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刀之人

第6章 無刀之人

賣酒人道:“這裏被人放火燒過,除了這邊,還有秦縣的東邊,都是同一個人做的。”

歐陽斷問道:“怎樣燒的?”

賣酒人吃了一驚,他不知道歐陽斷竟會對這事好奇。

他道:“是在夜裏喝醉了酒,被人指使去的。”

歐陽斷道:“你認識他嗎?”

賣酒人如實答道:“是。”

歐陽斷道:“是你指使的嗎?”

賣酒人又道:“是。”

歐陽斷道:“所以你過意不去,在這裏賣酒?”

賣酒人微笑,承認道:“是。”

歐陽斷道:“那你曾經是做什麼的?”

賣酒人咧開嘴笑了半晌,指着歐陽斷。這兩個人彷彿有了默契,歐陽斷見他手指要動,登時就大笑起來。

歐陽斷笑道:“你曾經也是個殺人的人?”

賣酒人笑道:“是。”

歐陽斷道:“所以你教他放火,正是為了在大火中找到一個要殺的人?”

賣酒人笑容略有僵住,但仍道:“是。”

歐陽斷斷言道:“你殺的人,一定是個平日不露面的人。”

賣酒人道:“是。”

歐陽斷道:“你以為你殺了他,是不是?”

賣酒人強作鎮定,說道:“是。”

歐陽斷道:“可你只砍斷了他的雙腿!”

賣酒人終於發狂,喊叫道:“是!”

歐陽斷隔了好一會兒,待他再也聽不見賣酒人的粗氣,這才回過頭,又喝了一口酒。

歐陽斷道:“你是為了報仇。”歐陽斷認人不差,他能看出來,一個提到往事便會發狂的人,也會是個曾經立志受磨鍊的人。

賣酒人冷冷道:“是。”他嗓子已經啞了,僅僅剛剛那一聲,便已經沒有了力氣再動用嗓子。

歐陽斷道:“你今天還要見他?”

賣酒人只是點頭了,他不再說話,也不會再說話了。

歐陽斷道:“你一定要殺他嗎?”

賣酒人還是點頭。

他們都看出了對方的心思。一個喝不下酒的酒客,和一個從來沒賣過酒的老闆,他們今天卻都到了這個地方,等待一個人。

這兩個人身上都有同樣一種特點,就是殺人。

歐陽斷忽然放心了,只要這個賣酒的人還在,那麼趙通明說的話一定是對的。

無可置疑的是,就找青州四煞而言,這個賣酒人的手段一定比趙通明高明得多。

青州四煞里排行老四的是一個坐輪椅的人,他的雙腿就是被人砍斷了,但是兇手只有他自己清楚。

兇手就是這個賣酒人,一個在大火中想趁機殺了王凝風。

而王凝風,正是青州四煞中的老四,綽號“不上不下”,是四個人中最可怕的一個,武功卻是最弱的一個。

武功最弱,怎麼會最為可怕?

武功越弱,人的手段便越殘忍。

他師承法禪空—曾經江湖上最危險的人。

他便練習法禪空的鐵爪功,又與三個師兄的刀法相結合,自創了一套數指為刀的功夫,雖說速度不快,可是能將人折磨到發瘋的地步。

那賣酒人忽然開口了,冷冷地問道:“你是來殺誰的?”

歐陽斷笑道:“我是來殺另一個人的。”

賣酒人道:“誰?”

歐陽斷道:“杜無刀。”

賣酒人道:“你能殺了他?”

歐陽斷道:“當然可以。”

賣酒人道:“你有什麼做不到的?”

歐陽斷冷笑道:“說謊。

賣酒人不再說話,給歐陽斷又倒了一杯酒。歐陽斷就靜靜地喝着。

自信是好事,歐陽斷也是個自信的人,可他太高估自己了。

直到未時,都沒有一個人經過這裏。

申時已到。

青州四煞就是今天才出發,也一定能到這裏了。可是二人還沒看見有人來,也沒看見其他人的人影。

夕陽可不是在等待他們,而是給將死之人最後一場演出。

一輛馬車飛馳而來。

聽見聲音的時候,賣酒人和歐陽斷都一齊低聲道:“他們來了!”

無論這馬車上坐的人是誰,無論這些人什麼時候來,更無論從何而來,只要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人,一定會是青州四煞。

馬車上坐着的的確是青州四煞,不過這四個人和以往已然大相逕庭了。

馬車上有五個人,為首的顯然是馬車夫;剩下的四個人里,有一個鐵匠、一個裁縫、一個木匠、一個賣藝的。

那鐵匠身上背着一柄長劍和一把鐵鎚,顯然是打鐵要用。

裁縫卻是一個瞎子,臉上兀自帶着微笑,給人編衣服。

木匠是個駝背的人,臉上戴着一架小眼鏡,和他的臉形極不相符。

賣藝人則是個矮子,比正常人矮了兩頭,坐在車裏根本看不見他的腿。

馬車夫則是壓着那一頂大斗笠,幾乎把眼睛蓋了過去。可他的身子卻能穩穩地坐在橫樑上。

歐陽斷沉下聲音,笑道:“你要的人來了。他的確被你砍斷了雙腿。”

賣酒人竟然在喝自己的酒,而且正閉着眼喝酒。他喝下去一口,便把眼睛張大一點。

賣酒人並不着急出手,說道:“我知道了。”

忽然把眼睛睜開,望向遠處的馬車。

他道:“你知道那個馬車夫是誰么?”

