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經理的眼淚】
這是陳伊萬在美師公司梁西營業部上班的最後一天了。
臨近下班時，完成了全部交接任務及個人物品的整理后，陳伊萬與公司經常溝通的部門及熟悉的同事也一一簡單告了別。完成了這些事後，陳伊萬坐在已經清空的工位上，心中頹然生出了許多不舍，在這裏工作奮鬥的過往如電影畫面般在腦中一一映過，一時黯然。
正在思緒中，卻聽助理阿梁走過來喚道：“伊萬，要去飯店了，大家都已經下樓了。”
“嗯。”陳伊萬收回神思應道。站起身，拎了電腦包和裝有私人物品的袋子，將椅子推回至桌下擺正。凝神又看向自己的工位，辦公桌和文件櫃的鑰匙都已放在了空白的桌面上。
阿梁已讀到了陳伊萬眼中的低落，趕忙又道：“咱們走吧，伊萬。”
陳伊萬收了眼眸，向著阿梁微微一笑，又回過頭望向了經理辦公室。
阿梁順着陳伊萬的眼眸掃去一眼道：“經理下午出去見客戶了，他等一下直接去飯店跟我們碰面。”
陳伊萬點了點頭，跟着阿梁一起離開了辦公區。
三層樓的飯店規模不小，正門上高高懸挂着黑底紅字的醒目招牌：“毛家公館”。陳伊萬看去馬路旁早已泊滿的車和那招牌下往來進出的熱鬧，便知道這是一家生意火爆的熱門餐廳。方才來路的車裏，陳伊萬聽到坐在最後排的同事說這是他來公司這幾年裏，第一次看到劉經理親自帶領整個團隊送一個員工。那一刻，陳伊萬忍了再忍的熱淚幾乎就要溢出眼眶。
大型包間裏展開了三張大桌。同事們魚貫着一一落座后，陳伊萬才注意到這個部門的同事幾乎都來了，連同平時長年外派的幾乎沒碰過幾次面的同事也都趕了回來，有近三十人。
應答着同事們的各種問題和關切，陳伊萬一時感到恍惚，上一次這麼多同事坐在一處時，還是去年的年會。正在這時，忽看到司機小楊已領着劉經理快步從走廊一側進了包間。
看到劉經理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大家都先是一愣，繼而很快起身，待劉經理在主桌的首位上落座后又集體再坐回座位里。
“經理，您這也太隆重了吧。”眾人落座間，一位資深前輩，也是深受劉經理信任的一員愛將，望着劉經理不覺調侃道。
陳伊萬這才應聲注意到，她的這位“恩師”雖然不再年輕，也說不上英俊，卻有着歲月和職業磨礪出的中年男人特有的帥氣和霸氣。再細細打量，才發現劉經理今天竟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裝，藏藍色的印花領帶整齊的打在了胸前。除了參加公司非常正式的會議外，陳伊萬還極少看到自己的上司穿着成套的西裝。心中一時感嘆，生出許多的複雜來。
劉經理卻甩了下巴，一本正經地笑着答道：“我願意！”
“哈哈哈。”眾人又是一愣，繼而笑了起來，氣氛放鬆了許多。但也都明白這個送別對於劉經理和陳伊萬來說，都並不會是一件特別輕鬆愉快的事。
菜品已上齊，每人手邊都已斟上了紅酒。如既定程序般，劉經理首先起身，舉了手中的紅酒杯先開口道：“今天，在這裏我們一起歡送咱們部門的一員優秀戰將，雖然不是什麼特別該愉快的話題呢，但我還是希望伊萬能開開心心地離開咱們這個團隊！陳伊萬來公司的時間並不算長，滿打滿算也就是兩年時間，但是她卻是咱們這個團隊乃至整個公司里成長最快、也最為用心的員工之一。正如你們看到和知道的，她的個人績效非常突出……”
往事如影似幻。陳伊萬聽着劉經理這些標準語術，心中卻被暖暖地觸動着。回想曾在這裏打拚過的每一天，如今也都是昨夜星辰，漸漸遠去在了腦海里。
“伊萬為我們這個團隊的業績貢獻了很大的力量。我作為經理，很榮幸能帶出這樣的員工！我個人，也代表咱們這個團隊，希望她離開我們去北京後有更加出色的發展！”
說到這裏，劉經理側首看向了坐在他身旁的陳伊萬，眼中泛着意味深長的不舍，卻也充滿了鼓勵的期許。
“話不多說了，都在這酒杯里了，今天大家就開開心心地鬧一場。在這裏為陳伊萬送行，希望她在自己選擇的職業道路上楊帆萬里！也為咱們這個團隊鼓勁，希望能順利達成今年的目標任務！”劉經理說完，便先一飲而盡了手中的紅酒。接着大家也都紛紛跟着一起盡數飲下。
看向身側萬丈豪邁的上司和這群熟悉可愛的同事，陳伊萬眼中模糊着。這是一個她熱愛的團隊，是一個團結有溫度的團隊，亦是一個給了自己許多自信和包容的團隊。?
