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嘉嘉 (一)

第七章 嘉嘉 (一)

一架噴着東航標誌的波音737客機在萬里高空平穩地飛行。

這是一架由c城飛往首都國際機場的航班,先由西向東,飛抵中原腹地后再轉向北,然後由南向北直飛而去,全程飛行大約三個多小時。

這架飛機是上午十一點三十五分從c城國際機場起飛的,飛機原本計劃九點四十分起飛,但因天氣原因導致航班延誤,這是航空公司今天給出的唯一合理解釋。當然,除此之外,航空公司還會抱歉地說,因空中管制導致航班延誤。

東航的航班總是會延誤,甚至是取消,這對常常乘飛機飛往全國各地出差的李四來說再正常不過了,也是最莫可奈何的。他沒有一次因為飛機延誤或是航班取消得到過航空公司的任何補償,甚至更多時候還因退票或改簽而產生一些不必要的損失。李四心裏多少有些不平衡,雖然他並不在乎這點小小的損失,但關鍵在於他作為一個消費者,他的消費權利沒有得到航空公司的尊重或者說是保護,反而被侵害。這就是典型的店大欺客,航空公司缺乏誠信,服務缺失。再說得通俗一點,頗像狼吃羊一樣,沒有任何規則和道義可言。這就像是當今社會的一個縮影,霸權、強權盛行,官威、權勢、錢利橫行。受其衍生影響,原本純潔無瑕的愛情世界,也受到了玷污,被一點點撕裂,甚至扭曲。李四是這個社會的一份子,他像身處其中的絕大多數人一樣,在這唯利是圖的大染缸中沾染了很多不良習氣。他的不良習氣,像瘟疫一樣傳染給別人的同時,他也被其他人的不良習氣傳染和傷害,甚至是毒害。

清晨六點,正在像考拉一樣酣睡的李四,被手機鬧鈴吵醒了。他很困,困得眼皮像被502膠水粘住了似的睜不開了眼。暈暈糊糊中,他伸手關了鬧鈴,又蒙頭睡了二十分鐘,直到鬧鈴第三次響起,才極不情願地爬了起來,急忙穿衣、洗漱后,拉上黑色的拉杆行李箱匆忙出門,打了輛滴滴奔向機場。

昨天晚上,李四睡得比往常還早一些,因為今天要早起趕飛機。睡覺前,他特地設置了六點的鬧鐘。昨夜,李四雖然睡得早,但從他躺上床那一秒鐘開始,他一想到明天一早就要飛往北京,下午就有可能見到嘉嘉,就異常興奮。他躺在床上輾轉不寐,腦子裏反覆想着見嘉嘉的各種場景,以及他們見面時各自的表情,接下來會說的話,可能會做的事等等。李四越想越按耐不住內心的喜悅和激動,頭腦越發清醒,竟睡意全無。到了凌晨四點,他實在抵擋不住瞌睡蟲的襲擾,才昏昏沉沉睡去。

這是李四認識嘉嘉五個多月以來,第一次從c城飛往北京,也是李四時隔兩年半后再一次去北京。李四上一次去北京是2011年十一月。李四這次去北京是應一個在北京做生意的朋友相邀前去考察項目,這個項目對李四來說本沒有太大的吸引力,如果不是為了前去見嘉嘉的話,他或許壓根就不會來。所以,完全可以這樣說,李四這次到北京,就是為了見嘉嘉。

既然是第一次見嘉嘉,李四就得用心備些見面禮。當他得知嘉嘉最近正為送禮一事而發愁時,他的想法派上了用場。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嘉嘉的送禮問題迎刃而解了,還把送嘉嘉的見面禮也一併安排停當了。

據嘉嘉說,她與幾個好姐妹跟着一個老師炒現貨賺了些錢,她們想感謝下指導老師。她們原本打算送老師一筆巨款——不下百萬,但商量來商量去又認為不是很穩當,風險太大,涉嫌違法交易不說,還會害了老師。後來,她們又商量說要不大家湊錢買輛豪車送老師算了,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合適,豪車太扎眼了,容易引火燒身。她們又絞盡腦汁想了很多禮物,但相繼又被她們給否決了。

嘉嘉她們六神無主時,這才想起來向李四求助,這方面他的經驗非常豐富。李四詳細詢問這位“老師”的興趣愛好后,得知他酷愛喝普洱茶,李四當下就建議嘉嘉她們送他一些價值不菲的上等普洱茶。嘉嘉嘆息說她們不懂普洱茶,不知道普洱茶的好壞,很少喝,也不會品,擔心買到不好的,花了錢是小事,茶葉品質太次反壞了大事。李四聽她言之有理,當即表示,茶葉他來準備,他手上有收藏了十多年的古樹普洱茶,品質上乘,口感極佳。