歐陽斷道:“那是個請來騙我們的人。”

賣酒人道:“哦?”

歐陽斷道:“一定如此。四個逃亡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上別人的車。”

賣酒人點點頭道:“可是他為什麼要把斗笠壓下去。”

歐陽斷道:“江湖上還有一個這樣做的。”

賣酒人問道:“那又是誰?”

歐陽斷道:“溫城雪,綽號滿霜客。他只有在寒冷的日子才會動手殺人,而他無論內力還是刀功,都能讓水結成冰!”

賣酒人道:“會是他嗎?”

歐陽斷道:“想來不會,他的斗笠不是這樣。”

賣酒人道:“那麼他會來嗎?”

歐陽斷道:“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其餘人都在上什麼地方,這便不好說了。但如果他在,就不需要我出手了。”

賣酒人問道:“難道他和杜無刀認識?”

歐陽斷道:“就算不認識,也一定會認識。而且就在今天!”

溫城雪是大名鼎鼎的刀客,而且是刀客中的瘋子,也是奇才。

江湖中曾經有人見過一顆寶珠,約摸黃豆大小,但是無論是誰,只要碰到一下,便能讓人立刻凍結起來。

除非你的內力極佳,能熔化身上的冰,不然就要等待這珠子自己從你手中掉下去。

不過從來沒有人死於這珠子。就好像它生來就是一個裝飾品,而非殺人的兇器。

溫城雪曾被凍住過,而且自那以後,他的人和刀也變得寒冷起來。

那恰好是一個雨天,在一個充滿酒臭和爛泥的大街上,站着兩個身穿白袍的人。

他們的衣袍都潔白,如同仙鶴的羽毛一般。

可是他們的心裏都只有一件事,就是殺死對方,一決雌雄。

溫城雪的對手是一個啞巴,但並不影響交流。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現在對方在想什麼。

冷水打在兩個人的肩膀上,愈來愈冷、愈發感受不到。

突然間,對手的手指彈出一顆藍色的珠子,他殺人的辦法只有這一招,便是凍住人,再一刀刀把他的肉刮下來。

溫城雪看得見那人的手指,已經練得只剩下老繭。

那人每天都要彈這珠子一千多次,而且要次次命中一片掛在樹上的枯葉。

這一顆珠子閃電一般襲來,實在太快。

溫城雪本就大出珠子幾百倍,想要命中幾步之外的他,簡直易如反掌。

那人嘴角已經有笑意了,他苦練這一彈,就是為了殺死溫城雪。人人都說,溫城雪是殺他哥哥的兇手,他沒有理由不給親人報仇。

可惜溫城雪更快,對手暗器未到,雪白的刀尖就已然抵在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卻根本看不見刀!

拔刀的速度太快了,那人只能哀嘆一聲。但他不想承認自己看不清溫城雪的刀,只好覺得這是天黑和下雨所致。

如果你站在他們一旁,一定不敢相信一個空着手的人,正宛如一個拿刀的俠客!

溫城雪手裏的確沒有刀!

可是那人在出招之前,就已然想到了自己哥哥的死法—胸口刺出了紅點,僅僅這一個紅點。

他害怕,他會和他的哥哥一個下場。所以在溫城雪空手劈來的時候,他就已然覺得自己死了。

可是溫城雪沒有躲過那暗器。

他不帶刀便來決戰,只是為了給那人一個真相:溫城雪從來沒有殺過那人的哥哥,殺人的兇手自然不是溫城雪,而是“點山大盜”齊黑白!

那人不相信溫城雪手中無刀。換做是任何人都無法相信。

或者說,他們都無法接受。一個練習的幾年的動作,一個追殺了幾年的惡人,竟然不是他所要殺的人。

在那人幾乎快要絕望至死的時候,溫城雪卻還在被凍住。

直到第二日上午,那人哭得只剩下一副皮肉和骨頭的時候,才想起來溫城雪。

那時候的溫城雪,臉上雖已覆著霜,但仍然能看清他的眼睛—眼神里沒有殺人的意思。

但他也知道,如果溫城雪沒有被凍住,想必自己會更加想死。

這是溫城雪。

歐陽斷也承認:殺這個人,他絕對沒有把握。

賣酒人忽然問道:“他們會停在哪裏?誰去攔路?”

歐陽斷道:“他們會自己停下來。”

賣酒人問道:“哦?”

歐陽斷道:“如果能自己停下來,那一定是最好的。”

賣酒人道:“如果不是這樣,我就去追。”

歐陽斷笑道:“不對。如果他們停不下來,就一定會被咱們停住,到那時候,車上的人可就不好受了。”

歐陽斷的心理戰術是極強大的,他知道,以自己在江湖上的名聲來看,青州四煞一定能料知他會劫車;可是越是這樣,他反倒越不去劫,讓他們自願停下。

果然,馬車已到。

又是一陣沙土。

而且沙土過後,留下來的的確是這輛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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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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