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薛老闆

第五十八章:薛老闆

第五十八章:薛老闆

轉眼又至仲夏,自“木葉家族”那一次傾巢南下,已過了整整兩年。“枯榮城”仍是一副欣欣向榮、紙醉金迷。夏季的午後,讓人頹靡、委頓,每致傍晚,“內城”街巷最是熙攘。

“薛家”現任宗主,“通匯錢莊”的老闆“薛瑞”,在次子“薛讓”的伴同下,出了“內城”的北門,他要到“外城”去四處瞧瞧。

“薛瑞”身畔,伴着六名其貌不揚的侍從,隨得也不極近,似有些慵懶、倦怠地散漫在四周。有這六個人在,“薛讓”只擔心“豐臨城”的“薛園”,防衛是不是有些空虛。

“薛瑞”的雙手,極熟練的輕搭在身前“銀絲楠木輪椅”的握柄之上,椅中坐着一個羅裙輕紗,般般入畫的靜秀殘女,那是遠比長女“薛蘭”、幼女“薛棠”都更得他憐惜、寵愛的義女“余垚”。以年歲論,“薛瑞”親生的四子二女,都要稱她做姐姐。

“內城”潔整有序,虛偽奢靡。“外城”則透着粗糲、野蠻的生機。

嘈雜喧囂,朝彼此排泄着污穢的各式工坊;爭相侵佔着本不寬闊的街巷,骯髒卻極鮮美的露攤小食;塗著如便桶中的香沙般刺鼻脂粉的娼妓,若發現你指甲里沒有泥垢,或是在食攤上吃過東西后,碟碗之中竟然有剩,便會悠然飄到你身旁艾艾輕蹭。那悠然,不會曼妙到被更遠處的姐妹搶先,那輕蹭,也不會冒犯到給自己惹來一頓痛揍,多數時候不會。

一些光着腳丫,或乾脆赤着身子的孩童,遊盪在小食較為密集的街巷,躲避着攤主的驅打,不住騷擾着或坐或站的食客。運氣好的話,可以得到一口吃食,甚至幾枚銅錢。一些陰損的食客,故意當眾將銅錢塞入更為瘦小的孩童手中,然後站在一旁,享受他們的廝打與爭奪。

枯榮城中,四肢健全的壯年乞丐原不多見,近段時日隨着“雲山盟”的崛起,蔚然成風。

“還記得‘雲山盟’第一次在‘外城’施粥,用的是雲洛自己喜歡吃的‘黑稻米’。那大釜一熬,香氣漫天撲鼻,人群‘轟’一下就圍了過去。想也知道,最後是身子結實的人嘗了鮮,真正病餓的,哪裏擠得進去?啊,雲洛就是‘雲山盟’的盟主,‘雲大’先生的小女兒。”薛讓解釋道。

“別當個笑話似的講。容她這般下去,將來禍害的是你。”淡淡一語,薛讓當即悚然,唯唯稱是。

…………

“我不還價,提三個條件。”翌日,“麟院”一處清池畔的涼亭內,“薛瑞”靠坐在藤椅之上,平靜望着葉玄說道。目光澄澈,語調柔和。

“第一,‘木葉家族’需聲明天下,除了‘薛家’的人以外,誰做‘枯榮城主’,你們就回來殺誰,這聲明由你親筆手書,刻在‘城主府’門口的石碑上;

第二,為免震蕩,‘枯榮城’要徐緩交接。短則三年,最長不超五年。在‘薛家’徹底掌控‘枯榮城’之前,你們不能走;

第三,頭銀兩成,尾銀八成,用‘通匯錢莊’的銀票支付。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們之後的動向,不要讓我太過為難。賣掉‘枯榮城’后,去哪兒、做什麼,你不肯與‘老二’明言,那隻能有一個原因。哈哈,現在‘老薛’已經來了,能否請教葉老闆,為何要去‘豐臨城’啊?”

