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蒼白的太陽有氣無力的垂掛在天上,所散發的光線單薄而死氣沉沉的拂落在隨風起伏的高大草叢間。
一雙透着詭異的寧靜的眸子在其間穿行而過,就像一個弱小的幽靈。
“來了。”尤嘉神情頗為輕鬆地又露出了輕輕的微笑。他的聲音也很輕,隨意的好像在說著太陽很暖一類的話。
那個“幽靈”幾乎到沒有製造出任何腳步聲一類的響動就來到了他們的面前,好像眉目間留存着幾分含羞帶怯的意蘊,又像是展現着自己早有預料的大方。她光潔的鵝蛋臉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不少,以至於女人那不知真假的柔怯目光流淌過許多明亮的韻味。
“你們認出我啦。”恰到好處的音調和音量,她微笑着說。
林峰只覺得這話就像是一陣陰風,輕輕地拂過他的瞬間也帶來他渾身上下骨縫間一抽一抽的刺痛與寒冷。但尤嘉神色絲毫未改,那淺淡溫和又同時包括了諸多意思的微笑就像是一塊胎記一樣永遠駐留在他的面龐上。
“我們把你的孩子……”
“沒關係的,我的浩浩已經是喪屍了,他很快就可以恢復回來的。”女人笑容分毫不像是作偽地道:“我不是喪屍,也打不過你們嘛。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孩子,和他在一起——至於別的什麼,就無所謂了。”
“你不怕他傷害你嗎?”林峰問道。
女人笑着搖了搖頭,聲音輕的像是要化成一隻風箏飛走:“我的浩浩,他很乖的……而且我還有姐妹們呢……”
言語難以形容她已隱有皺紋的面龐中流露的是怎樣的天真,那甚至是包含一種本該早已死去的、名為青春的東西。
“那你的丈夫……?”林峰心下一沉,他的腦海中霎時浮現出了這個名叫王萍的女人的丈夫——人家老婆不願意和他回去,他總不能把人打死了帶回去吧。打暈了帶回去又未必控制得好那個嬰兒喪屍……
王萍的表情恬淡,卻奇異沉重的紋絲不動,並沒有絲毫變化。她只是上前走了幾步,又蹲下,抱起已經成為喪屍的兒子:“我和浩浩就是一個家庭啊。”
“如果你是說和那個我名義上的丈夫……”忽然想起什麼好玩的事情一樣,王萍轉過身面對林峰:“作為一名男性,您沒體會過吧——末日的到來代表着整體上生產力的衰退,勞動力的需求在此時又被強調在人們的面前,如此歇斯底里——為了順從可怕的它,男人們大批大批的投身勞動之中,女人就在這個過程中“貶值”,漸漸失去了為人的一些資格,成為末日的、或者說勞動的犧牲品……”
“這話聽起來挺高大上的,是吧?”她的活潑幾乎到了耀眼的地步,林峰看着尋人啟事照片上那個死氣沉沉的影像,心中知道這是好事,卻出現一個不太好的比喻——就像是死前的迴光返照一樣的神采奕奕。
呸,他胡思亂想什麼呢,人家正迎來美好新生活呢。
“我一個農婦當然說不出來啦,我只是很贊同這句話就記下來了罷了。我想說的只是,我不被當人太久,現在出現了接納並幫助我的姐妹們,我怎麼可能回到男人那個可憎的屋子中呢……”
她笑,卻笑意不達眼底,黑黝黝的瞳孔是透亮的,可那些色彩仍存的四周景色卻一個都倒映不進去。
她的眼神一刻都沒從孩子的身上移開。
“姐妹的話,方便透露是誰嗎?”一番閑聊放鬆了一些對方的警惕過後,林峰才小心翼翼的問出那個自認為是重點的問題。
問出了這個問題的時候,王萍才終於抬起頭,以一種微妙得有些詭異的笑容把兩個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你們遲早會遇見她們的。”她輕輕地說,卻不容置喙:“愚蠢又自以為是的男人們是無法打敗她們的,女性的希望在她們身上。但既然你們願意放棄獎金放我和我的孩子團聚離開,我還是可以提供一些消息的。”
“我們的首領在烏托邦之中。”
語畢,她抱着孩子不疾不徐的離開了。
此時的烏托邦總部,聖安菲爾德大教堂。
“歐文,我們已經和z國首都那邊協商好了,過幾個星期你會作為代表前往他們的基地,屆時按指令行動便是。”瑪琳娜·金有條不紊的交待着零零散散的事項,她的表情沒什麼不對,至少讓歐文·塞謬根本看不出在談判桌上頂着巨大壓力把對方派駐烏托邦的人數變為一個小隊的痕迹。
“我服從指令。”歐文順服的頷首。
“那便好。”瑪琳娜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對了,過去以後兩方會聯合進行一些殲滅喪屍恢復土地上秩序的行動,能幫襯還是幫襯些,畢竟也已經是盟友了。”
“以及,小心一個叫孟重青的人。”
“他雖然不像我,是正式就任的指揮官,而是用了一個最常用的、科學家的身份。他在這一領域成就固然可觀,他作為一名指揮官——或者說是戰術師,也遠非你能抗衡的。”
“歐文,一路保重。”
“所以……我們不是缺資源嗎?就這麼把她放走了?”