李四提及的這款普洱茶,一餅357克的茶,市價過萬。在市場上,他收藏的這款茶極其罕見,價格十分昂貴。李四為了圖省事,早早安排公司行政部提前將茶葉寄到北京他將下榻的酒店。茶葉昨天下午時就已寄到,一共七餅,都是精美的古香古色的實木茶盒包裝,非常上檔次。

此時,李四壓根就不會想到,這次他專門寄去北京給嘉嘉送禮用的普洱茶,後來嘉嘉竟是讓小周去酒店取走的。當李四得知這一真相時,早已物是人非。

李四匆忙趕到機場,換了登機牌,過了安檢,進入候機大廳,來到登機口,等待登機。

航班延誤,白白耗去他一個半小時。登機后不久,飛機還沒有起飛,李四就招架不住睡神修普諾斯的誘使,帶着他對嘉嘉的溫情相思進入了夢鄉。等李四一覺醒來時,飛機正在高空平穩快速飛行。機艙內,大部分乘客正像東倒西歪的水晶絨玩偶一樣歪着腦袋靠在座椅上熟睡,少數乘客在像嘰嘰喳喳叫的麻雀一樣竊竊私語,有人又像背抄着手視察工作的領導一樣走馬觀花地翻看航空雜誌,也有人像花豹伺機捕殺獵物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舷窗外看,偶爾有人站起來像不倒翁一樣搖晃着向機艙尾部的衛生間走去。李四醒來后,百感無聊。他快速翻看着一本精製印刷的航空雜誌,這雜誌是東航的內刊,他感興趣的內容不多。雜誌的大部分內容都與東航的企業文化宣傳有關,此外還有其它企業的一些廣告,像樓盤廣告就不少。李四粗略一看,就看到了四五個樓盤廣告。李四對樓盤廣告並不反感,反而更感興趣。這幾年他就是趕上了房地產市場快速發展的好時機,才將公司做大做強的,他們公司主營業務是家裝。家裝完全離不開房地產,房地產的興衰成敗決定了李四公司的生死存亡。

李四像成年人看繪本一樣快速翻完兩本雜誌后,又有些睏倦了。他想閉上眼再睡一會,但怎奈嘉嘉總像天仙似的在他腦袋裏不停地打轉,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他不僅不困了,反而來了精神,整個人跟大煙鬼剛吸了鴉片一樣,完全處於亢奮之中。

李四想調整下自己這種亢奮不已的狀態,這太不像三十五歲的男人應有的表現。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李四放眼向機外望去。此時,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聲從機翼下傳來,舷窗外太陽光芒四射,照得天空像大海一樣一片碧藍。若不是機身下方一望無垠,一朵緊挨着一朵,像棉花一樣潔白如雪的巨大雲彩,在時刻提醒着李四——他正身處萬米高空,那他就產生了置身藍色大海的錯覺。這藍如嘉嘉眼神般妖嬈,讓李四魂魄出竅。這藍又如嘉嘉莞爾一笑,讓李四春心蕩漾。雖然這藍出奇純凈,如嬰兒心靈般純潔,無瑕無疵。

自此刻之後,舷窗外的美景,就像烙印一樣深深地印在了李四的腦海中。

兩年後的寒冬,當李四站在藍天下的白雪之上時,他觸景生情,彷彿自己又回到了兩年前,他又坐到了c城飛往北京的航班上,看着舷窗外的藍天白雲,去找尋他如幻似夢的嘉嘉。

那一幕,又勾起了他對嘉嘉的無限思念,回想起他們的故事,他感慨頗多。

飛機降落北京首都國際機場時,已是下午兩點多。此時,李四早已飢腸轆轆。雖然飛機上提供了免費的航空餐食,但那午餐實在難以下咽,李四隻吃了幾口就把它撂在了一旁,最後讓空姐當垃圾收了去。

李四下了飛機,取了行李,走出到達口后,他並沒有急於去機場航站樓里找吃的東西,而是像只剛鑽出地洞的土撥鼠,立起雙腳四處張望。他在人群中努力尋找着嘉嘉的身影,或是寫着“c城李四先生”的接機牌。