“薛老闆,好眼力。”殘影可以忍住不坐,卻永遠忍不住不去插話。此時涼亭之內,就只有葉玄、薛瑞、殘影三人。

殘影心知,此番情形與“吳家兄弟”那次不同。那時木、葉、福、祿四人,在書房之中倚着壁爐而坐,多她一張椅子不多,少她一張椅子不少。而今日,連“木青兒”和“薛讓”都已欣然亦或被迫迴避了,殘影若大喇喇坐到對面,不免顯得太過輕忽。

其實這般密談,原是不帶殘影更得體些。可葉玄只能無奈又惱恨地對自己承認,不知什麼時候起,每臨大事若無她相伴,心中便會隱隱不安。不過這一次他長了記性,絕不會任由殘影將話頭徹底搶去。

“第一,聲明可以宣,碑文不能刻。若‘枯榮城’真在‘薛家’手中給人奪了去,就只可能是‘那幾個人’乾的,那我當然不會管。威懾如明鎖,防良不防賊。想必薛老闆原也是這個意思;

第二,主城交接,三年為限。交接期間,財稅盈餘兩家平分;

第三,可以。

薛老闆,要是大節上沒有異議,細碎就交旁人去理。我們開始討論那件…你真正關心的事。”

這次談判,籌備了半年之久,相較於先前“陸家父子”和“吳家兄弟”的兩次突襲,雖然此刻對面坐的是更加老謀深算的“薛老闆”,葉玄仍感覺舒適很多。

“好。如此的話,我仍是先前的問題。葉老闆遷往‘豐臨城’,是為得什麼呢?”金四十萬,於薛家而言:傷筋,不動骨。如果只是為這,薛瑞可以來,也可以不來。

之所以非跑這一趟不可,更有兩個重要關節:

一來,“薛讓”做了“枯榮城主”,就是把“根”扎在了西北。自此,薛家分出二叉,一母同胞的兩個嫡子,開枝散葉,分庭抗禮。如此重大的決斷,不能只憑一封手書。遊子一去,再不歸家,便是千里、萬里,他也要親自送這一趟。

想到長子“薛謙”那鋒銳的眼

(本章未完,請翻頁)

芒,“薛瑞”幾乎可以斷定,“老二”此生,再不會回“豐臨”了。包括自己死的時候,尤其是自己死的時候。“通匯錢莊”南、北兩邊的生意若不能相融,那就趁着自己還沒有老邁昏聵,用餘下的幾十年,幫他們兩兄弟……切割清楚。

二來,若真如自己所料,若“木葉家族”真的要遷居“豐臨”,這些人究竟要幹什麼?危不危險?能不能合作?他必須確保,自己是第一個弄清楚真相的人。

然而,葉玄卻給了他一個不可置信的真相:“我想做些…海上的生意。”

“薛瑞”的面容,只僵硬了片刻:“葉老闆,我相信你說的不是‘捕魚’和‘曬鹽’。所以,你為什麼要去做一件,早已被‘帝國’證明了不可行的事情呢?”

“大涼帝國”八千年,在那最鼎盛的兩千多年中,“羅摩家”的人做過許多匪夷所思之事。其中最為異想天開的兩件,皆出自同一位帝王之手。便是“通天塔”和“大探海”。相較之下,“歸集天外飛石”和“鋪滿全境的信鴉網”實不足掛齒。

“塔天通”傾塌后的遺迹,迄今仍癱卧於“涼城”北郊,忍受着大雪山蒼茫的嘲諷。“大探海”的印痕,則只殘落於古籍史料的字裏行間。

天河北、南的整片陸地,抵呈隆起之狀。靠海處多崖峭嶙峋,可容巨形船塢并行而列的淺長海灘,就只“天默、豐臨、煙波”三處。“天默城”坐落於大陸東側“天河入海口”的北岸。“豐臨”、“煙波”二城,均在大陸南端。

“涼帝國”五千七百八十九年,史上最長壽的皇帝“羅摩夏”於登基之日發下宏願:“令普天之下無不臣之邦、無未知之域。”誓要在自己任內,鎮服西域、探明默海。“羅摩夏”心知,大軍穿行“霄雲山脈”絕無可能,故而二事並做一事,欲先行探明默海,再以海道圖之。

那時的漁人早已知曉:沿岸近海處,礁石密佈。明礁已不好躲,暗礁更是難避,別說艨艟巨艦,便是吃水稍深的大漁船,一入默海,多半是個有去無回。是以默海之上,漁人所駛皆是至多可乘四、五人的小葉舟。亘古以降,更從沒聽說有人入過默海深處。

“夏帝”野望雖猖,細處卻也務實。四支船隊分別以“天默”、“煙波”為港,朝東、南、西、北四向進發。北、西二向的船隊,各駛五千隻“紅堅木”所制的小葉舟,沿海岸緩行。而東、南二向的船隊,則各領兩百“巨艦”,以飛蛾撲火之勢,強突近海“礁石帶”。怎奈海中“礁石”排布即密且廣,雖愈遠愈稀,卻是綿延數百里而不絕。入得深海之艦,十不足一,而後更無片帆歸港。一入默海,再無音訊。

