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十二顆星星
女孩的手太小,兩顆青棗握在掌心,圓圓胖胖,青色的細滑的皮,月光照過,泛出淡淡的水光,一看就知道是剛從樹上摘的,新鮮極了。
許一諾站在門口,愣了一愣。
也就是這一小會的功夫,院子裏又走進來一個人。
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穿着破舊的薄外套,手上拎着一個紅袋子,腿腳似乎不方便,遠遠的看過去,步履蹣跚,行的艱難。
女孩轉過頭,看見女人來了,開心的喚了聲‘娘’。
原來是母女倆。
女人緩緩近了。
許一諾看清袋子裏的東西,也是滿袋子粒粒飽滿的青棗。
“年年,過來。”
女人朝女孩招了招手。
女孩低頭看向手裏沒有送出去的兩顆青棗,表情有些為難,猶豫了會,還是回到了媽媽身邊。
許一諾跟着走出房間。
“是許小姐嗎?”
月色映着女人的臉,淺淺的灰色面孔,細眉長眼,生着清秀的模樣。
許一諾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女人溫和的笑了笑。
“這些棗子,是自己家裏種的,沒有打過葯,您拿去吃罷。”
紅色袋子被遞到手邊。
許一諾不知道該不該接,這時,小女孩鬆開手,又一次將掌心的青棗送了過來。
“姐姐,吃棗。”
小小的可愛的臉蛋,溢着熱情,讓人不忍心拒絕。
許一諾最終還是接過了袋子。
“謝謝。”
女人搖了搖頭,送完棗,牽起女孩的手離開。
天已經完全黑了。
想起女人走路時的情形,許一諾放心不下,將袋子拿回房間,匆匆追了上去。
母女倆還沒有走出院子。
得知許一諾想送自己,女人擺擺手,很不好意思。
“不用麻煩了,我們就住在學校旁邊。”
“不麻煩。”
許一諾語氣堅決,女人只得同意。
一路往學校外走着,出了校門,可以看見不遠處有間小小的平房。
那就是女人的家,的確離學校很近。
只是,因為腿腳不便,在這夜裏也得走上二十分鐘才能到家。
女人慢慢走着。
許一諾放輕腳步跟着。
沉寂的夜色下,總得說些什麼才顯得不那麼尷尬。
許一諾問起女人家裏的情況,這才得知對方還有個女兒,現在正在市裡最好的高中念書,明年就要高考。
“豐年不到兩歲,她爸爸就倒在了工地,賠了點錢,也都花在醫院裏了。”
“那時候過得很困難,瑞雪本來念初中,不得不退了學。”
女人的兩個女兒,大的叫瑞雪,小的叫豐年,吉利的名字,可惜並沒有帶來多少好運。
丈夫去世,一個單身的殘疾媽媽帶着兩個孩子,連吃飯都成問題,更別說供孩子上學。
許一諾聽得入神,心不由得揪緊。
“……”
“瑞雪學習很好,也喜歡念書。”
“那時,洛老師已經在村裡教了一年書。”
“多虧了她,瑞雪才能繼續上學。”
“……”
洛繁星——
許一諾赫然一怔,心跳莫名加快了些。
“小洛阿姨什麼時候來呢?”
豐年仰起小腦袋,突然問了一句。
女人摸了摸女兒的頭,表情有些無奈。
“洛老師要上班。”
洛繁星不在,但總能聽到和她有關的事。
老校長總提起她,村民也總提起她。
許一諾抿着唇,遲遲沒有說話。
“許小姐是洛老師的朋友,也是從海市來的嗎?”
