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Chapter213
“隊長!!”
一道震耳的吶喊,將伊達航的思緒驟然拉回。
他頂着不知何時掛滿臉頰的冷汗,狼狽地轉過身,卻瞧見石上一臉焦炙地:“隊、隊長!!菊川前輩他……”
“菊川?他怎麼了?”
石上一手按着自己的耳麥,他顯然正在傾聽頻道里的聲音,他的瞳孔在震顫,面色越發鐵青。
聽完耳麥中的彙報后,石山大聲高呼:“——車子!!我們的車子被開走了!”
“被安排看守正門的秋山想要聯絡您和菊川前輩,但是沒能得到回應……秋山拿不定主意,看見車子被開走後想追上去,卻恰巧看見菊川前輩倒在地上……”
伊達航瞥了一眼地上殘破不堪的屍體。
車子裏坐着的是那兩個剛才被扭送回車的小孩,而地上的這個專業人士,身上壓根沒有零件。他儼然明悟了當前的局勢,對手不按套路的出牌、三番兩次的被戲耍,令他的心中一陣窩火。
年紀輕輕便能用精湛演技玩弄警察的殺手、還有以性命為代價轉移警方注意力的犯人……回首六年的職業生涯,伊達航還是第一次觸碰如此堅硬的釘子。
他以往碰見的“恐怖分子”,和這些有組織、有規劃、有能力的專業人士截然不同。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個令他周圍的親友傾盡所有的組織,究竟有多麼恐怖駭人——
伊達航的聲音乾澀:“菊川……現在怎麼樣了?”
“秋、秋山說,他可能已經……”
咯噔。
心臟毫無徵兆地停跳了一瞬。
胸腔前端彷彿被無形的雙手揪緊,氧氣在被抽空、潰散,令伊達航幾度無法呼吸。
他面頰的肌肉在抽搐,神情逐漸扭曲了起來,雙眉猶如被沉重的巨山壓下,眉頭幾近糾纏在一起,眉弓下徒留着一片無法揮散的陰翳。
伊達航蒼白的唇瓣抖了抖。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做出最理智的決斷:“你們兩個在這守着,把現場保護好。我的耳麥損壞了,有事直接和秋山聯繫。我現在去查看菊川的情況。”
“是!”
……
追擊的過程並不順利。
負責開車的司機也是個新人,入職NBC小隊不足一年,車技方面稱不上頂尖。
儘管車子在最近的路口調了頭,在略有密集的車道上穿梭靈活,但前面那檯面包車勝在亮着警燈,不明所以的居民車不敢阻撓“警察出警”,只得紛紛避讓……以至於那台車子行進流暢,卻造成後方的交通癱瘓,一台台轎車車頭頂着車尾,整條馬路都被攪弄得雞飛狗跳。
今泉昇抱着雙臂,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
他們所在的道路就在東京都有名的不夜街附近,不遠處的商業遊玩圈不眠不休,彼時的市民們恰好沉醉於燈紅酒綠的夜生活。
因此,這裏也是接近凌晨后,少有的車輛眾多的地帶。
如今他們的車子被幾台轎車攜裹,前方又遇上了紅燈——嘈雜喧囂的車流、在視線中越發微渺的紅□□芒、還有漫長至極的倒計時,令在場的所有人都焦躁不安起來。
今泉昇頭腦中的那陣電子音,今日聽起來也同樣嚴肅:【劫走公安車子的犯人膽子也是夠大的。】
【借用警燈來開闢道路雖然瘋狂,但的確是個行之有效的辦法。】彈窗說道。
【不過開着警燈,也意味着那台車會成為車流中最顯眼的目標。現在周圍的車多還好,一旦到了僻靜的地方,他們就會把警燈取下。】
這也是今泉昇此刻的想法。
他默不作聲地傾聽着,那道電子音又極有效率地:【根據運算,他們可能開往的方向一共有三個,但概率最大的是通往郊野方向的那條——你明白吧?他們的目的地可不在東京。】
【另外,我知道近路,就是有點危險。】
今泉昇抬起頭,朝前面的年輕警察說道:“阿部君,趁現在還是紅燈,我們換一下位置。”
“換我來開。”他用着不容置喙的口吻。
叫做阿部的警察又回頭瞄了他一眼,大約是被那充斥着威懾力的銳利長眸震撼,以至於他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好的,前輩,請務必注意安全。”阿部利落地拉開安全帶,顛顛跑下車。
今泉昇和對方互換了位置。
紅燈上方的數字在逐漸遞減,黑色熒幕里的兩位數轉變為個位數,倒映在青年玻璃似的淺灰色眸子中。
3……2……1!!
