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
(一)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發生着,柳婷婷完成了大學的報名,專業選擇的就是整容塑形,這個善良的姑娘不但想治好自己,更想畢業之後去幫助更多的和自己有相同經歷的孩子,讓他們的童年沒有歧視,沒有自卑,也沒有日夜縈繞在心間的悲傷。
又是一年升學季,每個人都在忙忙碌碌,有人忙着選擇大學,有人忙着被大學選擇,有人忙着聯繫復讀的學校,有人忙着去社會上找心儀的工作,於是打定主意陪伴柳婷婷去法國的沐清河就成了最無所事事的人了。
這天百無聊賴的沐清河接到了高中班主任的電話,希望沐清河來幫助他收拾宿舍。在每年的畢業季,如果有架着攝像機的採訪來問那些金榜題名的學子此時此刻最想見到誰,九成的人會說最想見到高三班主任,問其原因,無非是辛勤的陪伴,忘我的付出,留給自己孩子的時間都沒有陪伴學生的時間一半多,諸如此類。從他們喜悅的表情和千篇一律的回答中,你看不出他們有多少人是真心,又有多少人是人云亦云,不過他們倒是摸到了一絲踏入社會所必要的隨大流法則,想必日後混的也不會太差。
同樣的,如果去問那些高考落榜生最不願意見到的人是誰,他們也會有九成的人說是自己的高三班主任,前者真假不知,但是後者大多是真心實意,為什麼?太丟人了。見了面老師感嘆一句當時你應該在某某課上多下點功夫,你接一句還是努力不夠,然後流露出懊悔表情,心志不堅者更是會淚灑當場,痛定思痛向老師保證一番,不管心中怎麼想,面上的一番表現一定會讓人身心疲憊,於是不如索性不見。
沐清河這個人不管在哪一堆里一定都是那個只佔一成的異類,依照他的直白性格,如果考上了肯定會實事求是把心中真正想見的那個人說出來,那個人也一定不會是班主任,因為他覺得課外輔導教數學的王老師給他的幫助更大,至於採訪在哪宣傳,這些回答是否讓學校尷尬,抱歉,沐清河根本就想不到那一步。至於考不上,就比如現在,掛斷班主任的電話后,沐清河馬上就直奔學校。
學校的門衛在沐清河出示學生證后就把他放進去了,學校內的氛圍是沐清河三年中從沒見過的,林蔭道,升旗廣場,教學樓,停車場,餐廳,宿舍樓,從大門口進來到宿舍樓的一路風景,沐清河都駐足觀看一會兒,沒有腳步匆匆忙着打飯的學生,沒有激動講解唾沫橫飛的老師。安靜,還是安靜,每一個地方都是壓抑到讓人心悸的安靜,直到現在,沐清河才切實體會到,他真的已經畢業了。
“沐清河同學。”
沐清河循聲望去,宿舍樓大門前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正望着他,嘴角掛着笑容,鏡片在陽光的反射下閃閃發亮。
“風老師。”沐清河禮貌地打着招呼,“我來幫你收拾宿舍。”
男人名叫風化硝,是高三開始才接手沐清河班級的班主任,他給沐清河的印象就是充滿活力,博學多才,同時名字又好聽的好老師。在沐清河的心中能夠配得上“好老師”這個稱謂的老師並不多,風化硝的出現如一縷春風,給沐清河他們這個到了高三越發壓抑的班級帶來了精神上的慰藉,班裏人都喜歡他,尤其是女生,這個長相出眾的男老師更像一個鄰家大哥哥,滿足她們高三期間忙裏偷閑編排的小說劇情里對男主的所有幻想。
“進來吧。”風化硝伸手示意,然後不急不慢的在前面帶路。沐清河走進了他的房間,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書,密密麻麻,一摞一摞的書,沐清河張大嘴巴,他總算明白自己和高三班主任這個位置的距離是什麼了。
“就是這些了。”風化硝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送走你們之後我也就要離開了。”
“您不留在學校里了?”沐清河詫異地問道。
“我只來帶一年課,接下來我就要去南方了,回我居住了很多年的城市,找一個學校繼續當老師。”風化硝笑了笑。
原來老師和自己一樣,都從這個學校結業了,沐清河嘆了一口氣,感覺和風化硝的距離又近了一些。
風化硝邀請沐清河坐下來,從辦公桌上拿過提前買好的可樂遞給沐清河,“聯繫的車還沒到,我們聊一會兒?”