“北向”的船隊沿着海岸,探至了“凍土冰原”后,無力沿冰岸再探,掉頭折返。饒是如此,僥倖歸港之舟也只十之二、三。

“西向”的船隊確是探到了“西域”,然而當時的船隊執領們,卻根本不知自己找到的究竟是不是西域。在那分明不屬“大涼”國土的地方,船隊見到的是一片“雨林”和穿着獸皮、蛇皮,連耕種也不會、連鐵器也沒有的“蠻人”。

眾人不敢深入密林,小葉舟沿岸再行。岸邊地勢越來越高,直與崖壁無異,同時愈往西行,近海風浪也愈加狂暴。一路礁石嶙峋,便是吃水極淺,輕緩而行的小葉舟,時日一久也遭破損。又兼食物腐爛,無處補給,“西向”船隊亦在船隻、海員折損超過七成后,轉頭鎩羽而歸。回至“煙波港”時,所余海員只不足一成,竟比去到“凍土”的那一支更為慘烈。

隨着往返“霄雲山脈”的商旅漸多,現今中原人已知:西域繁盛、文明之邦國,多集於中腹一帶。若以中原為標尺,大抵便是“天河以北,冰河以南。”

西域以西,仍是“默海”。與中原一般,沿岸多為高地,甚少淺灘,近海亦是風高浪疾,明、暗礁石奇布。想借“海道”通商,根本就是痴妄。更別說隨着近幾百年間練氣之人愈多,陸上的“商道”早不似以往那般兇險了。

葉玄淺笑應道:“我是說,要做些‘海上’的生意。不是通過海路,去做‘西域’的生意。”

“薛瑞”不再掩飾面上的不可理喻之色,他知道,此刻假裝漠然才更顯無禮:“你的意思是……東邊和南邊?”

“正是。”

薛瑞不相信葉玄沒讀過史料,但仍輕聲提醒:“帝國的艦隊,一艘船也沒回來。”

葉玄肅然道:“他們只試了一次,只試了兩個方向。你應該知道,如果默海真的很大,那麼東、南其實並不是兩個方向,而是無窮多個。”

薛瑞冷然道:“無窮多個方向,無窮多條性命,無窮多的銀兩。”

“薛老闆,你說當今世上,什麼生意最有賺頭呢?”

薛瑞看着葉玄,沒有應聲。

葉玄繼續道:“毫無疑問,是錢莊。那麼,如果有一門生意,比錢莊更有賺頭,你說會是什麼?我想,只能是‘根本不存在’的生意。惟無中生有,方能一本萬利!當然,這一本萬利的‘一本’或許是大了些,也虛了些。可這陸地之上,哪裏還有‘閑廢的沃野’和‘低垂的果實’呢?”

薛瑞目光幽深地望着葉玄:“葉老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是,我知道。我知道每一個說書匠,都在恥笑那個修‘通天塔’的人;我

(本章未完,請翻頁)

知道每一個修史的傢伙,都認為‘羅摩探海’是想尋那痴人說夢的仙島,求生長之法。

哼,那又如何呢?羅摩一脈,早年因走出雪山,唾手而得天下。後代所行之事,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們只是在嘗試走出另一座更大的‘雪山’罷了。

你若實在覺得可笑,就當我是在揮金享樂也行。我機緣巧合得了羅摩遺產,多少也該做些……只有羅摩才會做的蠢事。”

薛瑞又一次輕輕搖頭,語氣之中卻多了幾分鄭重:“葉老闆,你讓我吃驚。不過現在我至少明白了,為什麼非得是‘豐臨’不可。”

“不錯,帝國可以把船塢建在‘煙波’和‘天默’,甚至只要他們願意,任選一處崖壁,把海填了也行。但我只是個普通的商人,除了‘豐臨’,我沒有第二個選擇。”

“煙波”和“天默”,也都是頗為富庶的城邑,然而“豐臨”雖也稱作“城”,卻幾乎是個小國。很多城邑,都有自己的特產和專長,比如“枯榮城”擅商貿,“鏡月城”擅仿冒。“豐臨”不同,“豐臨”什麼都有!

