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嘉嘉 （十）

令李四感到十分意外的是，他和嘉嘉認識才沒多久，她就突然給他發來了第一張照片。

其實，連嘉嘉自己也不知道，她怎麼會在認識李四三周后的一天中午，情不自禁地給李四發了一張自己的自拍照。

之前說過，嘉嘉認識李四，那純屬偶然，她無意中添加了李四微信。當時，嘉嘉本想通過搜索另一個朋友的手機號碼，加他微信。沒想到竟輸錯了號碼，誤打誤撞地加了李四。

當李四說他確實不認識她時，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加錯了？緊接着，嘉嘉點擊進入李四微信頁面，快速瀏覽他的朋友圈，找到他的幾張照片細看。嘉嘉發現，這個體形偏瘦、中等個子、四方闊臉、濃眉大眼、鼻樑高直、耳朵肥大，長得其貌不揚的人，真不是她的那個朋友。嘉嘉頓感尷尬，這對於像她這樣一個冰雪聰明，對自己身材和長相都自信滿滿，既講面子也講裡子的女人來說，這樣的錯誤犯得實在太低級了，太讓自己難堪了。

這時，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挽回因自己的失誤落下的面子。她細想一會，還是沒有找到既能挽回面子，又不讓對方難堪的方式。情急之下，她只好硬着頭皮說自己加錯了微信，建議各自把對方微信刪了。信息剛發出的那一瞬間，她突然靈光乍現，暗想道：“看這個人在朋友圈發的微信，他的經濟條件應該還不錯。我何不藉機與他聊一聊？看他是否有投資的意識，是否有炒現貨的想法。如果他有這樣的意識和想法，那我既不是又能幫小周多拉一個客戶，自己還能順帶賺點外快。”當嘉嘉腦中閃過這一念頭后，她馬上又發了一條信息給李四，大意是說既然大家有緣認識，就不如交一個朋友吧？

當時，嘉嘉的心裏還有另一因素在作祟，像她這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女，只有她刪別人微信的份，哪有別人刪她的道理？而出乎意外的是，她剛加為好友的這個男人，完全是一個不按常規出牌的主。他不僅對她要刪除他沒有任何反應，還回復說他也要把她給刪了。他這不明擺着視她為無物嗎？這對早已習慣了別人吹捧和讚譽的嘉嘉來說，是完全無法接受的，他對她的美貌竟能無動於衷？

小周，又是何方神聖？

這是一個比嘉嘉小五六歲的帥小伙，高大、帥氣，面白凈。他在一家所謂的金融投資公司工作，嘉嘉炒現貨的賬戶就是這個小夥子幫忙開的戶。

小周是嘉嘉炒現貨的閨蜜們介紹她認識的。她們說這個小弟弟人很不錯，非常幽默、健談，為人真誠、熱情，是個可以信賴的人。嘉嘉認識小周后不久，她就發現了她老公和韓鶯之間不軌的事情。那段時間，嘉嘉深陷這一泥沼中無法自拔。她對黃中盛失望至極，她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她的世界一片漆黑，暗無天日。她痛不欲生，深感無助。她如同身處迷宮中的困獸一般束手無策，她還像無頭蒼蠅似的亂飛亂撞，完全沒有了方向和頭緒。悲傷和絕望像洶湧而至的潮水一般，讓她暫時迷失了心智。憤怒、鬱悶和不甘就像巨大的堰塞湖一樣堵在她心口，使她不能正常喘息，不能排泄心中的怨恨。她長時間浸泡在這種極端情緒的暗缸中，讓她產生了一种放縱和報復的不滿情緒。

而這時，小周通過一段時間與嘉嘉的頻繁接觸，他發現她是一個非常富有的優質客戶，這個客戶值得他好好維護和挖掘。她如果能夠嘗到投資現貨的甜頭——在炒現貨中賺到錢的話，那她將會成為他不可多得的優質大客戶。如果他能說服她投入巨資炒現貨，並鼓動她頻繁交易的話，她將會成為他高收入的最大保障。她有這個實力。想到這些，小周就像豬八戒無意中拾到了金元寶一樣笑了，他彷彿已經將每月高達數萬元的收入揣入了囊中。她就是他取之不盡的搖錢樹，就是他裝滿金幣的錢袋子，就是一張張嶄新的紅票子。他決定向她發起猛烈攻擊，他要攻城略地，突破她的心理防線，讓她聽任他的擺佈，幫他賺取更多的money。

小周需要嘉嘉，為了攫取更多的錢財。

嘉嘉需要小周，為了宣洩和報復。

在這樣各懷鬼胎的心理暗示下，嘉嘉和小周開始了各取所需的頻繁聯繫。慢慢的，他就成為了她宣洩情緒的最好傾訴者，他疏導着她的情緒，慰藉着她的心靈，給予她及時和必不可少的關懷和體貼。漸漸的，她對他產生了感情上的依賴。而她則成為了他的重要客戶，並一步步發展成為他夢想中的大客戶。在這個過程中，他和她之間的緊密聯繫，親密無間地溝通、交流，使他對她產生了深深的愛戀之情。