“好啊。”沐清河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其實他有很多話想找人傾訴,但是他基本沒朋友,能交心的人更少,王爺爺是長輩,柳婷婷那兒自己需要保持男子漢氣概,面前這個年紀相仿性格溫和又即將離開這座城市的班主任是最好的選擇。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風化硝問道。
“陪柳婷婷去法國報名。”沐清河笑着回答。
“可以的,我電話聯繫過婷婷,貝爾塔門大學我聽說過,在業內還是頗享盛譽的。”風化硝喝了一口可樂,透過陽台的窗戶看向外面薔薇,“那你接下來的打算呢?”
沐清河閉口不言。
“沐清河,帶了你們一年,如果說班裏給我最深印象的,不是學習最好的馬瀟竹,不是平常最活躍的李興家,也不是有一雙神奇耳朵的柳婷婷,而是你。”風化硝轉過頭直視着沐清河說道。
“那倒真是意外,我真的沒有什麼能夠被人記住的地方。”沐清河苦笑道。
“沐清河。”風化硝喊了一聲。
“嗯?”沐清河疑惑抬頭。
“你到底在想什麼呀?”風化硝好奇的問道:“我研究生期間結識了一個主攻心理專業的學長,他教了我很多東西,說實話,像你們這個年紀的人其實心理是最好懂的,我們班其他人不管是學習好的還是差一點的,我都能看透他們,他們的脾性在我的眼前一覽無餘,但是我看不透你,你太難懂了,真是不可思議,這麼小的年紀,你到底心裏裝着多少事情?”
“你這麼說,我可是會驕傲很長一段時間的。”沐清河眼中藏着喜悅。
風化硝無奈的搖搖頭,“明明是這麼純真的性格,有些時候又覺得你過分安靜,真是個彆扭的人。”
風化硝站起來從滿是名著和古文的書堆里抽出一本《林清玄散文精選》遞給沐清河,“這本書送給你,裏面有一篇文章的題目是無災無難到公卿,你可以多讀一下。歷史的選擇是必然性的,但是本人的選擇卻是這場必然中的關鍵,不管是無災無難到公卿,還是多災多難多詩文,這都是需要你自己去選擇的方向,但是必然的,每一條路都是一場磨礪,不管選擇什麼,說到底不過是不悔二字。”
門外響起汽車的聲音,風化硝繼續說著:“臨近分別,沐清河,我不祝你前程似錦,也不祝你幸福快樂,我只祝你在未來不悔。”
“風老師,學生謹記。”沐清河站起來鄭重的接過那本書。
風化硝笑了,“可樂也喝了,禮物也收了,該幹活了,幫我把書抬出去,記得輕拿輕放。”
沐清河把選文集裝到自己的背包里,然後笑着去幫忙抬書。
蘇東坡在晚年寫完最後一首詩《自題金山畫像》之後就在常州病逝,他這一生沒有宦海得意,而是屢遭貶謫,從他的詩文中看出他是志在廟堂的,但是好文好詩和流傳後世的東坡肉卻又是他在貶謫期間苦中作樂的產物,那麼生命最後的時光,他到底是悔還是不悔呢?其實這兩者從來沒有多麼明顯的界定,也沒有一言以蔽之的籠統,所以祝人不悔其實是世界上最深沉也是最困難的祝福。
(二)
時間猶如指間流沙,轉眼就到了柳婷婷去報名的日子了。一大早,柳婷婷的父親就租了一輛汽車載着已經辦好籤證的柳婷婷和沐清河去機場坐飛機,“小沐啊,謝謝你啊,我是真沒時間送她去呢,這下好了,你陪她去,我也就放心了。”柳婷婷的父親坐在副駕駛轉過頭笑眯眯的看着沐清河。對於這個懂事的孩子,柳父是從心底里喜歡,因為兩家距離不遠,沐清河家的情況他也都了解,所以有時候做了好吃的也會邀請沐清河來家吃飯,久而久之的,沐清河也就和柳父熟悉了。“小沐,這次飛機的機票叔叔給你買了,總不能讓你陪婷婷白跑一趟還自己出錢吧。”柳父是個很本分的中年漢子,在一個小職場裏做一些整理文案的工作,因為忠厚老實不通人情世故,所以一做好多年都沒有晉陞的機會。現在的他看起來特別高興,女兒成績出來的那天晚上,他提着酒瓶找了個沒人的地方自言自語了一整晚,第二天回家的時候,兩個眼睛都是紅的。