那是一個沒有圍牆,大到也根本不可能有圍牆的地方;那是全天下人口最多、銀錢最多,多到根本無法像“枯榮城”那樣估算出個大概的地方;那是一個在“大涼帝國”歸攏全境之前就開始繁盛的地方;那是一個靠着“默海”,也連着“天河支流”末梢的地方;那是陸地最南端一十三座大小城邑商貿往來的樞紐,更是一個無需與人勾連便可循環自足的地方。

“好,就算‘豐臨’是唯一的選擇。可你想必知道,如今的‘豐臨城’,住着一個叫‘風大矛’的人吧?他認為‘默海’是‘風家’的東西,至少連着‘豐臨城’的那一片,全都是。”

與“蒼城”一樣,“豐臨城”沒有城主,由各家勢力聚攏而成的“豐臨商會”共治。又與“蒼城”不同,“豐臨城”的外延,隨着商貿與人流的變化而無休無止地波盪。

“薛瑞”,毫無疑問是“豐臨商會”的會長;“薛家”,毫無疑問是“豐臨城”的基盤與柱石。然而這一切,在三十多年前隨着“風大矛”的出現,變得有了疑問。

“我知道。為了將自己的想法變成事實,他殺了‘梅容’。”淡淡說出這句話后,葉玄溫和地望着“薛瑞”,盡量不放過絲微的神情變化。“薛瑞”沒有動容,但開口前的沉默變得長了些。

“孤舟客-梅容”是“薛家”的朋友,準確地說,早年間是“薛瑞”的父親“薛常”的朋友。“梅家”上數幾代,皆在“豐臨城”做漁、鹽生意。自“吳家兄弟”為世人所知以前,“梅容”可算得是全天下最與世無爭的閑散“蝗災”。

此人最大的嗜好,便是乘着一葉孤舟去到“深海”處,釣些沒人見過的怪魚。輕舟動輒給浪頭掀翻,他就一個人游回岸邊,換隻小舟再去。

“梅容”做漁、鹽生意,但從不干預旁人。哪怕對自家的掌柜也是愛理不理,孤舟海釣之餘,多在賭坊中消磨閑暇。奈何賭技極差,賭品又好。祖上傳下的家業,經年日久,也漸漸給他敗光了。

“薛瑞”於是藉機將“梅容”引入“豐臨商會”,並以會長之姿力排重議,在商會內為他增設了一個“議席”,“梅容”則許諾以己之力,護持“豐臨”。

這一手,可謂一石三鳥:

一來,以商會之銀供養“梅容”;

二來,那增出的一席,“出票”全依“薛瑞”而決。實則是將“薛家”的議席,由原本的“三席”憑空增至了“四席”;

三來,“梅容”雖不是刀,卻是極堅實的盾。得他一諾,本就強盛的“豐臨城”日後更無危虞。

千般機巧,終不及一刀兇橫。僅僅過得兩年,一個乾枯高瘦的男人,當著一眾“執佬”的面,將“梅容”的頭顱擲在了“豐臨商會”議事大廳那張“五丈來長的沉香木桌”之上。

“你打算怎樣說服‘風大矛’,讓你用他的海呢?”薛瑞意味深長地問道。

“漁夫和鹽客怎樣,我就怎樣。海是他的,灘是他的,港也是他的。我付銀子便是。”葉玄輕描淡寫地說道,好似一個仗着家中錢財,目中無人的紈絝。

薛瑞搖頭:“怕不會如此簡單。”

“怎麼?”

薛瑞飲了口茶,有意使自己的動作顯得滯重、遲緩:“葉老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薛老闆,此處沒有旁人,我們不要打啞迷。你說得清楚,我才聽得明白。”言罷,二人直視着彼此的雙目。良久良久,不發一語。

終是一旁侍立的殘影,再難忍受場間那令人發瘋的靜默:“你們都不說話,那我來說吧……”

流亡日記-節選(63)

肚子一天天隆起,我卻完全不吐了,倒是比先前舒服許多。閑來無事,我開始訓練安涅瑟。我體內沒有真氣,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教她,只能逼着她做些為難的事情。

比如在跑動中激射飛石,單指倒立躲我丟過去的石子,掛在纖細的枝頭上不許折斷……我能想到的就是這些,安涅瑟花些時日也能做到,可我總覺得還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除此之外,我還繼續了一件當初在船上沒能徹底完成的事——教安涅瑟寫字。

(本章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木葉青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木葉青玄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五十八章:薛老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