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里之途(11)
這支小箭準頭不錯,時機亦是恰到好處,剛好在宵征登上牆頂的第一時間便直朝他的要害而來。
可惜力道稍差,遠不如此前沈玄弩箭的勁道,宵征長棍輕輕一撥,便擋開了去。
而那稚嫩的聲音,很明顯就是如羿的喊聲,此時在宵征聽來,竟格外悅耳。
這小子還能這麼精神,應當無恙。
他心裏想着,轉身招呼甘棠:“上來吧,如羿他們看來沒事兒。”
卻不想剛一轉身,腦後勁風又起,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直衝他而來。
好在宵征及時警覺,身形靈動一翻,跳入院內,躲了過去。
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團黑乎乎的東西在半空中散做一片,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間瀰漫開來,嗆得他差點喘不過氣。
“自己人、自己人,別動手!”
他這下學聰明了,連忙大喊到。在他身後,甘棠轉着大傘,驅散了那股氣味,輕飄飄落在他身邊,像個沒事人似的,還順手點燃了火絨。
火光照亮了院內,將此前看不清的角落都照的分明。
還捂着鼻子的宵征抬起頭,看見在大殿塑像背後,以及兩側的廂房內,十幾雙眼睛正滴溜溜的盯着他們。
“是甘棠姐姐!”
如羿的童聲又脆脆的響起,他從香案底下鑽出來,手拿小弓跑出了大殿,一路跑到了甘棠面前。
“甘棠姐姐,你們終於來了......這裏來了好多、好多的壞人,好嚇人!”
說著,還抱着甘棠的腰,撒起嬌來。
一旁的宵征看不下去了,一手揉着鼻子,一手揉着如羿的小腦袋,沒好氣的說道:“你就認得你甘棠姐姐,我你就不認得了?還敢偷襲!”
被宵征一陣蹂躪,如羿終於是承受不住,低着頭認錯:“對不起,我...我真沒認出來。太黑了,我一看到有人上牆,就趕忙射箭。再說...你也沒有提前打招呼呀。”
“你小子,看不清還聽不出我的聲音嗎!射我一箭還不夠,還放這...這什麼藥粉,想毒死我?”
宵征又在如羿頭頂一陣猛揉,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褐色粉末。
剛才他只是少量吸入就涕泗橫流、難以呼吸,毫無反抗之力,若是被正面擊中,估計很難再繼續站在這裏了。
“那葯也沒毒,就是讓人喘不過氣而已。”
如羿被他揉得頭暈,怯生生的說:“再說了,那也不是我扔的。”
“還狡辯!不是你扔的是誰扔的?難道是尚老太醫扔的?”
宵征裝作惡狠狠地樣子,長棍一杵,氣勢十足。如羿也不敢反駁,只能躲到甘棠身後,不去看他。
這時,韓興提着長槍,一身血衣從廂房裏走出,他神色尷尬,輕咳了兩聲。
“咳、咳...那些賊人才退去不久,外邊危險,我們還是進房裏說吧。”
此時跟着他走出的,還有僅剩的十餘名羽林軍將士,幾乎是人人帶傷,個個憔悴,看得出來,是經歷了一場大戰,就連傷口都只是草草包紮,還不斷有鮮血滲出。
儘管如此,這群訓練有素的羽林軍將士,還是各自拿着武器,手中扣着一個黑色小包,警覺的巡視着牆上、門口等位置。
“先把火滅了,別讓外面看出端倪。你們先跟我進殿,其餘人各自準備,不可掉以輕心。”
尚觀羽這時終於出現了,他扶着門框,神情疲憊,但他的話彷彿軍令一般,
讓一群羽林軍精神一振,各自歸位,到屋內牆角隱藏起來。
可見在這段時間內,尚觀羽便已獲得了羽林軍的認可。
韓興、宵征與甘棠人三人跟着尚觀羽走進大殿,繞到三清塑像背後坐下。
這裏除了身後一扇小門,前方空間皆被高大的塑像擋住,不怕敵人的暗器偷襲,但由於月光也被擋住,也顯得這裏更加陰暗,幾人只能摸着黑席地而坐,大致說起現在的情形。
“我們一路上山,剛開始還安然無恙,但行至山腰后,馬匹便被殺手以暗器殺死,只能步行。後來殺手追了上來,人數眾多,我們不敵,又加上徐司直中毒愈深,只能留下幾人斷後,向別處突圍。”
韓興低聲講着,也是猜到了那幾名留下斷後的羽林軍萬萬不可能存活,聲音更是悲切。
“我們本想往山下去,奈何山路被堵,幸得尚老太醫搭救,進得道觀才能夠依仗禦敵,暫時將他們打退。”
被尚老救下?
宵征與甘棠眼神都有些奇怪,往生門殺手的厲害他們可是領教過的,其武力之高強、手段之狠辣,便是一般羽林軍都抵擋不住,尚觀羽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家,是怎麼救下韓興幾人的?
好在尚觀羽也沒有賣關子,主動解釋到:“不過是用了些驅趕猛獸的藥粉,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宵征二人想起了剛才那令人幾欲窒息的氣味,皆是心中一肅,對尚老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徐司直現在如何?”