“謝謝叔叔。”沐清河面對熱情的柳父心中很不好意思,他對自己這麼好,自己卻惦記着人家的女兒,算了算了,這種事還是不想為好,沐清河尷尬一笑,扭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到了機場之後,兩個孩子告別了柳父,正式開始了他們的旅程,從踏上飛機的那一刻,兩個人開始興奮起來,剛坐下,沐清河就急忙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路線圖說道:“我們將在巴黎的戴高樂機場降落,接着去蒙巴特山,那裏會有專人帶我們去學校,從機場到蒙巴特山之間,我們可以選擇巴士或者地鐵,我覺得還是坐巴士好,慢慢地看巴黎的風景。”
柳婷婷同樣好奇地伸過腦袋,“你可以買點特色產品帶給王奶奶,她一定很高興。”
“對,但就是不知道奶奶喜歡什麼,不過她百分百嫌我亂花錢。”柳婷婷的提議顯然很讓沐清河動心,他掏出手機開始搜索巴黎的特產。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即將起飛,請再次確認安全帶已經系好,確認電子設備已經關閉,謝謝!”
飛機起飛,沐清河關掉手機,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斷變化,這還是他第一次坐飛機,真是一場不錯的體驗。
沐清河坐在座位上,手不自覺的攥緊,他沉寂很多年的心在這一刻開始狂跳,這場旅行將帶着他離開生活十八年的地方,踏上從沒去過的土地,真是有些期待呢。
飛機在機場降落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從機場坐上巴士,兩人一路欣賞着異域美景一路小聲討論。一個小時左右,他們來到了蒙巴特山前,這是巴黎最具文化特色的山脈,沐清河和柳婷婷來到山底仰視着這個如荒獸一般的龐然大物。
“婷婷,你確定貝爾塔門大學讓我們在這等嗎?”來到山下的廣場,他們按照約定找到一個藍底的景色標誌牌,沐清河疑惑的問到。
“沒錯啊,給我打電話的那個導師讓我們在這裏等着,一會兒會有人來接我們。”柳婷婷目不轉睛的盯着蒙巴特山,她從沒見過這麼高的山,她知道聖心大教堂就坐落在山頂,如果有機會,她想去看一下重19噸的薩瓦鍾,還有法國國王聖.路易和民族女英雄聖女貞德的兩尊騎馬塑像。
“小妹妹,你在等人?”一個粗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這個聲音是標準的中國語言,細細一聽還帶有點湖南口音。柳婷婷嚇了一跳,轉過頭髮現一個鐵塔一樣的人站在自己身後,他戴着墨鏡,臉上面無表情,兩個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血管像虯龍一樣蔓延在胳膊上。
沐清河也愣了,他下意識的站在了柳婷婷前面,有點底氣不足的問道:“朋友,你找錯人了吧。”
壯漢巴特看都不看他,他正為教授把他從午睡中叫醒讓他來接人的事情惱火,一肚子氣沒地方發泄。這時,他突然盯緊了柳婷婷的耳朵,他愣了幾秒,猛的摘下眼鏡,大叫了一聲,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柳婷婷看見瞬間變了表情的他,她下意識的低下頭把頭髮攏下來遮住耳朵,她的小手絞在一起,臉因為自卑變得通紅。
壯漢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他趕緊解釋:“同學別怕,你是不是叫柳婷婷?我叫巴特,是學院派我來接你的。”
柳婷婷這時才抬起頭來低聲的問到:“你是貝爾塔門大學的學生?”