昨天晚上,李四和嘉嘉聊天時,他就告知了嘉嘉他今天所乘坐的航班信息,包括幾點起飛,幾點降落。收到信息后,嘉嘉先是回復說很期待他到北京,北京歡迎他,嘉嘉等着他。接着她又說明天店裏有事,一大早要先去店裏一趟,估計會很忙,恐怕沒有時間去機場接他。今天上午,李四登機前又發信息告訴嘉嘉,說他正準備登機,三點左右到北京。信息發出數秒,嘉嘉回復說:“老李,我在店裏,正在談事。你一路平安,到了聯繫。”至始至終,嘉嘉都沒有說過要來機場接他,也沒有說不來接他。李四想嘉嘉之所以這樣說,那她店裏的事情確實很多,她抽不出時間來接他。

這些都只是李四自己一人的想法,嘉嘉究竟是怎麼想的他不得而知。因此,李四才一直對嘉嘉抱有幻想,他幻想着嘉嘉會來接他,悄悄地來,然後像織女天降般突然出現在他眼前,她要給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李四期盼着這一時刻的到來。

李四幻想嘉嘉來接他的願望沒有實現,他的這一幻想就像漂浮在空氣中的肥皂泡,哈口氣就破滅了。這一刻,李四並沒意識到,這只是他幻想破滅的開始。或者說李四已經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這一切都是虛幻,都是不真實存在的,如同嘉嘉也是虛幻的一樣。既然都是虛幻,就總有會破滅的那一天,只是李四不願意承認罷了,或者說是李四自己不願意,也不敢去面對。

李四在機場到達出口沒有找到嘉嘉,便給她發了一條信息,告知他已經到了。幾分鐘后,嘉嘉回信說她正在店裏忙着呢,讓他自己先到酒店休息,先去辦他的事,等方便了她會聯繫他。李四有些失望,心情鬱結,他低落的情緒像那風中飄然而下的藍花楹,片刻之間就落在了地上。他不願意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五月中旬,北京的氣候非常宜人,最高氣溫不到30℃。這個時節的北京,和c城的氣候相差無幾。五月是北京一年四季中最舒適的季節之一,北京另一個比較舒適的季節是九月下旬至十月底。李四之所以選擇在此時來北京,主要就是想避開炎熱的夏天和寒冷的冬天。李四曾在盛夏時節到過北京,那真是一個“熱”字了得,他極像怕熱的北極熊,受不了炎熱的氣候。當然,他還想在北京氣候最好的時候,邂逅最美麗的嘉嘉。嘉嘉是他心中的唯一,此時此刻。

出租車拉着李四在首都機場高速公路上快速行駛,向著國貿附近的某大酒店駛去。李四上了出租車,告知司機要到的酒店名稱后就閉目養神。李四閉目不假,但卻無法養神,他的腦袋在嗡嗡作響,就像出租車的發動機一樣轟鳴不止,一分一秒都停不下來。他的腦袋裏裝着的只有嘉嘉——這個讓他夢寐不忘、心神恍惚的女人。

這時的北京,艷陽高照,晴空萬里。在淡藍色的天空下,像白色羽毛一樣隨風飄動的雲朵屈指可數,這應該是北京難得一見的極好天氣。李四常從新聞報道里看到的霧霾和沙塵暴,此時和北京沒有一丁點關係。高速公路兩旁,一排排高大整齊的楊樹矗立,白如細棉的楊絮掛滿枝頭,微風過處,如鵝毛大雪般飛涌而下。它飄落在田間地頭及路邊的花草樹木上,像鳥爪一樣死死抓住它們不放,逼迫它們穿上潔白的羊毛絨衣衫。飄落在馬路上的楊絮,一團團地聚在一起,由小而大,像一朵朵棉花似的,遍佈每一個角落。一陣風吹過,楊絮又在空中張牙舞爪的漫天飛舞,令過往的行人和車輛苦不堪言。

三四十年前,北京種植楊樹本是為了防治沙塵暴,現在沙塵暴日漸減緩,北京又為楊絮所困。李四早就聽嘉嘉說過,北京有三大害:沙塵暴、霧霾、楊絮。李四沒有親身經歷過北京城漫天黃沙、遮天蔽日的沙塵暴。也沒有領教過黑壓壓一大片籠罩着北京,散發著刺鼻嗆人味道的霧霾。今天,李四一到北京,才下飛機,就感受到了北京不同尋常的“友好”及楊絮的困擾,它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楊絮的出現,似乎意味着李四此行,將會深刻感受到嘉嘉的“友好”及給他帶來的無限煩惱。此景此心,不正是“境由心生”“景自心造”嗎?但李四又想,心中有景也好,無景也罷,這景不還是在那嗎?這樣說來的話,景和心並無特定關聯。

