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0鳥朝鳳

這說法不無道理，畢竟和墓園裏送的花一樣，將瓷瓶放上去的很有可能就是人質。而他們從一旁經過的時候，那些牲畜的反應更是驗證了這個想法——它們表現出極強的攻擊欲，更加狂躁的拽動手中的線，卻起了反作用，始終無法從困境中抽身，只能毫無意義的吠叫。如此一來，香樟只能慶幸自己相信了植木的判斷力，沒有貿然的行動。

不過，傳送帶的另一頭看上去並不算很遠，卻無論如何都走不到頭，回過頭看，也沒有和那三隻牲畜拉開多少距離，但他們也確實在不停地移動。植木在科幻小說中曾看到對四維空間的描寫：三維的人類進入后，只能得知所在的方向，而判斷不出與物體距離的遠近。這可能只是一種完全錯誤的描述，但卻是此刻他最貼切的一種感受。植木感到有些無力，精神污染后，暈眩的感覺又再次涌了上來。

一隻精巧的藍蝴蝶從身邊飛過，它的雙翼平展剔透，點綴着閃閃的白色星紋，如同一塊石頭丟入平靜的大海，讓植木少許清醒了些。然而他才為這精巧的生物讚歎了半秒，便有一發炮彈樣的東西從空中飛過，將蝴蝶撞得粉碎，不受任何影響的繼續向前飛去。

植木猛地回頭，此刻，又有一發炮彈擦身而過，能夠明顯感覺到它帶起的氣浪，同時，從四面八方都有呼嘯而來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地方，他們就是行走的人肉靶子。

“先躲起來！”植木喊完，同時閃身鑽到了傳送帶下面——其實就是那些牲畜的四腿之間，能聞到一股熱烘烘的腥臊味。

外面的炮彈正在毫無目的的亂飛，有一些撞到地面上，半死不活的掙扎着。這時植木才注意到，它們竟然是一群形態各異的海蛞蝓，離他最近的一隻通體藍色，條狀的身體旁有三對羽扇形狀的翼，看上去十分妖嬈，更加劇了他頭暈的程度。

伴隨着砰的瓷瓶碎裂聲，植木心裏一涼，這代表着那三隻牲畜不再被規則束縛，終於取出瓶中物體獲得了自由。但緊接着又是幾聲悶響，其中一顆牲畜的頭帶着血水飛落到不遠處，看上去也沒能在海蛞蝓的攻擊中倖存。它艱難的滾動到一隻海蛞蝓的旁邊，啃咬着屍體，在脖頸的斷面處長出密密匝匝的小腳，在地上飛快的爬了兩圈后，頭頂長出兩對橙紅色的翼，也不再找植木的麻煩，就這麼飛走了。

災難停止的時候，滿地都是海蛞蝓的屍體，有一些還沒死透，在那裏糾纏着蠕動，身體的環節一伸一縮。手錶的污染度已經快滿了，植木頭痛欲裂，忍着不去看周圍炫目的顏色，艱難的從傳送帶下方爬起。香樟和銀杏居然也堅挺着，誰也沒有昏迷過去，但精神已經支撐到了極限。

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唯一一條通路就是傳送帶，上面竟然乾乾淨淨的，連一滴體液都沒有。植木用儘力氣，重重摔在傳送帶上，任由自己的身體被帶向來時的地方，猶如一具死屍。

在傳輸的過程中，有許多混亂的畫面出現在植木的腦海。天空就像是萬花筒一樣破碎，有無數個自己充斥其中，有的躺在傳送帶上，有的在取那瓶子裏的東西，有的正在躲避牲畜的追殺。這些畫面上下顛倒，左右對稱，然後一批一批的被刷新掉更換成新的情景，第三批畫面刷新之後，植木眼前一黑，終於失去了意識。

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出了畫幅，躺在漆黑空間裏微弱的喘氣，感覺就像是宿醉后的清晨，頭痛而無力。手錶在污染度充滿之後便消失了。

銀杏翻身起來，似乎想要乾嘔，但胃裏空空的，什麼也吐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大家才漸漸恢復，剛才看到的畫面誰也不願意去想，然而關卡好像在故意與他們作對一樣，這次竟然有三幅畫同時亮起了標記，就連一起完成任務都成了奢望。三人面面相覷，對於接下來的路，他們都有了些抵觸，不再像之前一樣有直接進入的充足勇氣了。

最後，植木還是堅定了繼續下去的想法，只是他原本打算自己前進，現在卻不得不拉着另兩人一起。

再次跨進畫卷的時刻，植木坐在一張長桌的窄邊，上面擺滿了宴會用的美味佳肴，而在桌子的另一端則坐着一個讀報紙的人。他習慣性的抬起手腕，打算看看污染度的情況，才想起來手錶已經沒了。

想起之前畫家所說的事，好像還沒見過他的家人出現，如果真是這樣，對面也許可以進行溝通。

“你是不是……”

植木話剛出口，眼前的菜便紛紛的動了起來：那些無頭的燒雞烤鴨從盤裏站起，撲閃着翅膀從桌上跳下；魚蝦螃蟹打翻餐具，在桌上肆無忌憚的移動；菌類更是誇張，增殖出大團大團如同棉絮一般的東西。在植木目瞪口呆的同時，對面坐着的人將手中的報紙放在了餐桌上，這竟然是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子，灰色的運動內衣勾勒出傲人的身材，甚至能看見那一道深溝。只是她並沒有頭，脖子上頂着的只有一張豎立的報紙，從被揉搓過的褶皺中能隱約看到人臉的輪廓，表情好像因膠袋套頭而窒息死去的屍體那般痛苦。

報紙在讀報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現場雖然嘈雜，但沉悶的感覺卻絲毫不減，許多紙片剪成的小人手拉着手連成一串，形成數個巨大的環，緊貼着牆壁轉動。植木屏息以待，試圖尋找破局的機會，長桌下方卻忽然伸出許多隻觸手，像巨蛇的肋骨一樣往上捲去，每隻的末端都掛着一隻嗩吶，碗口朝天，開始演奏一曲《百鳥朝鳳》。

嗩吶聲一響，不是大喜就是大悲。剛才壓抑的氛圍竟被渾厚有力的聲音衝散，歌喉婉轉，百鳥合鳴，彷彿真正置身於山林之中。

一陣急促的鳥鳴過後，報紙女的雙手伏在桌上，上半身像蛇一般伸長，沿着長桌，一路蹭掉那些彈動的魚蝦和膨脹的菌類，在最後的鳳凰鳴啼聲中，向植木蜿蜒爬行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