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決戰前夕
他把呂松行的身體拖到櫥櫃裏,再清掃地板。
他的動作幾乎沒有聲音,任何人都察覺不到。
這個人對着那一具肉體,甚至饞了。
他決不是一個簡單的廚子。
或者說,他根本不是廚子。
呂松行來過這裏很多次,偏偏這一次被劉大廚子打昏過去。
廚子要想早動手,一定在第一次就殺了呂松行。
櫥櫃的門忽然打開了,裏面傳來一陣微風。
櫥櫃裏還有一個人—一個和劉大廚子一樣身形的人,甚至更清瘦。
這個人才是劉開榮。
外面的劉大廚子呢?
不過他現在也昏過去了,開門的人是一個清瘦的人。
他看起來很脆弱,青衣青布,宛如女子。
但他的眼睛很有力量,能穿透另一個人的雙眼。
那人是從櫥櫃的裂縫中爬出來的,外面連通着華山的山和水。
只聽得風中傳着一陣聲音,笑道:“你無緣無故就殺了他?”
沒人應答,但他聲音又傳來:“柳三情,你的刀還是那樣快!”
外面的劉大廚子就是柳三情。
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刀比他的還無情。
仍然沒人回答。
青布人這時才看見廚房的一切:一個蹲坐着的瘦子,還有一柄菜刀、一口大鍋。
瘦子冷酷地盯着他。
他淡淡地道:“你現在說出來,難道不是在害我?”
他又道:“沈竹侯。”
這三個字很慢,就是說給青布人聽的。沈竹侯只笑笑,不再說什麼。
他們現在都暴露了,而且是刻意暴露給一個人的。
有些事情,不能等着人們去發現,而是要主動暴露出去的。
他們就說給西門過。
沈竹侯忽笑道:“你聽說過形影劍法嗎?”
柳三情道:“聽過。”
沈竹侯道:“那你知道呂松行和誰一起用這劍法?”
柳三情道:“想來會是西門過。”
沈竹侯道:“我總覺得不是。”
柳三情道:“為什麼?”
沈竹侯道:“西門過決不會讓一個廢物當他的影子。”
柳三情道:“這樣說來,西門過不也是廢物?”
沈竹侯緩緩道:“他還有一種選擇。”
選擇是很多的,而且只有選擇的人會做出選擇,任何人都改變不了。
這是江湖人的性情。他們生下來絕不是為了遭罪,而是享受自由的權利。
沈竹侯道:“他愛自己。這種病讓他一人一劍,就能使出形影劍法的威力!”
關鍵在“病”。
自我愛戀就是病,這種人往往會自我撫摸安慰,也會很自大。
但也有好處,就是自信。
有的人從來都自卑,也就放棄了世上唯一一個可信的人—自己。
而這些自信的人,從來都只相信自己。
柳三情道:“照這樣說,我們兩個人,也很難對付他。”
沈竹侯苦笑道:“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幾乎就沒有還手餘地。”
柳三情道:“他什麼時候學會的形影劍法?”
沈竹侯道:“十幾年前,他和展木棠一起去搶劍譜。”
柳三情道:“那他也練了十幾年。”
沈竹侯道:“嗯。”
柳三情又道:“一個愛戀自己的人,能做到十幾年之內永遠不瘋嗎?”
沈竹侯道:“也許很難,
所以他會更恐怖。”
柳三情道:“你有把握嗎?”
沈竹侯道:“什麼把握?”
柳三情道:“殺他的把握。”
沈竹侯道:“沒有。”
柳三情冷笑道:“那我們來這裏又為了什麼?”
沈竹侯道:“找機會殺他。”
暗殺和光明正大地殺不是一回事,武林中有很多暗殺的刺客,這些人多也不光明。
柳三情道:“什麼時候?”
沈竹侯道:“我們再送飯過去,就在裏面藏好石榴飛刀和紅綃散。”
石榴飛刀是石榴幫的冷暗器之一,在射出之後,倘若碰到人,就會立刻炸成一團,爆出密密麻麻的小刀片。
紅綃散則是石榴幫的劇毒,凡吸入之人,先感到舒暢,而後花香肆溢,最後死於窒息。
這種死法是江湖人最害怕的,能讓人毫無抵抗,而且持續的痛苦。
柳三情道:“薛白髮他們呢?”
沈竹侯也冷笑,笑道:“你這個人,很少有朋友吧。”
柳三情道:“我一向不喜歡朋友。”
沈竹侯道:“薛白髮和帶道人,都是江湖上的豪傑,無論人品還是武功,都值得你認識。”
柳三情道:“我沒說過不認他們。”
沈竹侯道:“你曾經很無情,現在怎樣?”
柳三情道:“你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沈竹侯微笑道:“你一開始上華山,就很無情。”
柳三情道:“我現在還一樣無情,不過是在幫你而已。”
沈竹侯道:“為什麼幫我?”
柳三情道:“我只想鍛煉隱忍而已。殺自己心愛的女人,殺自己的救命恩人,這些事情都能讓我忍住。”
沈竹侯驚道:“你現在在忍什麼?”
柳三情道:“忍住情。”
沈竹侯笑道:“你還是不願意承認我這個朋友。”
他臉色一變,道:“閑話少說,薛白髮和道人還在飯館子裏,隨時都可能敗露。”
柳三情道:“如果敗露,我們怎麼辦?”