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嘉嘉認識李四之前的事情。那段時間，李四正和黃娟在冷戰。

嘉嘉給李四發第一張自拍照時，她正準備走進國貿附近的某中餐廳吃午飯。她剛從附近的派出所出來，她一早就趕去派出所處理店裏員工昨天晚上與客戶發生的一起糾紛。這件事發生不久，嘉嘉就和李四說了。今天一大早，她去派出所時，又發信息告訴過他。李四也很關心這件事的處理結果，嘉嘉還在派出所時，他就發信息詢問過多次。

李四挂念着她，時刻關注着她，這讓嘉嘉的心裏暖洋洋的，就像初春的太陽照在身上一般暖和。現在事情處理完了，處理得還算圓滿。她總算能安心坐下來吃飯了，她自是心情十分愉悅。

嘉嘉快要走到餐館門口時，環顧了一眼四周，突然心血來潮，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然後一轉身，快步走到一旁的玻璃護欄旁站了下來。只見她掏出手機，打開照相功能，自動對焦后，又用手攏了攏鬆散的頭髮，微微抬頭，對着手機屏幕莞爾一笑，點擊拍照。拍好照片，她又仔細查看一番，覺得不是很滿意，又重新調整姿勢再拍。一張不行，再拍一張，如此反覆多次，才從這些照片中挑選出一張笑得最自然、拍得最好的發給李四。

這張照片中，嘉嘉自然地站在屋頂露台邊緣，右手搭在銀灰色的斷橋鋁合金護欄上。她內穿一件厚厚的黑色連帽衛衣，外套一件黑色風衣，風衣的袖子卻又是白色的。她抿着嘴，兩眼喜滋滋地盯着李四看，蓬鬆的長發隨意地散披在右肩。

李四在毫無任何思想的準備下，突然收到嘉嘉發來的照片，喜形於色。

後來，李四將這張照片標記為“意外之喜（2014年1月13日）”。

如果說嘉嘉添加李四微信是意外的巧合的話，那她和他聊天則是別有用心的安排。只是讓她始料不及的是這種安排後來竟然會像列脫軌的火車，超出了她的掌控範圍，朝着另外的方向發展。

從嘉嘉認識李四那天晚上開始，到她發第一張自拍照給李四，大概經歷了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嘉嘉認識李四的前兩個周。在這兩個周中，李四從來不主動找她聊天，都是嘉嘉主動找他聊天。每天嘉嘉都會在上午十點左右給李四發第一條微信，和他打個招呼，問問安。然後再簡短聊上數句，不外乎就是互致問候和對彼此的一兩句關心話。這個時候，通常是嘉嘉送完孩子去了幼兒園，她練完瑜伽，吃過早餐后，走在準備開車去店裏的路上。

到了下午三四點時，嘉嘉又會抽空給李四發一次微信，聊聊這一天的天氣、各自的午餐及下午的一些私人安排。這個時候，嘉嘉已打理完店裏的事，午休之後難得的一小段閑暇時光。她一邊發微信與朋友聊天，一邊喝着花茶，有時也會來一杯咖啡提神。這時，與嘉嘉微信聊天的朋友，李四隻是其中的一個。此外，還有小周及她的某個閨蜜。到了臨近五點時，嘉嘉就會主動終止與朋友們的聊天，收拾好自己的個人物品后，把它們一股腦地塞進包里，然後駕車去幼兒園接孩子。

晚上，當嘉嘉陪孩子玩盡興，給她洗了澡，講完故事，哄她睡着后，她又會給李四發信息，和他再聊上一會。這通常是晚上九點之後，十一點之前的事。這個時候，正是嘉嘉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候。她要一邊和李四、小周二人聊天，一邊還要查看“老師”（指點她炒現貨的人）發來的信息，一邊還要與一起炒現貨的閨蜜們交流彼此的交易心得，一邊還得應付黃中盛發來的騷擾信息。九點半前後那三四十分鐘，嘉嘉會暫時中斷和李四、小周、黃中盛及閨蜜們的聊天，忙着查看市場信息及現貨走勢，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電腦屏幕上不斷變動的k線圖。美盤開市時間一到，她就按照老師的指點，快速開倉，做多或做空。然後再根據行情走勢，適時的增倉或減倉，再擇機平倉。在這一過程中，她偶爾會收到老師發來的增倉、減倉或平倉建議，但更多的時候還得她自己拿主意，下決心，做決定。

第一階段，嘉嘉的目的很明確，要想讓李四按她的意願行事的話，就先得和他完成由陌生人向熟人（或者說是熟悉的陌生人）過渡。只有做到了這一步，才有機會由熟人向普通朋友發展，然後再和他成為非常要好的朋友。只有這樣，他才會信任她。這些都是完成第一步后，接下來第二、第三步該做的事情了。

第一階段，嘉嘉在和李四的微信聊天中，李四的一些正常表現，讓嘉嘉有了些不一樣的感覺，那是她從黃中盛和小周身上找不到的感覺。他身上有黃中盛沒有的質樸和務實，為人非常坦率和真誠。他身上有小周身上沒有的成熟和穩重。他既不缺乏小周的熱情，又比他的情商更高，更懂得拿捏分寸，讓人相處不累，更舒服。