幾個小時后，聚餐到了尾聲。
劉經理卻極為罕見的喝醉了。事實上這是陳伊萬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上司喝多至腳下不穩的樣子。之前即便是陪着店大欺客的超級大客戶被灌酒，他也都能硬撐着沒有這般在眾人面前醉倒過。心裏湧上說不出的酸澀。
雖然已是深度醉酒，但劉經理仍能保持着基本良好的儀態，並無多言也未失態。同事們將他從座位上扶起，深淺着步伐勉強才走出了飯店。
司機小楊早已將沙漠王停在了就近的馬路旁。劉經理在眾人的架扶下，終於蹣跚來至車前。車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奮力推開扶着自己的員工，強弩着立直了身體，盯着車門看了一陣子。眾人以為他在辯識自己上車的位置，卻不想劉經理竟身體前傾伏在車門前默聲哭了起來。哭得甚是傷心，眼淚止不住落下。眾人心中一驚，慌亂着勸解，但劉經理始終卻不肯上車。
攙扶着劉經理和站至周圍的同事們面面相覷，幾番錯愕着不知該怎麼辦，便紛紛看向仍站在飯店門口目送着劉經理的陳伊萬。
陳伊萬站在遠處目睹着這一幕，眼眶已紅，但腳步並沒有向前挪動。
眾人只得再次嘗試着勸說劉經理，好一陣子，劉經理抬了頭，立在原地雙手強撐着後車門頂不讓自己倒下去。突然間勉強扭轉，指着遠處飯店門口的陳伊萬大聲道：“伊萬，明早九點開會，你可不要遲到！重要的事情，只能你去辦！記得！”說完腳下不穩差一點摔倒下去，眾人慌忙中又紛紛扶住。
“經理，放心回去吧，陳伊萬明天准來。”有幾位同事在旁趕忙寬慰着應道。
又經過了幾番費力地勸說，才將劉經理連扶帶塞，安頓進了車裏，繫上了安全帶。那輛毫不低調的白色沙漠王終於緩緩駛離了飯店，很快匯入了城市車流而去。
陳伊萬看着車子漸次遠去，滾燙的淚水終於落下。
“經理，你已經扶我上了馬，又再送了這一程，剩下的路該我自己走了！”陳伊萬自言自語道，眼睛直直看着車子啟動，又緩緩向著車子遠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轉過身，陳伊萬用手掌默默拭去兩頰的淚水，返回飯店也還要跟餘下等着她還未離去的同事們做最後的道別。誰知，轉身的一瞬間大顆的眼淚還是無法控制，回到包間，趴在桌上放聲大哭。
此刻的陳伊萬，也許是哭自己的幸運，在進入職場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像劉經理這樣的“恩師”；也許是哭劉經理對自己曾經無條件的信任和不計回報的培養；也許是哭與這些親密戰友前輩不得不在此處說一聲“再見”；也許是哭自己選擇的前路還寂暗未卜；也許是哭那已逝去的痛徹心扉的初戀和終已遠去的舊時光。
或許曾經年少輕狂，或許曾經愛恨情傷。但今晚過後，陳伊萬就將從此處下車，獨自趕往人生的下一個車站，搭乘開往更遠前方的列車，不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