黑髮青年的手陡然掛擋,調節向最高檔位。他另一手錘向方向盤中央的喇叭,一串悠長的笛鳴在夜幕下響徹,好似在昭告周圍的車輛儘快躲閃。
下一秒,他一腳踩下油門,輪胎在傾刻間飛速旋轉,將瀝青路摩擦出刺耳的尖嘯,車尾隨之噴發出細碎的火花。周圍的車輛下意識地避讓,這台看似平平無奇的轎車,如同離弦之箭般從停止線迅疾衝出!!
目前計劃還在掌握之中,但是戲要做足。
青年抓着方向盤,將車子徑直開上轉彎處的橋樑,他接連超過無數台車子,彎彎繞繞了幾個路口,最後一頭栽向了一處堅固的護欄。
後方的年輕警官瞪大了眼睛,發出了比坐過山車還要慘烈的驚叫。
“警視!!”有人在喊,“前面沒路了!!!”
“下面!!橋下面是新幹線啊!!!”
“我知道——”今泉昇沒有減速,反而將油門踩到了底端。
“別咬到舌頭!”他提醒着。
嘭!!!
一聲高遏行雲的巨響。
轎車從圍欄衝出,徑直躍向半空,騰空劃過一道蜿蜒的長線。
那一瞬間的凌空被無限延長,強烈的失重感刺激着人的感官,後方的警察們緊緊扯住車廂內置的扶手,嘴巴驚愕地張大,吼叫聲將出未出。
而駕駛座上的青年再度握住變速桿,雙目波瀾不驚。
車子從最高點下落,眼見着就要摔落在地面——這一落油箱會泄露,墜落時摩擦出的火焰會引爆車子,他們的屍骨將會在爆炸時化作一攤齏粉。
車後座后的警察無一不絕望地闔上雙目……
嗚————
下一刻,一截繁長的列車竟從橋洞下奇迹般鑽出!!
轎車的輪胎蹭過新幹線的頂層,以其中一節列車為緩衝帶,有驚無險地落在了一旁的土地上。
這就是最快的近路,誠如彈窗所言——“有點”危險。
一通操作下來,他們甚至進度超前一些,可以在這邊的道口堵着,守株待兔。
縮在後面的年輕警官們一個個劫後餘生般鬆了口氣。
再看向那位氣質冷淡的前輩時,他們的眼神全都變了,猶若見到了不容不敬的鬼神——
早就聽說過上一任NBC恐怖活動搜查隊隊長的傳聞。
雖然在職時間短暫,但卻破獲了多起大案,據現任隊長閑談時的透露,前隊長的指揮風格大抵可以如此形容:冷靜之下隱匿着別具一格的瘋狂。
百聞不如一見,的確有夠瘋的。
偏偏警視先生現在神情淡然,目光猶若無風的湖面般平穩,彷彿一場玩命式的飆車於他只是家常便飯。
【就快到了。】彈窗提醒他。
【犯人肯定已經把警燈拆下來了,車燈估計也沒開。這裏很黑,小心行事。】
今泉昇點了點頭。
……
……
伊達航趕去前門的時候,一眼便看見了半跪在地上的秋山、還有躺在他懷中不省人事的菊川。
他連忙加快步伐,急匆匆地跑去,圍在了秋山身邊。
秋山聽到了腳步聲,表情凝重地轉過頭,憂心忡忡地:“隊長……”
不過短短十幾分鐘過去,剛才還坐在車中的菊川,此刻灰頭土臉地緊閉着雙目。
他無力地癱軟在秋山的臂彎,胸口處沾染着一片濃艷的猩紅,昏暗的路燈下,他的面孔蒼白而脆弱,宛若一觸即碎的瓷片。
伊達航低頭望着他,乾澀的唇抖動着:“菊川……”
他的手顫顫巍巍地伸向男人的鼻底,正要感受是否還有一氣尚存時,卻見菊川的眼睫顫了顫。
伊達航一驚,當即大喜道:“菊川!!”