從回國,到去令微家裏過元宵,再到坪山,三個月的時間,許一諾從始至終沒有回過海市。
她搖搖頭。
“我之前在國外,最近才回國的。”
正說著話,不知不覺就到了平房門口。
女人請許一諾進屋,給她倒了杯熱水。
房間的燈昏暗,牆上貼着一排獎狀,寫着瑞雪的名字,角落裏堆疊着一捆教科書,齊齊整整,被保存的很好,也是瑞雪的。
柜子上放着兩張照片,第一張是一家四口的合影,小豐年被女人抱在懷裏,十二歲的瑞雪羞怯的笑,雙手捏着衣角站在正中央;第二張是女人和兩個女兒的合影,照片里的豐年可以自己站了,瑞雪也長高不少。
“這張是洛老師幫我們拍的。”
女人拿起毛巾擦了擦相框的灰。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晴朗的藍天。
許一諾認真看着,腦海中浮起的卻是另一張柔和美麗的臉。
不知怎麼的——
又想起洛繁星了。
這一晚,許一諾睡得並不安穩。
說不清為什麼,她突然不想這麼快離開。
這裏是洛繁星待了六年的地方,這片貧窮的土地上,到處可見她生活過的痕迹。
彷彿,她仍然還在這裏。
小貨車下午三點上山接人,還有六個小時思考要不要留下。
許一諾還沒作出決定,老校長就帶着一包當地特產找了過來。
“這些果乾是大家留給洛老師的,想請許小姐幫忙帶過去。”
很簡單的小請求。
只是,和洛繁星早已算不得朋友,連見面也很困難。
許一諾不知該怎麼拒絕,只能用一個謊去圓另一個謊。
想了個畫畫寫生的理由,她說自己準備在村裡多待些日子,短時間回不了海市。
“是臨時做的決定,還沒來得及跟您說,真不好意思。”
老校長並不介意,反而笑了起來。
“山裡窮歸窮,風景很好的。”
“既然要留下來,不如就住在這裏吧。”
像個無恥的騙子,耍着心機達到了目的。
許一諾抿抿唇,有些羞愧,又有些開心。
“謝謝。”
於是,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周六到,周日決心留下。
周一,又是上學的日子。
因為說要寫生,許一諾背着畫板早早的出了門,一路上看見了不少上學的孩子。
豐年年紀還小,沒到讀書的年紀,一個人坐在家門口,看着別的小朋友背着書包從門前經過,眼裏閃着羨慕的光。
許一諾遠遠就看見了她,於是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年年。”
小姑娘從凳子上起身迎接,喚了聲‘姐姐’。
屋裏的女人聽見聲音,也走了出來。
“許小姐。”
“我以為你回去了。”
許一諾抿唇笑笑。
“過段時間再走。”
兩個大人說著話,豐年的注意力轉到了畫板上,小聲的詢問。
“姐姐,這是什麼?”
許一諾溫聲解釋。
“是用來畫畫的工具。”
畫畫——
豐年更好奇了,直到對方離開,仍不捨得將視線收回來。
坪山的生活,平靜閑和。
一轉眼,就過去了半個月。
許一諾畫了不少村裏的風景畫,以她的水平,自然是臨摹得栩栩如生。
老校長看見了也連連誇讚,甚至請她給學校的白牆也畫些圖畫裝飾一下。
術業有專攻,在牆上作畫跟在紙上作畫可不是一回事。
擔心自己畫不好,許一諾不敢輕易答應,禁不住老校長一再央求,她才同意試一試。
在這小小的校園,畫畫也成了一件熱鬧的事。
學校雖然有美術課,但沒有專業的美術老師,每次上課,都是讓學生們照着課本畫。
許一諾在牆上畫畫,總會引來很多學生圍觀。
第一幅畫在教學樓的內牆,畫的是學生踢球的場景,看着簡單,卻畫了整整一周。
豐年的家離學校近,每天也跑來看許一諾畫畫,時間久了,兩個人的關係就親近了。
再外出畫畫時,許一諾身後便多了個小小的尾巴。
這天,兩人從外面回來,正好碰上有小車進村賣貨,想着畫畫的顏料快用完了,許一諾便想搭車去縣裏一趟。
臨走的時候,老校長將那包乾果交給了她,又寫了洛繁星家裏的地址,讓她幫忙寄過去。
許一諾沒有多想,欣然同意了。
兩天後,那包乾果如願寄到了洛家。
洛繁星在外地出差,並不在家。
但看到地址寫的是坪山,家裏人都知道是給她的。
周六晚上,洛真帶着寧柔和貝貝回家吃飯,也聽說了這件事。
“於潤雨寄來的包裹?”
於潤雨是老校長的名字。
雖然不止一次給洛繁星寄東西,但他從來沒有在寄件人那一欄填自己的名字,而是寫的坪山小學。
洛真隱約意識到一點不對勁。
想了想,她給洛繁星打了個電話。
開頭是簡單的寒暄家常,緊接着是兩句無奈的感嘆。
“上周答辯完,這就跟人出去玩了。”
“問她是不是在和綿綿談戀愛,她還不肯承認。”
洛真說的是寧寶寶,語氣仍是慣常的寵愛。
洛繁星聽了出來,忍不住笑了一聲。
“寶寶臉皮薄,你不要問她,你去問綿綿。”
這倒是個好主意。
洛真表示了認同,緊接着,話鋒一轉,將話題轉到了洛繁星身上。
“寶寶都戀愛了。”
“你是不是也該往前看了?”
“這些年,你跟她,私下還有沒有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