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Chapter214

第214章 Chapter214

深夜的公路荒涼無人。

道路的一側是條不見盡頭的長軌,幾分鐘前最後一班新幹線從橋洞穿梭而出,又蜿蜿蜒蜒地融入夜色;另一側則是片種植着農作物的曠野,冷風拂過,植物成群結片地在月下飄擺。

今泉昇倚靠在駕駛座上,靜默無聲地盯着車外。

為了防止打草驚蛇,車廂內沒有開燈、車頭的前照燈同樣沒有開啟。後排的警員們一言不發,只謹慎地觀察着窗外,隨時準備行動。

青年微眯着雙眸,有所預感似的地抬起手,將衣袖向上翻起。

他摸着黑再次看向腕錶,錶盤上的秒針運作了一周,時針和分針一同朝前,重疊在刻度盤的正上方。

——零點整了。

現在是10月14日。

有些事情,也該做個了結了。

被安放在中央扶手盒上的對講機於此時冒起紅光,低頻的電流聲沙沙響徹,接踵而來的是一陣略有失真的男音:

“這裏是伊達,我與隊員返回郵局二層的疑似違規品倉庫進行了檢查,已確認物品丟失。潛入郵局的罪犯至少有四名,其中一人已確認無生命體征、另外二人挾持車輛逃離,離開方向為……剩餘一人帶走了目標物品,目前行跡不明。”

對講機的信號不算太好。

男人的聲音被聯絡器械模糊,但今泉昇依然能察覺到這份彙報中夾雜的不甘。

——伊達航那邊的盯梢任務宣告失敗。

聽到這個結果時,車廂後排的幾名年輕警察接連發出嘆息。隊長的任務以失敗告終,無疑是在抨擊這些新人的信心,不安與壓力也油然而生。

但聽到這個結果時,駕駛座上坐姿端正的男人卻出奇平靜,連同眼皮都沒眨上一下。

今泉昇平和地按下按鍵,對講機的收聲口隨之亮起紅光:

“收到。”他報上了他目前所處的位置,“A32車正在該地點等待挾持警車逃跑的兩名罪犯。”

對講機很快又響起了聲音,是伊達航驚疑的:“……今泉?”

聽到公用頻道里那陣熟悉又清冽的男音時,伊達航十分詫異。

印象之中,這次任務的參與人員名單里,可沒有今泉昇。對方現在所處的部門偏頗文職,出現場行動這事照理應該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

只是當下情況由不得伊達航問東問西,他迅速打消疑慮,繼續冷靜地發言:

“犯人的身上攜帶手/槍,是經由過訓練的專業殺手。他們性情不定、易怒悍戾,危險係數極高。但是丟失的目標物品不在那輛車上,他們只是用來混淆視聽的‘工具’。”

今泉昇點點頭:“嗯,我知道。”

【來了。】彈窗提醒。

今泉昇抬起頭,一手握住方向盤,飛快地:“犯人快到了。伊達,有些事晚點和你說。”

“好,注意安全。”伊達航回應。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是關於那台車子的……”

男人渾厚沙啞的嗓音在車廂內溢散,直到話音徹底落下,駕駛座上的青年不禁揚起唇畔。那雙色澤極淺的灰眸倒映着月華,像是蓄勢待發的利刃,冷銳之餘又顯得熠熠發亮。

他哼笑了一聲:“收到。告訴菊川,他幫大忙了。”

繁星點綴的夜幕下,遠邊弧度極大的轉彎處,隱約傳來了汽車引擎的嗡鳴。這聲響四下飄溢、橫亘曠野,與他們所處的轎車愈來愈近。

凜冽狂風扑打着車窗,鋼化玻璃無法隔絕那冰冷的呼嘯,車廂之內陷入了死寂,無人敢在此刻發聲。後排的新人們不由握緊手/槍,狂奔的心臟幾欲破開胸膛。

那台黑色的麵包車來了——

即使早就從港口脫離,深入人跡罕至的郊野,這台車子依舊高速行駛着。

駕駛員若非是車技爛到一塌糊塗的菜鳥,就是對自己頗有信心的高手。

那台還算結實的黑車在速度未降的前提下,從轉彎處晃晃悠悠地開來,車輛的金屬表皮從牆壁剮蹭而過,一團團摩擦而生的火花接連迸射。

麵包車裏,始終抓着扶手的黃髮少年忍無可忍,終於怒不可遏地高呼:

“車燈都沒開!!我們都開到這裏了,你為什麼還不減速——!!!”