只見男人突然咳嗽了一下,面部的表情倏然猙獰,五官恨不得扭曲在一起。他滿臉痛苦地睜開雙目,緩上好半天,才喘出一口完整的氣。
菊川半眯着眼睛,聲音很是虛弱:“疼死我了……咳咳,感覺肋骨斷了……”
伊達航忙扯開他的外套,裏面赫然是一件防彈背心,上面浸滿了猩紅色的液體。他瞥向外套內側,裏面還有一袋早已漏的一滴不剩的番茄汁。
那是他行動之前甩給菊川的飲料。
菊川顯然沒喝這袋番茄汁,泛着淡淡果香氣的飲品,將他的上身暈染出大片濃艷的紅,像是觸目驚心的血跡。
在伊達航和秋山的攙扶下,菊川緩慢地直起身子。
“隊長,我真的以為我要死了……”
“被帶進車裏的兩個小鬼,恐怕是職業殺手,手裏有槍,還會撬鎖。”他緊蹙着眉頭,沉緩道:“有一個褐色頭髮的小鬼——好像是叫菅原。他拿着槍和我比劃,說要我陪他玩個遊戲……”
沒有開燈的車廂里一片漆黑昏暗。
褐發少年笑吟吟地盯着他,甚至故作青稚地歪歪頭。
遠邊的路燈僅有少量光線映射進後車座,因而他的面目半邊隱於黑暗、半邊被冰冷的光勾勒,一切都顯得駭人而詭譎。他像是深夜蟄伏草叢等待狩獵的凶獸,滿是興味的眼眸閃着嗜血的紅光。
菊川不予理睬,只面無表情地盯着少年。
叫做“菅原”的少年並未因此感到敗興,甚至興緻勃勃地講起遊戲規則——
他晃了晃手/槍,嬉笑着道:“這是一把很普通的托卡列夫,雖然日本不常見,但希望你認出它來了。子彈口徑7.62毫米,射速420米每秒,彈夾容量八發。”
“我覺得你很有趣,所以我決定附贈你一個‘生’的機會。”少年從外套里摸出了一枚子彈,他將子彈捏在拇指與食指間,堅硬的金屬外殼在光照下,一閃而過凜冽的光。
菊川皺了皺眉,禁不住道:“什麼意思?”
“這枚子彈,是空心的。”少年將子彈湊到他的臉前。
“裏面沒放火藥,而是一些紙屑。這意味着,如果是這枚子彈打向你,就不會有火藥炸裂開——雖說這麼近的距離,空彈的威力也不容小覷,但你至少還有生還的機會。”
他咯咯笑着,肩膀大幅度地抽動着,宛如一個期盼執行惡作劇的孩子。
“現在我將槍里的其中一枚子彈,更換成空心的。”他一邊說著,一邊扯下彈夾,隨便掏出一枚子彈丟進衣兜里,又換上了那枚空心的子彈。
“好啦!”他大功告成似的,將手/槍的槍口瞄準在菊川的胸前。
“八分之一的概率,警官先生。”菅原彎了彎眉眼,興奮道:“讓我們猜猜看——你究竟是不是那個幸運兒吧!!”
眼見着少年手舞足蹈地扣下扳機,在少年癲狂的嬉笑聲中,菊川認命似的閉上了雙眼。
菊川想,自己如若就這麼折在這裏,倒也算是個光榮殉職,他無怨無悔。就是這麼死太沒面子了,他有點不甘心。
不知道他瀕死前的那點掙扎,能否給接下來抵達的隊們友爭取到機會……
……
事實證明,菊川的運氣還算不錯。
這玩意某種意義上,可比俄羅斯轉盤刺激得多。畢竟俄羅斯轉盤還是九生一死,而他這邊是他媽的九死一生。
僅有的那枚空彈從托卡列夫破孔而出,彷彿命運並不想剝奪這個年輕警察的性命——
彈尖刺向他的防彈背心,也穿透了那袋他還沒來得及喝下的番茄果汁。
略有粘稠的血紅液體噴濺而出,一時模糊了所有人的判斷。
“總而言之……”菊川疲倦地吐出一口濁氣,小聲感慨道:“活着可真好。”
伊達航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接着,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菊川又迅速抬起頭:“對了!隊長,樓裏面還有人!!”
伊達航點點頭,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我知道,我在二樓的倉庫門口見到了犯人。我一路追他到了天台,但他從天台跳下去了……”
聽到這裏,菊川輕輕地搖頭。
他想,他此前被槍抵着的時心中萌生的猜測,似乎成立了。
“不是的,隊長。”他的表情凝重了起來。
“我在車廂里聽到了那兩個小鬼的談話。除卻你追逐的那個人……樓里恐怕還有另外一個人。”
“舉槍的小鬼叫‘菅原’,這是他的代號,而非本名。車內的那個黃毛是‘崇德’,你說的從天台一躍而下的人,代號想必是‘早良’。”
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伊達航的身形一滯。
他的唇瓣翕張,輕聲呢喃着:“你的意思是……”
“……很耳熟的稱呼吧?”菊川又咳嗽了起來,胸口虛弱地上下起伏。
“菅原道真、平將門、早良親王、崇德天皇。”
“四大怨靈……這次行動里,這些職業殺手是以‘四大怨靈’為代號稱呼彼此的。”
“還剩下一個‘平將門’,我們誰都沒有見到——”他扯住了伊達航的衣袖,再度痛苦地輕咳起來:“我們要保護的東西,是被‘平將門’拿走了……!”
三人分別牽引着警察的注意力,但實則還有第四人的入局。當伊達航去追逐逃往天台的罪犯時,倉庫便短暫地成為了絕對空檔——更便於他人趁虛而入。
零件不在劫持警方車子的殺手手裏,亦不在那跳樓自殺的罪犯手裏。
而是在那未曾露面的第四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