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她目光落在督導作勢將衣服掛回的手上，見其燙熨到平滑如初的裙面，目光一爍。
「督導姐姐。」
女孩甜聲，順勢將面紗盡數摘下抬手一揚：「可以把剛才收回去的首飾和衣服都拿出來嗎？我可能全都要呢！」
面紗漫天散落，一張糊到了她的臉上。督導如鯁在喉，盡了全部的理智，才忍住不讓衣架給這小孩腦袋開瓢。
她心中不斷默念着營銷五字真言：顧客是上帝——才勉強讓表情管理回歸。
「身上這件呢？覺得合適嗎？」督導問。
莉亞笑盈盈的回答：「很不錯啊？只是....」
督導表情一僵。
又出現了，這個轉折！
莉亞將手碰上交疊的領口：「這裏太多層了，很熱。」
揚起寬闊的振袖。「吃飯的時候會沾到汁水。」
她最後轉了個身，神色輕快地將假髮取下：「我是中國人，雖然好看，但是不想穿出門。」
督導：「那為什麼要試？」
「因為好看啊！」莉亞理直氣壯：「而且是你說可以隨便試的。」
她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噎死自己。眼前一黑，靠扶着貨架才站穩。督導覺得自己不能在和這女孩說一句話，否則職業生涯一定要斷送在這裏。
在這件之後，莉亞再沒有把所有首飾都戴上。
反而像是撲通的顧客那樣，一件一件的乖乖試衣。導購在一旁大氣不敢出，裝模作樣撥動衣架。
只有督導寸步不離，莉亞每試一件，她身上氣壓便更低一分。
女孩是好好穿衣了沒錯，可她同時也吹毛求疵，雞蛋裏挑骨頭——瘋狂挑刺。
例如一件連衣裙，她就會說：
「刺繡太粗糙。」
「領口太大顯肩寬。」
「不收腰，好像孕婦裝。」
「蕾絲太多了，一點質感也沒有太廉價了！」
從頭到尾挑了個遍，理由合理又不合理，偶爾也會出現類似：「掛着喜歡，穿着就心情不好。」之類的奇葩理由。
督導知道這是莉亞在找茬，可偏偏對方態度尚可，雖在雷區蹦迪卻沒有逾越雷池的意思，讓督導恨得咬咬牙。更過分的是，她每隔十分鐘就變一次主意。一會兒讓督導將衣服掛上，太亂看着沒有消費欲。一會兒讓督導把掛好的衣服拿出來，等下還得挑選購買品。
一連下來，衣服試完了，督導覺得自己也差不多玩完了。
全店最後一件衣服在莉亞的身上，是一件齊胸襦裙。東方人最適合漢服了，女孩氣血不足，卻被這薄紗攏的膚色更白，盈盈柔光。這件衣服的確好看，但.....莉亞收回目光，對上正在燙衣的督導。
這最後一件衣服，莉亞再作不了妖。督導不動聲色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面上總算帶了一點真實的笑意：「我覺得這件很適合你呢，要買嗎？」
莉亞：「不要。」毫不猶豫。
「那之前的那些呢，有想買的嗎？」
「沒有。」
督導：？
「奇怪什麼呀寶貝。」莉亞攤手，歪了歪頭：「你很清楚我是在故意整你啊。」
一人一熊對笑着，氣氛窒息一瞬。而下一秒，莉亞瞳孔瞠大了。眼前督導熊像是氣極了，身體倏地膨脹開，縫合著紐扣與嘴巴的緝明線隨之綳斷開來。眨眼，絨毛外皮開裂——
從碩大的裂口中崩出血漿般的棉花，砸在莉亞的臉上，化作廢紙團落下。熟悉的珂拉奇式拼湊出的軀殼，其眼眸是雜亂的毛線團。從督導的布偶身軀探入同鬼魂般的身姿，將龐大的面龐不斷靠近莉亞。張開長滿鋸齒獠牙的嘴，聲音低沉的威脅到：「不買老娘就把你做成衣服！」一些字詞語焉不清，但莉亞對這些字節的發音很是熟悉。
——魔女文。
她一點氣息也沒有感受到，將目光落在它半褪的皮套，想：這是遮蔽器么？
是使魔，還是魔女。
哥譚的各色的絕望，的確使魔女的性質產生了變化。這一點，莉亞在這裏得到了證實。
她心下一寒...如果真的是魔女，那梅寶來到這裏真的還有救么？
雙手背在身後，不動聲色地碰上戒指。
既然以店面的形式出現，證明結界的形式與抹達拉相同，具有規則性。這是哥譚市內獨有的結界性質，稱之為土特產都不為過。莉亞飛快地思考：既然店員選擇威脅而不是直接動手，說明它也受到規則的約束。