往生門殺手的暫時退去讓甘棠心中的焦慮緩解不少,但又立刻想起身中劇毒的徐庚。她環顧左右,這小小一片地方,也不像能夠容下病人的樣子,
“他在廂房內睡下了。現在服了第一記葯,已無大礙。過幾個時辰,再服用一記,便可解除毒素,行動自如了。”
尚觀羽沉吟片刻,說道:“他本身毒不難解,但他中毒時心神激蕩,又兼疲憊至極,毒素入體太深。如果要徹底清除餘毒,需要持續服藥,但有幾味葯我這裏也沒有,需要儘快找來,否則......”
“否則如何?”
宵征忙問到。
“恐怕他一兩年內會口舌麻痹,逐漸難以言語,到三五年後,就再難開口說話。但現在外有追兵,若要採藥......”
“無妨,麻煩尚老將藥材外形特徵告知於我便是,區區追兵還攔不住我。”
宵征輕笑着說,看架勢是想要獨自外出採藥。
“胡鬧!”
原本一直在旁安靜的韓興忽然喝到,爆裂的語氣將宵征都吼得一愣。
“連外面那群人的人數、實力都不清楚,就要貿然出擊,你真不拿自己的命當一回事嗎?”
他眼睛瞪着宵征,極其憤怒。只是這怒氣並不是針對其他人,而是惱怒自己罷了。
他平日裏光環加身,驕傲不已,此次護送,也是親自挑選將士。本以為只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任務,但沒想到,才出長安不久,便折損如此多的將士,這讓他心中的驕傲被踩的粉碎。
山路上,那些斷後將士們的慘叫和嘶吼他不是沒有聽到,但他能如何呢?
身負垂死的徐庚,他只能往前突圍,否則再多的犧牲都將毫無意義。
可當尚觀羽將他們救下,無盡的自責便將他淹沒,他恨自己為何不能護住同伴、恨自己為何不能手刃敵寇、恨自己為什麼只能縮在道觀里,依仗尚觀羽的藥粉才能抵擋住對方的進攻。
他恨自己太過弱小,致使敵人猖狂,袍澤慘死!
所以在聽到宵征準備獨自外出採藥的請求時,情緒才會如此激烈。
宵征被韓興問得有些說不出話,他也確實不知敵方的人數與實力,但看那九具羽林軍的屍體也知道,對手並不是弱者,至少不會真如他所說這般能夠輕鬆應對。
“確實不必太過着急。”
尚觀羽此時打起了圓場:“這葯只需三日內採集到,然後製作成汁,每日服下,連服七日,便可清除餘毒,所以也不用着急今日就冒險外出採藥。”
宵征等人總算是稍稍放心,可看向殿外依舊黑暗的天色,想起藏於暗處的敵人,心中又隱隱擔憂。
“可有破敵之策?”
甘棠看了看尚觀羽,又看向情緒逐漸平息的韓興。
“我們準備等到天亮開始突圍,垂雲山是達官貴人常來遊玩、拜佛之地,隨行護衛不少,那些殺手想必不敢亂來,而且......”
“你這才是胡鬧。”
宵征無情地打斷了韓興的話:“將危險引到無辜之人的身上,這就是羽林軍的抉擇?”
“若那些護衛不敵這些殺手怎麼辦?”
“若殺手拿下高官的性命做威脅怎麼辦?”
“若殺手因為我們的逃脫,大規模殺傷百姓怎麼辦?”
“你......”
雖然宵征被甘棠攔下,口中更為嚴厲的話還沒有說出,但此前的話語,也已經將韓興給打擊得不輕。
這位年輕的羽林軍校尉先是瞪大了眼睛,眉頭緊皺,好像有劇烈的情緒在內心激蕩。然後他長嘆一口氣,萎靡地坐倒,低聲苦笑。
這一笑,連他鋒利的眉峰都軟了下來。
“對不起,確實是我的過失。但今夜之事太過突然,我的心已經亂了,實在想不出其他破敵之法。還...還請二位賜教。”
韓興十六歲從軍,馳騁沙場近十載,雖有敗績,但鋒芒不折,一路披荊斬棘,方成為最年輕的羽林軍校尉。
沙場對敵,他不懼任何人,可面對這些來無影去無蹤的殺手們,他就顯得手足無措,雖護得住自身,卻護不住同伴,是以驕傲如他,也低下頭來,讓更善於此道的不良人接過指揮權去。
這不是他第一次選擇低頭,但卻是最為無力的一次,所為的,也只是讓更多人能夠活下去而已。
宵征看着眼前有些頹喪的韓興,也不知該去安慰,還是該去鼓勵,想了半晌,只說出一句“交給我吧。”
可說過之後,他一時也沒有良策,只能求助地看向身旁的甘棠。
甘棠會意,想了想,看向韓興,但見到其人萎靡的精神,又轉向尚觀羽問到:“尚太醫,此前退敵時,可曾看清他們是從什麼方向離去的?”
尚觀羽正待思索,一邊的如羿忽然答道:“西面!他們退進了西面的林子裏!”
道觀北面臨崖,不必多慮。南、東、西三面皆是密林,各有道路上山。殺手退入西面密林修整,也正好印證了宵征二人此前從南面上來,為什麼沒有看到任何人影的情況。
尚觀羽見如羿這般清楚,也是一愣,大手撫摸在他的頭頂,柔聲說到:“這孩子心細膽大,這一次倒是幫了不少忙。”
他轉面向甘棠說到:“若是他們是進了西面的林子,老朽倒有一個法子,可將他們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