沈竹侯輕聲道:“那就衝出去,四個對一個。”
柳三情道:“四個?”
沈竹侯道:“你難道不去嗎?”
柳三情淡淡道:“我柳家的人,如果不太多情,少些朋友,恐怕也不至如此。”
沈竹侯嘆道:“我們很不一樣。”
他又道:“對了,岳靖明的事情是怎麼暴露的?”
柳三情道:“我也不清楚。”
沈竹侯道:“那日只有你我,還有岳靖明。”
柳三情道:“也許林中還有別人。”
沈竹侯道:“還有誰?”
柳三情不作聲。
沈竹侯忽臉色凝重,沉聲道:“其徐如林。”
林子是虛茹林。
所謂其徐如林,就指軍隊行動緩慢時,如同森林一般。
林會動,也就好像軍隊一樣。
那片林子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樹木的排布,像無時無刻在變化。
沒人知道林子的中心會是什麼。
也許這個人就藏在林子中心。
好酒爛肉。
這些不是給貓吃的,但是吃剩下的只有這些。
於是貓只能吃下。
貓也吃酒,也會醉倒。
西門過看着門外的貓,竟有些放鬆。
這個飯館子本身就是他的地方,無論掌柜的還是廚子,都和他相識。
於是他也不再去想剩下的人都會是誰。
天色很好,看不見一片雲。
乞丐忽然道:“錢掌柜的,再上一碗蒸肉。”
他的聲音很難聽。
那對夫妻又道:“再上兩碗飯。”
大漢則道:“打兩壺竹葉青。”
他們五個人是一起的。
錢掌柜便朝廚房裏道:“劉廚子,一碗蒸肉,兩碗飯,兩壺竹葉青!”
西門過忽冷笑道:“你們五個人是一起來的?”
乞丐道:“你說哪五個人?”
西門過道:“你們五個人!”
一個乞丐卻吃得這樣好,很容易讓人懷疑。
其中一個大漢道:“你要覺得認識,便這樣覺着吧。”
西門過道:“若沒想錯,你們五個人是來找我的。”
那對夫妻中的女人道:“我找你做什麼?”
西門過道:“天下仇人,有三個是我最發愁的。”
錢掌柜立在一旁,臉色大變,沉聲道:“四血劍客,石榴幫主,還有一個人卻是誰...”
西門過笑道:“還有一個是展木棠,但他已經死了!”
他又道:“這三個人里,石劍開和我的仇最深。他的女兒也很想殺我的。”
教書先生一驚,道:“他的女兒是石一世,聽說三歲習武,至今未學過文,一身男子氣質。”
西門過笑道:“對了,想來派殺手報仇這事,也僅有她能做得出來。”
乞丐聞聽過後,顏色已變,仍默不作聲。
西門過又道:“如果殺手再聘請幾位殺手,功勞該算誰的?”
乞丐忍不住道:“你說什麼?”
西門過道:“我說的人就是你!”目光如鋒,雙眼彷彿能盯破乞丐的臉。
乞丐臉底下,又是一張臉!另一張臉!
他不是別人,正是七千老人。而那兩個大漢和一對夫妻,正是熊寧離餘四位殺手。
而那夜七千老人車上的人,正是石一世。
風和日麗的下午。
下午人會犯困,因為早上很容易就過去,而晚上本身也很短,唯獨下午讓人覺得漫長。
飯館子的裝飾仍然清新,可裏面的人不是。
暖陽。
這五個人已經死了,他們現在沒有偷襲的機會。
西門過也不想殺他們。
就好像圍棋中的殺招,並不一定要提子。
良久良久,那五個人什麼也沒吃。
西門過見呂松行還不回來,便道:“錢掌柜,把呂松行那小子抓回來!”
錢掌柜應了一聲“是”,又走入廚房。廚房離着飯廳不近,還有一面厚牆隔着,誰也不知道裏面發生什麼。
柳三情和沈竹侯還在輕聲談笑時,錢掌柜已然來了。
三人都是一驚,連話也不知怎說。
錢掌柜轉身要叫,忽覺得后心一冷,胸口熱乎乎的,噴出鮮血來。
柳三情的刀,還有沈竹侯的劍。
他們幾乎同時出手,毫無前兆。
錢掌柜任何痛苦都感覺不到,因為痛苦只存在了一瞬間。
柳三情驚道:“他們已經知道了。”
沈竹侯沉吟道:“未必。”
柳三情道:“現在就動手!”
沈竹侯道:“現在還是時候。”
柳三情道:“我不會做蒸肉。”
沈竹侯笑道:“我們不用做好。”
柳三情道:“你是說,只需要把飛刀和紅綃散帶上就行?”
沈竹侯道:“不錯。”
柳三情道:“什麼時候?”
沈竹侯道:“不是現在!”
柳三情道:“那是何時?”
沈竹侯道:“什麼時候由我們決定。”
柳三情道:“可你沒聽到西門過的話嗎?”
沈竹侯道:“他很快就會來?”
柳三情道:“很快。”
沈竹侯道:“那這段時間,也是我們決定。”
柳三情忽道:“東西在哪?”
沈竹侯微笑道:“我拿着了。”
他的袍中夾藏着一小袋紅綃散,還有幾柄上好的飛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