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我是一隻魚】
陳伊萬的父母儘管對女兒決定只身前往北京充滿了各種擔憂，但他們知道這個女兒自小就非常倔強，她已經決定好的事情，一定會去一試，無以阻攔。
劉經理帶着團隊為陳伊萬送別聚餐結束一周后的傍晚。陳伊萬已將行李整理好，封了蓋推至了門口處，還是像上大學時一樣，一大一小兩個行李箱。等一會兒跨出家門，這將是陳伊萬人生第一次真正意義的個人遠行。
客廳里，晚餐已經結束多時，伊萬父母坐在沙發的一側，陳伊萬則坐在了沙發轉向的另一側，電視裏的新聞聯播已經接近尾聲。
陳伊萬起身走去了母親身旁依偎着復坐下，拉起母親的手安慰道：“爸，媽，你們就不要擔心啦，別這麼愁眉不展的。我很強大的，一定會很快找到合適工作的。”
母親並未回應，只是疼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抬手將遮蓋在女兒眼角的劉海挑開來別去耳後。
“爸，媽，我就是想出去看看。我出生在這裏，長在不超過幾平方公里的這個大院裏，連上大學也還是在這座城市裏。我真的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個什麼樣子。”陳伊萬緩緩說著，儘管心中並沒有任何把握，也明知道一切皆還是未知。
伊萬爸爸陷在沙發里一言不發，他清楚這個女兒骨子裏自己的基因更多一些，多勸亦無用。他抬了眉腳向著身旁的伊萬媽媽看去一眼。
伊萬媽媽接收到了丈夫的眼神，放開女兒的手，起身去了卧室。不多會兒，手中拿着一個銀行紙信封，看起來敦敦實實明顯有些厚度。
“伊萬，爸爸媽媽給你準備了點路費，你帶着。”伊萬媽媽已復坐回陳伊萬身旁，將手裏的信封遞給了女兒，沉甸甸。
“到了北京還要租房子，開銷不低的。”伊萬媽媽已經紅了眼圈。
“再缺錢可不能住地下室。”伊萬爸爸在一旁淡淡說道，語氣嚴肅得卻不容反駁。
“我不要，爸，媽。”陳伊萬被這承載了父母濃濃愛護的信封猛然刺到，心中的難過混合著罄竹難書的不舍一起湧上，眼淚似有些不怎麼聽話了。
“拿着，你剛上班也就兩年，也沒什麼錢，到了北京不能總給朋友添麻煩的。”伊萬爸爸一旁再次補充道，語氣里更加不容拒絕。
此刻，相信沒有什麼比這個信封更能代表父母的愛了，陳伊萬心緒難平着接過了信封，拿在手心裏，溫暖得炙燙。
陳伊萬快速整頓了心緒，摟了母親的脖子，強打着精神笑道：“爸，媽，那我收下了，算是欠你們的啦，以後我肯定還上，放心，絕不賴賬。哈哈。”
“調皮得很！”伊萬媽媽白了陳伊萬一眼，“要你還呀！”
“還，肯定還！”陳伊萬咧着嘴笑道，“之前呢，萊蒙總跟我說，我倆就像上了個假大學，別人都是坐着火車來上大學的，只有我倆是在家門口。現在呢，我們也都有機會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你們應該開心鼓勵我才對。”
“看把你能說的。”母親拉開了陳伊萬纏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電視裏，新聞聯播后的天氣預報已開始播報了。
“爸，媽，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得出發了。”說完陳伊萬已站起了身，遲緩着向著門廳走去。
伊萬媽媽跟着女兒也已經來到了門廳處。
打開了大門，陳伊萬一一將箱子挪去門外，她知道是要說分別的時候了。強忍着眼淚回首道：“爸媽，你們就在家裏，不要送。”
伊萬爸爸已緩緩起身，腳下動了動，又止住了，向著門口的女兒揮了揮手，眼中閃出濕潤的光點。
伊萬媽媽卻執意幫女兒拿着行李下樓，一直將陳伊萬送至了大院門口，默默立在出租車旁，眼含了淚不舍地看着女兒在司機的幫助下一一裝好了行李。
陳伊萬轉身再次抱住了母親。驀然發現母親那染過的髮絲早已又冒出了遮擋不住的白髮，連着眼角額頭的褶皺都比從前多了許多，鼻翼如針刺着，忙鬆開母親道：“媽，我走了，你和爸爸不要太辛苦了。”
“嗯，不要你操心我們，你自己一個人要好好的。獨自在外，要注意安全。”
“嗯，我會的，回去吧。”
“我在這裏看着你。”
“媽，你回去吧。”
“媽媽在這裏看你上車。”
“媽，回去吧，我走了。”
“按時吃飯……”
……
出租車已啟動了，陳伊萬扭轉身體扒在車窗上，看着夜色將至的窗外，漸漸遠去的母親，大顆的淚滴垂下，打在衣袖上。
車內靜默，司機回頭看了看，似乎是想要詢問乘車人的目的地。但看到仍努力一心望向窗外的陳伊萬，張了張嘴就又合上了。車子又向前開出了幾分鐘，司機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問道：“姑娘，去哪兒？”
陳伊萬並未回答，車內僅能聽到她努力剋制的隱隱綴泣聲。
司機放慢了車速，努了努嘴，只得再次回頭問道：“姑娘，你看咱是去機場還是火車站？”
更大滴的眼淚落下，陳伊萬仍然沒有回答。
“媽，這一次真的是’兒行千里母擔憂‘了。”陳伊萬心中念道。一直望至再也看不到母親的身影時，大顆的眼淚如線落下。母親在的時候，我們是可以撒嬌的孩子，有一日母親遠離了我們，我們就成了那已經沒有歸路的成年人。
司機只得將車靠在了路旁停下，再次探回頭復看向哭泣的陳伊萬，緩緩說道：“姑娘，你想哭就哭出來吧。”說完將頭轉回，再次啟動了車子，又補充說道：“把眼淚灑在故鄉的土地上，總好過灑在你要去往的目的地。”
陳伊萬聽后，被司機突然而至的這碗雞湯逗得忍不住咧嘴笑了，但只瞬間，再難掩飾心中的疼痛，綴泣着。
司機打開了車載廣播，音樂台里傳來任賢齊的打榜歌，《我是一隻魚》。
“可不可以不想你，
我需要振作一下，
七八九月的天氣，
沒有你，像離開水的魚，
不能在一起，游來游去，
…..”
身後遠去的還有那所陳伊萬長大的大院。“再見了，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