大漢摸了摸紋着刺青的光頭,嘿嘿的笑道:“你可以這麼認為,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可以打卡其教授留給你的號碼,確認一下我的身份。”
柳婷婷撥打了上次報完學校后給自己打電話的那個老者留下的號碼,在得到確認之後就慢慢的放下心來。
“這位大哥,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去嗎?”沐清河在旁邊小聲地問道。
巴特斜眼看了他瘦弱的身體一眼,又把頭扭向一邊。沐清河心裏大罵:性別歧視嗎,長得壯就可以隨便看不起人嗎?這時巴特又把頭扭回來,挑釁的看了沐清河一眼,“可以,你要是有膽子就跟上我。”沐清河看了看柳婷婷,把心一橫,去個大學還管我有膽沒膽?我非要去看看你們那個大學到底是何方神聖!
沐清河拿起背包跟在了巴特和柳婷婷身後。幾人漸漸走到一片平地上,周圍空曠沒有人煙,這時,走在前面的柳婷婷突然抓住沐清河的衣服,低聲對他說:“我聽見很大的嗡鳴聲,就像是汽車發動機的聲音,但又不像。”沐清河愣住了,他知道柳婷婷雖然耳朵異常,但她從小聽力遠超旁人,能聽見從遙遠地方發出的微小聲音。
沐清河站住了,看着巴特冷冷地問道:“你到底要帶我們去哪?”
巴特也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盯着沐清河說,“豆芽,你不去就算了,我也沒有邀請你,但是如果你還想跟着,轉過前面那個山溝你就知道了。”
沐清河肺都快被氣炸了。他的臉憋的通紅,但還是果斷放棄揍他一頓的想法,他目測了一下對方的體型,又在心裏暗暗比較了一下,又用自己還算不錯的數學列了一個比例,他發現如果自己和他動手,自己鐵定被胖揍一頓,還不帶給醫藥費的那種。
沐清河悲哀的發現他倆現在基本等於被劫持了,主動權已經不在他們這兒了。到了現在,他們只能跟着,他皺着眉頭走在柳婷婷身前,如果真要發生什麼,他還可以保護柳婷婷逃跑。就在沐清河懷着複雜的心情四處打量逃跑路線的時候,他們也轉過了前方的山溝,看到面前的一幕,沐清河瞬間目瞪口呆。
一架直升機停在草地上,巨大的旋翼轉動引起的狂風把周圍的草吹的搖晃不定,沐清河對科技常識了解的並不深入,他並不知道眼前這架飛機是歐洲的had型“虎”式武裝直升機,而且這架直升機還是可以帶彈的,它所能攜帶的4枚“崔格特”反坦克導彈可以輕易平掉任何一座建築。
用直升機接送新生入校?沐清河此時的腦袋有些拎不清了,他戰戰兢兢的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向前再邁動一步。
巴特無奈的看了他一眼,心想今年接學員入校怎麼遇到這樣一個奇葩。他單手把沐清河扛了起來,另一隻手抱緊了同樣嚇得不知所措的柳婷婷,微微屈膝,就這樣跳上了直升機。螺旋槳激起狂風,直升機緩緩升空慢慢地掉頭往南飛去,留下一個神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