獅子,沈竹侯也很喜歡待在那裏。
可溫玉劍更快。
西門過並沒有用出形影劍法,只使出了拂柳劍法的前五招。
他只用五招,五招用完便從頭再來。
沈竹侯能猜到西門過每一劍,卻不能提前出招。
西門過的劍飛快,就算只會兩招,也能輕易打敗沈竹侯。
溫玉劍已至,竹劍劍刃登時便斷。
這種功夫,無論誰看完,都一定會長嘆一聲的。
沈竹侯道:“再試一次。”
話音剛落,四個人又各挺兵刃,運氣沖了上去。
原因很簡單:沈竹侯答應了,而其餘三人都是他的朋友。
柳三情也是。
他拔刀無情,殺人無情,愛人無情,可還有友情。
沈竹侯這次用桌子的木腿,盪出三棍,乃是郁離十九式中的招數。
柳三情拔刀,
帶着他那條白蛇,一齊刺向西門過。
帶道人和薛白髮,一人打穴,一人用暗器,衝殺過去。
旁人看來,西門過只把溫玉劍收回鞘中而已。
但在這四個人眼中,西門過在一瞬間揮出了四劍。
第一劍把沈竹侯的兵器劈成了上下兩半。
沈竹侯的郁離十九式,的確竹葉般飄忽不定,可一根飄動的木棍,瞬間之內就如同木樁一般,輕而易舉便能劈開。
第二劍斬斷柳三情的白蛇。
第三劍削斷五枚骰子。
第四劍點在帶道人的額頭上,並未用力刺進去。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西門過笑道:“你們最多是三流的武功,卻敢來殺我?”
他說話時候,劍尖略有抖動,讓帶道人更加緊張。
帶道人不敢動,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法遠沒有西門過的劍快。
沈竹侯道:“我們有四個人,當然敢。”
西門過一個人就能包圍住他們四個。
他的溫玉劍,就算躺在地上,也無人敢碰。
溫玉做的劍。
溫玉是什麼顏色?
黑色。
西門過提着他的劍,如一座山,正立在他們面前。
他的身上帶着一股奇香,讓人想沉醉香中,卻又保持時刻清醒。
這種壓迫是他們從未感受過的。
一種讓人聞到就想放棄的味道。
故鄉也有這種味道,能永遠沉醉在故鄉。
可再也回不到故鄉。
貓的腳步聲很輕,但依然能被西門過和帶道人聽見。
帶道人忽大叫道:“跑!”
這個字說出口的確丟臉,四個對一個,竟然落入了下風。
但他們也很希望聽見這個字。
連偷襲都殺不死的人,還有什麼辦法呢?
柳三情抽刀破牆,正欲運氣飛出,但見西門過的人已先他一步,閃到了牆外。
西門過捏住劍鋒,冷冷地笑道:“你們想殺我?”
沈竹侯大聲道:“是我想殺你!”
他還沒跑。四個人都沒跑開。
西門過問道:“你為什麼殺我?”
沈竹侯冷笑道:“因為我答應了一個人。”
西門過道:“是伏奎嗎?”
沈竹侯道:“就是他!”
西門過道:“你為什麼答應他?”
沈竹侯淡淡道:“我憑什麼告訴你?”
西門過道:“因為你不說,就會死。”
沈竹侯道:“如果你殺了我,一定有人會殺你的。”
西門過道:“哦?”
沈竹侯道:“你很自由嗎?”
西門過大笑道:“我若不自由,就沒人自由。”
沈竹侯道:“那你為什麼要待在華山?又為什麼不殺我?”
西門過道:“我不想濫殺無辜。”
沈竹侯道:“可你已經殺了華山派所有人。”
西門過道:“錢掌柜就是華山的人,他還沒死。”
沈竹侯笑道:“他現在已經死了。”
西門過道:“那是你殺的人。”
沈竹侯道:“我殺他,就是因為他活着和死一樣,都是痛苦。”
西門過道:“你沒見過他笑嗎?”
沈竹侯冷笑道:“一個晚上就要被人綁成殭屍的人,怎麼可能笑得出來?”
柳三情也道:“我遇見過一個華山的人,他求着我殺人。”
西門過道:“殺誰?”
柳三情指着西門過,冰冷道:“殺你。”
西門過道:“那又如何?”
沈竹侯道:“我的確很難對付你,但你不見得比我自由。”
西門過道:“我隨時都能殺你,這一劍砍在哪裏,你都會死。你現在還覺得自由嗎?”
沈竹侯笑道:“可你根本不能殺我。”
西門過問道:“為什麼?”
沈竹侯道:“你知道伏奎找到我,是為了什麼?”
西門過道:“不知道。”
沈竹侯道:“他想讓我查出殺死展木棠的兇手。”
西門過道:“我只知道他是展木棠的結拜兄弟。”
沈竹侯道:“你不止知道這些。那日在白花水閣,你就想殺了我。”
西門過道:“白花水閣?”
沈竹侯道:“你不知道梅若京嗎?”
西門過冷笑道:“我聽說過,但我從未見過她,也從未和她說過話。”
沈竹侯道:“我怎麼清楚?”
西門過淡淡地道:“你不清楚,就來懷疑我嗎?”
沈竹侯一驚。
他遇到的人里,都覺得西門過就是四血劍客。
但實則不然,西門過就是西門過。
沈竹侯道:“有一件事我是清楚的。”
西門過問道:“什麼事?”
沈竹侯道:“你殺了展木棠。”
西門過笑道:“我能殺展木棠,你能抓住我嗎?”
沈竹侯道:“不能。”
西門過道:“那你為什麼要來?”
沈竹侯道:“我已經來了,你再問又有什麼用?”
西門過道:“沒用。”
沈竹侯道:“你和展木棠一起去的那裏?”
他口中“那裏”,自然就是形影劍主人的住處。
西門過沉思片刻,道:“不是我。”
沈竹侯道:“那你又怎麼知道這個地方?”
西門過道:“這是另一個人告訴我的。”
沈竹侯道:“誰?”
西門過道:“我為什麼告訴你?”
沈竹侯道:“是伏奎?”
西門過道:“我不知道。”
帶道人卻道:“為什麼是他?”
沈竹侯道:“他現在想要殺了所有的親人和朋友。”
帶道人問道:“為什麼?”
沈竹侯道:“他想讓自己只剩下一個朋友,這樣無論如何,形影劍法都能練成。”
帶道人道:“那個人是誰?”
沈竹侯道:“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現在還練不成。”
帶道人道:“他連形影劍法都不會,怎麼可能練的成?”
沈竹侯搖頭道:“他一定會,只可惜他漏掉了一個人。”
柳三情忍不住道:“漏掉了誰?”
沈竹侯道:“就是我面前這個人,西門過。”
柳三情道:“西門過是他的朋友?”
沈竹侯道:“西門過是他的手下。”
西門過有些猶豫了。
沈竹侯說的話,很多都是對的。
西門過道:“你說的對。”
沈竹侯道:“如果你現在不殺我,就只能說明一件事了。”
西門過道:“什麼事?”
沈竹侯道:“你很怕我,而且我就是那個人。”
拔劍。
溫玉劍很快,殺人的時候更是這樣。
沈竹侯卻已然躲開。
他現在才開始跑。
西門過承認,自己的確很怕沈竹侯。
但不代表他不能殺了沈竹侯。
在華山,他的武功決不會弱於任何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