他顯然已經受夠駕駛座那上一通亂來的傢伙了,額角綻開青筋,他嘶吼着:“給我減速!聽見沒有混蛋!!根本沒有條子追我們,你別他媽在這裏發瘋!!!!”

而前面的菅原注意力都在方向盤上。

他罕見地沒有回以嬉皮笑臉式的答案:

“你有所不知呀,崇德君!!”

“不是我不想減速,而是這台車子的——”

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眼見着車道的前方,慢吞吞地伸出一半車頭。

由於他們的車子沒有亮光,因而只有湊得極近的距離下,才能注意到彼此。

菅原的雙目驀地瞪大,他下意識地去踩緊急剎車避險,卻又恍然想起——這台車子的剎車,已經壞掉了!!

一滴冷汗,從少年的鼻尖滴落。

他反手飛速打舵,方向盤被直接扭轉到最末端。

黑色的麵包車轉而繞過那段伸出小半的車頭。他們勉強閃避了過去,與那台車子擦肩而過。菅原悻悻地扭過頭,卻發現那車子早已有所預料般地朝後倒退——

也就是說,他即使不去閃避,這兩台車子也不會相撞。

冷汗從皮膚滲出的越來越多,菅原透過身側的玻璃,注意到那台車子裏的駕駛員也在盯着他看。

那人偏着頭,狹長的眼眸漫不經心地睥睨着,略微上揚的嘴角戲謔意味十足。

也正是在這一刻,他看到車後座的夥伴面色蒼白地吶喊:“菅原——!!!”

“前面!!看前面啊!!!!”

菅原立刻回過頭,卻發現車子已經不可挽回地衝出了公路,一頭栽向了無際的農田……不!!唯獨那裏不是農田!!!而是——!!!

“而是池塘。”

黑髮青年的唇瓣冷然翕張。

他拉下手剎,將車子停泊,解下安全帶。

不遠處的黑色麵包車穿過公路邊緣的植被,透過車前玻璃看去,一層遮蔽視線的高桿農作物后,竟然是一片寬闊的養殖池塘!

高桿農作物將這處養殖池塘隱藏得嚴嚴實實,更遠的地帶是片一望無垠的農田,慣性思維之下更是容易擾亂他人的判斷。

初來乍到的人,根本不會想到,這裏還有池塘。

而那台黑色麵包車的剎車早在半小時前,就被向死而生的警察悄然破壞。

名為菊川復的警察想,如若今夜的行動註定失敗,那他在臨死前,至少得讓這些欠收拾的罪犯們嘗嘗苦頭。

畢竟那個小鬼很自負——不是嗎?

他親口說出“你們公安的這台車子不錯”。顯而易見,他們就是要開着這台車子跑路。

來不及避開池塘,剎車也早已失靈……

那輛黑車一如計劃,徑直栽進了水中——

砰!!!