林峰看到王萍手臂上的淤青,心下瞭然些許。雖然沒有說要把人抓回來的意思,但就這樣把到手的資源放走,他怕隊友會有什麼意見。
尤嘉笑眯眯的點了點頭。看着林峰實在不解,只得多做解釋了幾句。
“沒事,我們是把她放走了,但還有兩個人呢。他們可沒說要放走啊,不算我們毀約嘛。”
林峰:……
“放寬心,白之瑤會把人敲暈帶過去的,人帶過去了報酬不會少,至於那邊的事處理得怎麼樣……”
尤嘉露出一抹懷念的笑容。
“同為女性,她對這件事的處理不會讓你和王萍失望的,況且啊,她從高中就開始參加……”
“…參加什麼?”
“沒什麼,我們該走了。”尤嘉只是溫和的搖了搖頭。
陽光久違地透過濃重的陰霾落到了地上,不知是因為闊別已久還是因為事實本是如此,它黃金一般的輪廓明亮得幾乎刺眼,好像整個世界都只是不真實的夢一場,而它就是這個虛幻世界層層疊疊、縱橫交錯的分割線。
真是太不真實了——坐在裝滿了物資的車的副駕駛座上,林峰還頗有些恍惚的想。
不知道白之瑤和他在上車之前都說了些什麼,這一路尤嘉還替他開了一次輪換,雖說依舊穩健不改,但可以感覺到速度飛快,就好像後面有一個無形的死神正追趕着他們一樣。
說起來,林峰好像從來沒有看見過這一對情侶卿卿我我——當然這些事情他看不到最好,但是這不也正是奇怪嗎?白之瑤之前在永恆燃燒之鄉不知道消失到哪裏去的那一段時間,尤嘉也不知道她去哪,看起來卻一點都不在乎,好像沒聽到似的。平時白之瑤也沒和他說過幾句話,他們的關係就好像是普通認識的同學一樣,只是一個完全客觀存在於彼此生活,雙方都沒有意願以個人想法影響彼此分毫。
只有、只有談到過去的時候……
尤嘉無疑是活潑愛笑的,林峰也見過許多次他笑。各種的笑似乎都一樣,就如同稀釋的顏料潑在特製的玻璃上,不笑的時候就什麼都沒留下來。林峰曾經在那種時候努力看着他的白皙的臉,想要看出些什麼,最後卻什麼都沒有解讀出來。他和許揚閑聊的時候談過這個事,最後許揚開玩笑的說尤嘉好像沒有靈魂,林峰當時只覺得這個比喻很好玩,如今才覺得許揚確實一針見血。
泛白的皮膚使得他在月光下就像是一團飄飄乎乎、隱隱約約的霧,明明在眼前,卻永遠都看不透也抓不住。他幾乎是平靜的包容了一切,最後卻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根本沒有被影響分毫。以至於他頻繁的微笑甚至都和沒有笑並無區別。
但是提及過去時的那種笑容卻是不一樣的。就好像那段逝去的青春歲月重新短暫的在他的臉上活過來了一般——每一根線條都浮現出了悠長的快樂、每一寸目光都飽含着回憶、每一塊皮膚都流露着幾乎可以說是永恆的生命力……
就好像他是因為這個笑容才存在的一樣。
“林峰,林峰!……林峰……”
“啊,啊?!”
林峰堪堪回過神。
“叫你好幾遍都不答應,想什麼這麼入神呢。”
許揚的微笑牽扯出淺淺的酒窩:“我們已經到啦——尤嘉開這麼快我也還沒反應過來呢,不過還是先下車吧,他們已經在等我們了噢。”
林峰迷迷糊糊的下了車,他微微抬起頭想要看到更遠更遼闊的地方。撞進他的眼帘里的卻是大塊大塊連成一片的、秩序井然又極富特色的、玻璃綠的建築群。它們就這樣不容置疑的站在那裏,巍峨高聳、氣勢洶洶,就好像法官和他的一整個陪審團高高在上的坐在那裏,冷漠的宣判着他們走到末尾的命運。
“歡迎來到首都第二基地,親愛的林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