第二個階段，也就是從嘉嘉認識李四的第三周開始，李四開始會主動地給嘉嘉發些信息。這個階段，李四給嘉嘉發信息，通常在午飯時或下午三四點。上午和晚上，如果嘉嘉不給他發信息，那他是絕不會發信息給她的。

這個階段，嘉嘉和李四的聊天更為頻繁了。

上午時段，他們會聊上一二十分鐘。除了必要的噓寒問暖外，還會詳細說說彼此一天安排和打算，生活和工作上的事都會談及到。

下午時段，他們一聊就停不下來，短則三四十分鐘，長則達一兩個小時。即使是開車和外出辦事時，都會見縫插針地接着聊。這個時段，他們聊得更多的是彼此生活和工作上的一些趣事，還有就是彼此過往的陳年往事。這些話題，除了給他們帶來輕鬆和愉悅的心情外，還常常把兩人帶入深深地回憶和無限的想像之中。這些聊天，讓嘉嘉感到的不僅僅是快樂和舒心，還讓她暫時忘了黃中盛給她帶來的傷痛，小周帶給她的煩惱、困擾和不安。

晚上時段，他們則會聊一些涉及彼此的感情和婚姻的話題。嘉嘉會和他說及她的家庭，以及她和黃中盛的過往，包括一些七零八碎的小事。李四也會和她說些他的家庭，以及他和黃娟之間的愛恨情仇。在他們這個時段聊天中，還會涉及一些非常私密的話題——如他們會聊到她和黃中盛愛愛的頻率及黃中盛出軌前愛愛的表現等；又如她也會問及他和黃娟的夫妻生活是否正常，是否和諧等。這些話題可以從晚上九十點鐘開始，聊到十一二點結束。

在這個階段，嘉嘉已經把更多的時間花在了李四身上。她每天除了和李四聊天外，很少會主動聯繫小周。對於小周發給她的信息，她不再像以前一樣及時回復，而是又有意拖延，或者是偶爾地回復一兩句應付了事。對於黃中盛每天像黃鼠狼給雞拜年似的“好意”及虛情假意的知冷知熱，嘉嘉十分反感，直接懶得搭理他。嘉嘉的這些細微變化引起了黃中盛的惶恐不安，他的這種負面情緒竟像流感病毒一樣傳播開來，似乎還傳染到了小周。

無論嘉嘉和李四如何熱聊，她都隻字不提小周。從她認識李四開始，直至她和李四的故事結束，她都沒有在他面前提過小周半個字。除了小周，這時的嘉嘉也絕口不提她炒現貨一事，甚至連任何有關投資的話題都不和李四聊及。當然，在嘉嘉面前，李四也從來沒有提及過葉子，雖然此時葉子還會不時地走進他內心。

嘉嘉在與李四的聊天中，她已經深切感受到了離婚正像無處不在的死神一樣一步步的逼近李四，越來越近了。李四也覺察到了，嘉嘉和黃中盛離婚那是遲早的事，她和他的感情裂痕已像破碎了的鏡子，再也無法修復如初。只是現在，嘉嘉還沒有想好該如何去面對即將離婚的現實。她在思考將要怎麼做才會讓她的傷痛降至最小？如何才能從他手中拿到屬於她應得的那一部分財產？如何才能讓她得到更多？

嘉嘉在思考的問題，黃中盛同樣在思考，自從黃中盛和韓鶯的事情被嘉嘉發現后，他每天都會像被宣判了死刑的犯人一樣在思考。

如果小旖非要和他離婚的話，那擺在他面前最棘手的問題就是關於家庭財產的分割問題了。根據國家現行的法律規定，只要他和小旖離婚，他們的共有財產將有一半是屬於她的，除非她自願放棄。以他這十多年來對小旖的了解，她絕不可能會放棄屬於她的那一部分財產，哪怕只是一小部分都絕無可能。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他仔細盤算過，那可是六七千萬元的財產！這樣一來，他的現金流將非常緊張，這將會對他公司的正常發展產生巨大影響。雖然還不至於讓公司陷入舉步維艱的境地，但至少會讓他元氣大傷。如果他沒法滿足小旖的這一訴求，那她極有可能會把他和韓鶯的醜事公之於眾。如果真發展到這一步的話，他將不得不面臨來自家族長輩們的指責和痛罵，還將不得不面對來自社交圈內各方的非議和譴責。他們家族的名譽將會因他而蒙羞，他公司的信譽和口碑也會由此受損。相較於財產，女兒的監護權和撫養權，在他看來壓根就不算什麼事。以他對小旖的了解，只要她能拿到屬於她的那部分財產，只要能讓她正常探視孩子，估計她會放棄與他爭奪孩子的監護權。如果非逼迫小旖在孩子和財產之間做個選擇的話，她應該首選財產。他要想盡一切辦法，換救他和小旖的這段婚姻。即使不能，也絕不能讓小旖把他和韓鶯的事情抖落出來。黃中盛想。

黃中盛冥思苦想反覆考慮的這些問題，嘉嘉也在腦海中盤算過無數次。她和他都因為這件事而筋疲力盡、神情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