這裏是模擬店鋪的銷售，營業員對顧客動手屬於違規。
顧客在店內不進行消費，也屬於違規。
既然扮演角色，就必須要按照相應的職責行動。
可——莉亞臉唰一下就白了，她彷彿被嚇到似的跌坐在地上，身體蜷縮瑟瑟發
督導自以為嚇到對方，正洋洋自得。
可得意不過三秒，便聽女孩忽然張大嘴巴，高喊聲破空而出：「我要舉報！！！」
督導：！！
「幹什麼，你又要幹什麼！」她腦袋沒轉過彎，十足詫異。再看，女孩全無方才柔弱之色。她屈膝端坐，神色如常，鎮定自若地說道：「舉報啊。營業員威脅客戶，你還想不想要業績了？」
「我麻煩你搞清楚，我才是上帝——你算個屁！」
督導：有沒有天理了！
她說的難聽，督導表情臭的很。卻也乖乖鑽回布偶中，摸出針線縫縫補補，把自己修復成了原先的玩偶模樣。
看來規則的確對他們適用，莉亞暗想。
既然魔女已經出現，這間店面便顯得危機叢生。在此之前，她從沒有見過這麼狹小的結界。結界的大小，與魔女的實力有關。結界越小，魔女也越是弱小。按照常理來講，這種級別的魔女她只需要幾刀就能解決。
可名牌上顯示，眼前這隻脫下外皮的傢伙，只是個督導。
中層管理而已。
她還記得，來時，店鋪外有着漫步邊際的蒼白虛無，在那被濃霧叢生的外圍，一定有着她看不見的東西。
或是建築，或是一雙雙窺探的眼睛。
我想出去，就必須要按照這裏的規則。
不清楚女孩所想，督導心裏苦。她從導購步步上升，做到管理層。雖權限不高，但也算個小領導。今天遇到莉亞，算是她職業生涯上最大的一次滑鐵盧，吃的癟比吃的人還多。她鬱悶，看着莉亞的目光也更可怖了起來。
莉亞示弱無敵，她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就這件吧。」莉亞說。
女孩忽然間的開口，讓督導以為自己幻聽了。莉亞見狀，又不耐的重複了一遍：「我說，就買這件。」
督導一拳把自己頭砸的旋了半周，發出刺耳的骨折聲。
在莉亞略感驚悚的目光中，她總算冷靜下來。
糟糕，好想哭！督導抽了一下鼻子，側身抬起手臂為莉亞指向前台：「走，親愛的客人。我們去結賬！」
怎麼，花錢就是「親愛的」客人了？莉亞一陣好笑，但她腳沒動半寸。在督導困惑的目光下，她將睡衣上下的口袋都翻了出來：「我沒錢。」袋布外翻，只有兩顆糖果。
督導不甚在意：「我們不是用這個結款。」
人類的貨幣在這裏不流通？莉亞擰眉。
魔女，不可能擁有自己的社會構造。
督導不願多做解釋，已經先行離去。莉亞見狀，只好先快步跟上，見機行事。
她隨督導來到櫃枱前，上面有着一部電話。
「等等。」她停在電話旁，邁不動腿。
督導回首急切地催促道：「能快點么？我要下班了，晚上有約的。」
莉亞：能不能不要搞得這麼人性化，小攤都要加班的你們魔女也別想按時下班！
她看了一眼櫃枱前的座機，提出要求：「我要打電話。」
服裝店內沒有一項規則不許顧客借用店內設備，但督導神色古怪，看似有些猶豫。她遲疑半響，最終還是頷首同意：「可以，不過你確定有要用它打么？」
莉亞：「什麼意思。」
督導解釋：「這台電話打出去后，會隨機將你的意念加在不同時間段的你身上。」
「將你要表達的話語，以符合隨機匹配到的時間段的你的性情、身份的話術進行更改替換。」
有意思。
女孩眨了眨眼，立刻抓起聽筒用手指在摁鍵上狂戳——
達米安坐在蝙蝠洞內，看着從瞭望塔回來的金髮風衣男人，在此地吞雲吐霧。香煙味極沖，不知是從哪兒的來的。他在這裏坐了很久，失蹤樣本人數正在逐時增加。
忽然間，桌面傳來震動感。他回過頭，壓下的手機屏在震顫中發亮。將其拿起時達米安看去，是個未知號碼。
尋常的推銷詐騙號碼被他用程序攔截。
他狐疑，但也將將其貼在耳畔。
一經接通，從聽筒后，一個令他有三分熟悉的女聲軟聲，以中文道：
「老公，你在么？聽我說，我知道這次是怎麼回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