頭髮蓬鬆的李四穿着睡衣慵懶地躺在酒店雪白的大床上,他剛剛睜開雙眼,像機警的傑瑞(老鼠)一樣環顧了一下四周,接着又像心地善良的湯姆(貓)一樣連連伸了幾個懶腰,這才從米色的床頭柜上抓過手機,查看來電和信息。

沒有嘉嘉的來電,只有她發來四條微信:

第一條是:“老李,你在幹嗎?你忙完了嗎?”

第二條是:“今晚上我要和他一起去小寶奶奶家吃飯,不能請你吃飯了,抱歉!”

第三條是:“吃完飯,如果早的話,我再聯繫你。”

最後一條是:“愛你的嘉嘉。”

李四看了嘉嘉發來的信息,心裏很不是滋味,他鬱悶的心情並沒有因為他到達酒店后洗了個熱水澡,又像憨厚的斯派克(狗)呼呼大睡一樣睡了一覺而舒坦些,反而像湯姆將傑瑞和小狗趕出家門后更為不安了,反倒沉重了許多。

“老李”是嘉嘉對李四的愛稱,這既是最普通的一般稱謂,又是兩個熱戀中人最親切的稱呼。

記得李四和嘉嘉認識后不久,他們就為怎麼稱呼對方頗費了一些心思。

嘉嘉,今年三十三歲,比李四小三歲,她名叫馮嘉旖。據她講,她是河北張家口市人,讀大學時來的北京,畢業后留在了北京打拚,現在在北京經營一家服裝店,專營“哥弟”女裝。

當時,李四問她說:“以後我怎麼稱呼你?不能總叫你美女吧?”

嘉嘉笑答:“你想叫什麼都行,只要不要叫美女就行。”

李四調侃說:“那叫馮總如何?”

她發了一個“囧”的表情后說:“叫我馮總?虧你想得出來!”

李四回了一個嬉皮笑臉的表情后,接着問:“那叫馮姐?”

嘉嘉笑回:“店裏的小妹妹就這樣叫我。”

接着她說:“但你不能這樣叫我,我可比你小,把我叫老了,你忍心?”

李四問:“那可不好辦了,叫什麼好?”

嘉嘉飛速回復說:“馮嘉旖啊!”

李四說:“不好,這是眾人叫的,我不叫。”

嘉嘉為難了,問:“那你想叫什麼?”

李四答道:“我想叫一個非常特別的,沒有人叫過的,只屬於你和我。”

嘉嘉笑問:“那叫什麼?”

李四反問:“你的家人和朋友叫你什麼?”

嘉嘉答道:“我爸媽叫我嘉旖,朋友有叫我嘉旖的,也有叫小旖的。”

李四又問:“他叫你什麼?”

李四口中說的“他”,指的就是嘉嘉的老公。

“小旖。”嘉嘉想都不想回答道。

“嘉嘉,有人叫過嗎?”李四問。

“沒有。”她回答說。

“我叫你嘉嘉,如何?”李四細思后說。

“很好的,嘉嘉很好聽,就叫嘉嘉吧!”嘉嘉想了想,問他說:“那我叫你什麼?”

“我的名字很簡單,你想叫什麼都行。”李四回答說。

“叫你李哥?四哥?”嘉嘉笑着問。

“嘉嘉,我可不想當你哥哥,一輩子都不想。”

“那叫你小四?老四?”嘉嘉又問。

“這太土了,比我名字還土,我可不喜歡。”

嘉嘉看了李四發來的信息,抿着嘴笑。笑過,她逗李四說:“叫寶貝?”

李四看了掩口而笑,說:“這會不會太肉麻?”

嘉嘉哈哈一笑,說:“叫四兒?”

李四馬上回復說:“這不行,不好聽。”

“四兒”,那是葉子對他的愛稱,其他人不能再這樣叫他。

“那就只有叫老李了。”嘉嘉無奈地說,她不抱任何希望,她不認為李四會同意。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李四竟然回復說:“老李好,很接地氣,又顯得成熟穩重。”

“嘉嘉”“老李”就這樣成了李四和嘉嘉兩人的專屬稱呼。

想到這,李四看了看手機,時鐘顯示,現在已經是傍晚七點三十八分,他已經熟睡了兩個多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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