水花四濺。

身姿筆直的青年拉開車門,其餘警員們訓練有素地奔向池塘,舉着手/槍將池邊團團包圍。

今泉昇合上車門,夜風掀起那件挺括西服的衣襟。

他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拇指靈動地敲下屏幕,飛快打上了一段話:任務順利完成。

公安的盯梢很賣力,可惜礙於人手不足,忽略了“第四人”的可能性,因而任務失敗了。

在追逐逃跑罪犯的過程里,公安同樣費盡心力,但是零件根本不在那兩個小鬼手裏,一切都是無用功。而沒有露面的“平將門”,早已將零件順利帶走,逃出生天了。

從結果來看,公安損兵折將,遭遇慘敗。

所以現在……應該也沒人會懷疑,公安早在那份零件上動過手腳了。

嗡——

手機很快便響起震動,一條新消息隨之跳出。

白石正千仁:收到。

……

十日前

穿着一身深色西服的男人,推開了審訊室的大門。

一名銀髮女子端坐在木凳上,儘管雙手被綁帶固定在桌面,但她的神情出奇平靜。見到門被推開時,甚至禮節性地點了點頭。

今泉昇帶着記錄用的紙筆,落座於女人的對面。

“早上好,庫拉索女士。”他用着公事公辦的語氣打了個招呼,隨後將彈簧筆按下,一段沾着墨水的短尖從筆孔跳出。

“今天來見你,是因為有人此前告知我,你知道能開啟冰凍艙的另一半密令。”今泉昇從檔案袋中拿出一張白紙,連同那支筆一同遞送到對面。

庫拉索不解地皺了皺眉:“……密令?”

那副妖冶的異瞳中閃爍着困惑,完全不像逢場作戲。

今泉昇平靜地望着她。

“或者,我們換一種說法。”青年淡緋色的唇瓣上下開合著:“貝爾摩德曾經要殺你,因為你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東西。”

他的指腹輕輕敲擊着桌面,淺灰色的眼眸微微抬起。

以這副姿態凝視人時,青年的身上總會散發出看似內斂,卻深入骨髓的冰寒。

“朗姆當年救下你的一部分原因,正是因為你擁有這份超乎尋常的記憶能力。我知道你還記得,庫拉索,你不可能忘記那件事的。”

如若不是在不經意間,看見了那串字符,年幼的少女也就不會深陷在組織的旋渦中。至此她的人生被徹底翻覆,命運脫軌,朝着黑暗的隧道逼近淪陷。

銀髮女人深吸了一口氣。

她沒忘記自己和公安談下的條件,現在她沒有權利拒絕。

她的手腕被綁帶固定,但手指依舊是靈活能動的。

那支彈簧筆被她纂入手中,她的另一手固定住白紙,一串繁長的字符,被她逐漸書寫在紙張上。

——這串無序的字符看似普通,但其實關乎着人類的宿命。

半分鐘后,今泉昇接過那張紙。

“辛苦了。”他將紙收回絕密檔案中。

在封合檔案時,青年似乎想起了些什麼,於是又抬起頭。

“對了。就我所知,現在還在日本的代號成員已經不多了。”

“如果組織還準備執行大型行動,你覺得他們會派遣什麼人去執行?”

桌子對面的銀髮女人垂下頭,額前的髮絲滑落,她似乎陷入了沉思。

“這我不能下定論。”她坦白道。

“但是組織的行動,並不是都由代號成員出動。在人手緊缺的情況下,也有可能去花錢雇傭可靠的殺手。”

今泉昇挑了挑眉。

“幾個月前,組織曾雇傭過一批從海外偷渡來的殺手。”庫拉索說道。

“那群殺手手段狠厲,行事利落。只是殺人時很富有特色,所以組織只雇傭了他們一次。但正因為雇傭頻率不高,所以他們很有可能會被再次受雇。”

——個人特色。

今泉昇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了某些糟糕的回憶。

“比如,把屍體整齊地切割后,再頗有‘儀式感’地塞進冰箱冷藏?”

這話一脫口,今泉昇自己都覺得這他媽實在是惡趣味的地獄笑話。

然而銀髮女人卻愣了愣。

“我沒有見過那四個人。”她回應,“但傳言他們的平均年齡不過二十歲。你說的這種戲劇化的殺人形式,很符合他們的風格。另外……”

庫拉索一邊發話,今泉昇一邊將這些信息仔細地歸納並記錄下來:

四個人、團隊作案→他們人數較多,因此犯罪方法可能花樣多變。如果四人團結一致,利益相同,那麼對於警方而言,將是難以對付的敵手。

平均年齡不過二十歲→在犯罪過程中,他們可能會採取更多打破傳統犯罪形式的新手段。另外,這些人大概率會使用“年齡”作為自己犯罪時的武器。

戲劇化殺人→初步側寫可見犯人至少一人或多人為反社會人格、且擁有特定的殺人癖好。性格上的陰晴不定是犯人的可怕之處,但也是他們的弱點之一,或許可以加以利用……

……

二十分鐘后,今泉昇放下了筆。

滿天堂的職員中島英明慘死在公寓冰櫃的案子,也是困擾了公安多時。正因推測出犯人是受人雇傭的職業殺手,而買兇者極有可能是黑衣組織,所以警方才更加難以下手。

他沒想到今日與庫拉索一見,幾句簡短的供詞就讓這起案子有了最新進展。

庫拉索則進行了最後的總結:“所以如果有什麼重要的行動……我個人認為,這群人被再次雇傭的概率非常高。”

