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索要(下)
周昌吉當領導這麼多年,無論職務還是職級,到哪兒不是被捧着?
而且平時接觸的都是文化人,就算有意見、不對付,也是“君子交絕,不出惡言”,講究“其爭也君子”,哪有像徐生洲這樣不尊重領導的?上來就是一通劈頭蓋臉的搶白,絲毫不留情面,周昌吉頓時被擠兌得血壓都上來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樂宜也沒想到徐生洲這麼生猛,連忙勸和道:“徐,咱們就事事,別扯那些有的沒的。”
徐生洲當然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習慣如此,非一人之過。
什麼“習慣”?
從商周以來,子皇帝們就喜歡搞柔遠懷來、萬國來朝那一套。特別是中了儒家的毒之後,更是覺得能讓外國蠻夷們來磕幾個頭、獻點兒土特產,就能在史書中記下光輝燦爛的幾筆,證明皇帝英明神武,國力強盛,教化有功,蠻夷款服。
——至於蠻夷是哪兒來的,磕頭是不是真心的,納貢是不是來騙錢的,誰在乎呢?
在這種思想作怪下,就鬧出了隋煬帝絲綢裹樹、人無寒衣的事兒,也鬧出了明朝時有100多個朝貢國家純粹借朝貢之名、行貿易之實的笑話。
到了鴉片戰爭之後,洋大人挾船堅炮利的餘威,昂首闊步在神州大地上,無論老婆、孩子,還是傳教士、假信徒,甚至是隨從、奴僕,只要有絲毫閃失,不問是非曲直,洋大人雷霆一怒,必然引發各種“事件”“教案”,然後逼迫清廷簽訂城下之盟,遭受割地賠款的屈辱。短短几十年間,各地官員就從以前的輕蔑鄙視,變成了畏洋如虎。
等中國人準備富起來的時候,洋大人又變成了有錢、先進、投資的代名詞,通過各種手法,劫掠了多少財富?
這種習慣甚至在學術界也難以倖免,遠的且不,現在有多少學者挾洋自重,在自己的簡歷中得意洋洋宣稱“米國學者對此高度評價”“連米國學者都在論文中引用”“在歐、米學界獲得廣泛好評”?完全就是洋大人一言之褒,榮於華袞;一言之貶,嚴於斧鉞。
徐生洲對此就深惡痛疾。
……
現在徐生洲也是一校之長,雖然學校很爛,別留學生,連好點的本國學生都招不到。但他有一個夢想。
矯枉,必須過正!
回到現在這件事上,周昌吉之所以抬出“國外多家文博單位”的名頭,完全就是受習慣的影響,再加上多年“外事無事,責任大於”的教育,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廖曉溫也被徐生洲的激烈言辭給弄蒙了,半才反應過來。他以君辱臣死的憤慨,肅聲道:“徐!捐贈合不合法,是國家了算,不是你了算!再者,別人犯錯,不能成為我們也犯錯的理由。我們不能把別人走錯的路再重走一遍。我們這些年之所以能獲得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同,就是因為我們始終以事實為根據、以公理為準繩,始終站在公平正義的立場上,不計前嫌,以德報怨。”
徐生洲也冷靜了下來,懶得再和他們掰扯這個問題。他們人多、職位高,起講大道理來,十個、一百個徐生洲捆起來也不是他們的對手。而且他們講的大道理,有時候根本不能辯駁,因為辯駁就是錯誤。那又何苦與他們掰扯呢?
他直接道:“行吧,你們的都對。國外那些文博單位不是想討要畫作嗎?讓他們衝著我來,我來跟他們打官司。我們學校錢雖然不多,但擠出個幾千萬來打官司,還是沒有問題的。”
一直在邊上沒話的國立文物鑒定委員會副主任胡九河此時笑了笑:“打口水官司的事兒,還是高層之間博弈最好,畢竟這麼大體量的世界名畫,而且樣樣都是精品,對於充實和完善我國的西方美術品收藏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意義。現在已經到了我們手上,要是再交出去,子孫後代都會指着我們脊梁骨,罵我們沒出息的。”
徐生洲是個順毛驢,感覺胡九河的話明顯中聽許多:“胡主任的對。咱們都是自己人,有什麼話就什麼話,萬事好商量,對不對?動不動就上綱上線、扣大帽子,我覺得挺沒意思的。”
周昌吉臉色愈發難看。
徐生洲不願看他的死人臉,便對廖曉溫道:“廖主任,你們今來是有什麼事嗎?如果只是聊聊的話,那咱們就到此為止吧,我還有篇論文要着急寫。”
廖曉溫臉色也不好看起來,冷哼一聲:“沒想到徐校長居然這麼拼啊!”
徐生洲點點頭:“對啊!搞學術研究就得這麼拼,畢竟人拼沒了,哭的是別人;成果沒了,哭的可是自己。這我拎得很清。”
胡九河趕緊打圓場道:“其實我們這次來,是想和你商議一下,能不能——”
“不能。”徐生洲回答得很乾脆。
胡九河有些懵圈:“我還沒完,你根本不知道內容是什麼,怎麼就不能呢?”
徐生洲道:“雖然你沒完,但無非就是想把那批畫作從我們手裏拿走唄,還能有別的什麼要的嗎?”
“呃……其實我們不是要拿走,而是想借用一下,對畫作進行一個全方位的鑒定。”
徐生洲笑了:“劉備借荊州?這事我熟。我學三年級的時候就讀過,然後孫權為了要回來,還賠了夫人又折兵,對不對?”
胡九河見徐生洲油鹽不進,只能無奈地看向周昌吉、廖曉溫。
周、廖兩人又看向樂宜。
樂宜只好開口道:“徐生洲同學,咱們學校從成立至今已經一百多年。一百多年來。全校師生一直與祖國、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形成了愛國進步、兼濟下的優良傳統——”
徐生洲道:“樂校長,網上有句話得好,不知他人苦,莫勸人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