論點、論據、論證,庫拉索說出的每句話都極具參考價值。

今泉昇點點頭。

他敢發誓,這應該是他迄今為止的警察生涯中,在審訊室進行的最輕鬆的談話。

“感謝你的配合,庫拉索女士。”

他站起身,將東西有條不紊地整理好,朝着審訊室的出口走去。

可以開始制定計劃了。

關合房門時,青年平靜地想。

……

10月14日00:13

現在時。

今泉昇握着手機,屏幕的一側貼在耳邊。屏幕上的通話顯示已經過去五分鐘了,而與他進行通話的人是伊達航。

“……實在是抱歉。”他將事情的原委脫出。

“分到你那邊的人手,是部長一早就決定好的。刻意限制人數是步險棋,但目的就是為了讓這次的‘盯梢任務’失敗。”

電話的另一頭,沉默了片刻:“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

聽筒里竟然傳來了伊達航清爽的笑聲。

今泉昇不自覺地捏緊了手機,有些緊張地舔了舔下唇:“生氣了嗎……?抱歉,但是這份‘隱瞞’是必要的,我……”

“不。”伊達航打斷了他。

“恰恰相反,今泉。我現在的心情暢快多了。”

伊達航似乎如釋重負地呼出了一口氣:“這樣一來,我的任務就不是失敗,而是圓滿成功了。”

“這樣就足夠了。”

只有騙過自己人,才能騙過敵人。

公安的一舉一動顯然足夠賣力——畢竟這不是演出來的,警察們揮灑的血汗都是真實的。因而費盡心力拿走零件的“平將門”,才會更加篤定這些東西的真偽。

指定伊達航為任務的主導人,也是因為他經驗豐富、能力出眾。這可以讓“盯梢任務”的不必要損失降到最低。

而時間上的限制,致使“平將門”會把這份動過手腳的零件,直接送到烏丸蓮耶的手中。

所以,那個逃出生天的第四人,現在就在趕往長野縣的路上。

要不了多久了。

今泉昇抬起頭,望向無邊的天際。

他說過的,他要看到明年東京警視廳外燦爛盛開的櫻花。

00:15

寬闊的會議室內,負手而立望着窗外的老者,緩慢地轉過身。

“已經確定東西被‘平將門’拿走了。”白石正千仁環視着屋內的眾人。

他推了推臉前的無框眼鏡,神情凝重:“降谷呢?還有那位‘專家’……?”

“報告部長,他們還在趕來的路上。”桌邊的一名警員答道,“運送那些專用設備很耗費時間。但‘平將門’趕往長野需要耗費至少兩個小時,我們在時間方面是充足的。”

白石正千仁收回視線,嚴肅地點了點頭。

……

將車子開到米花町二丁目時,外面下起了一場大雨。

降谷零停下車,將手剎拉下。

他知道凌晨的時候有場陣雨,因而身上披着雨衣。

降谷零拉開車門,徑直邁向前方寬闊的宅邸。豪宅亮着燈光,將夜幕下淅瀝墜落的雨滴照亮。他闊步朝大門走去,褲腳被積水的坑窪打濕。

“叮咚——”降谷零按下了那間宅邸的門鈴。

很快便有人撐着雨傘從宅中走出。

降谷零隔着門欄望向院落,“深夜叨擾了,阿笠博士。”

“您的設備已經準備好了吧?我現在必須帶您去警視廳了。”

大腹便便的年邁老人點了點頭:“時間有些趕,但已經準備好了。”

“不過東西有些多,要麻煩你進來幫忙搬運一下了,安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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