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嘉嘉 （十一）

1月11日，也就是嘉嘉給李四發第一張照片兩天前的那個晚上，嘉嘉曾問過李四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你為什麼非要和她離婚？”

嘉嘉給李四發這條信息時，她正準備關閉蘋果筆記本電腦。此時，她的心情大好，滿面笑容。那天晚上開市時建倉的二十手甲烷，老師告訴她做多。果不出老師所料，開市才幾分鐘，甲烷即暴漲近兩百點。她當機立斷，在高位時立馬平倉。這一出一進，前後幾分鐘時間她就凈賺了十多萬。這錢也忒好賺了！嘉嘉覺得。

她給李四發這條信息時，純屬無心之舉，她壓根就沒有指望李四會回復她。

李四收到嘉嘉發來的這條信息時，他剛像在外遊盪多時的浪子一樣從外面回來，手中提着一個白色的膠袋，袋子裏裝着幾隻毛筆和一個簡易的塑料硯台，一瓶250g的“一得閣”墨汁及一刀練習書法用的宣紙。這時，他兒子還沒有睡，他正坐在藍色的塑料小椅子上，低着頭彎着腰在藍色的塑料小盆裏邊洗腳邊玩水。他一聽到李四的開門聲，就用童稚的聲音不斷大聲喊道：“爸爸、爸爸、爸爸……”他非要叫到李四聽見並大聲答應為止。如果不是因為在洗腳的緣故，他早就跑到門口來迎接李四了，伸着小手使勁地往李四身上爬，非纏着李四抱起他逗弄一會才消停。

今夜，c城月明星疏，明天又是一個大好的晴天。即使是寒冬，只要天氣晴朗，c城白天的氣溫也能達到一二十度。清晨和夜晚，c城的氣溫還是會很低，通常都會逼近零度。李四去書店買文房四寶時，就感受到了冬日刺骨寒風帶來的陣陣寒意。寒風吹得他瑟瑟發抖，凍得他口鼻僵硬，臉、耳發紅、刺痛，手發麻。李四打開房門的一剎那，寒風卷裹着冰冷的氣流呼呼闖進屋內，擠走了屋裏的暖氣。“有朝一日，我也會像這屋子裏的暖氣一樣被他人擠走，這裏將不再屬於我。”想到這，李四黯然神傷，心中暗自嘆息。

黃娟看到李四像霜打的茄子似的提着筆墨紙硯回來，就暗想：“這個人最近是受了什麼刺激不成？竟突發奇想地想練毛筆字？前幾天才去書店買了一本字帖回來，今天晚上又去買了文房四寶，看來他是下定決心要練習書法了。”

其實，李四深知自己脾氣大、易怒，性格過於急躁，遇事沉不住氣。他想改一改自己的爛脾氣、壞毛病，想讓自己變得更沉穩些，這才想到通過練習書法來改變自己。這些真實想法，在他們冷戰期間，他是不可能會對黃娟說的，即使沒有冷戰，這心裏的小秘密他也不能對黃娟說。要是說了的話，那不就等同於向她認慫了嗎？不就等同於承認自己脾氣大、性格不好了嗎？那兩人矛盾的主要原因不就是他李四造成的了嗎？那不就成了他得負主要責任了？這折本的買賣他才不會做！

李四走進書房，放下手中的袋子，他看了看嘉嘉發來的信息。嘉嘉問的這個問題，有必要回答嗎？要怎麼回答才得當？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可實在太難回答了。如果要回答這個問題，既要把非離婚不可的原因講清楚，還要婉轉地告訴她，走到離婚這一步的主要原因在於她而不是他。同時，還不能讓嘉嘉覺得他避重就輕，試圖把問題和責任都撇得一乾二淨，這樣反而容易讓人生疑。當然，他也可以不回答，至少在她不問第二遍之前。但李四一想到嘉嘉遲早都是要離婚的人，心中就多了一份期盼，有了一線希望，雙手好像不聽他使喚似的，斷斷續續在會話框裏打下幾行字：

嘉嘉，我離婚的原因大致如下：

一、近兩年來，我們性格之間的差異越來越大，已到了難以調和的地步。

二、日積月累，我們之間的溝通交流已出現了重大問題，之前沒有引起足夠重視，到現在問題爆發出來，為時已晚。

三、她對我非常冷漠，極為冷淡，漠不關心，我感受不到家的任何溫暖，這個家存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和價值。

四、她對我至親的態度讓我無法接受和繼續容忍。

五、我們對雙方家庭的一些微妙關係處理不當。

打完，李四又仔細看了兩遍，再三考慮一番，覺得應該沒有什麼太大問題了，這才點擊發送。

關於李四要與黃娟離婚的原因，他顯然是避重逐輕了，至少有三點他就壓根沒有提及：

一是他和黃娟之間上演的武鬥；

二是他背叛了黃娟，找小姐和與葉子鬼混在一起；

三是他的性格易怒，脾氣暴躁。

以上三個問題，在李四看來，這是打死都不能說的，畢竟這些都是不能對他人言及的重特大問題。說輕了，這些是事關他人品和道德的問題。說重了，那可是觸犯了法律的嚴肅問題。

放在一旁的手機滴的響了一聲，有微信來了。嘉嘉正站在衛生間的洗漱台前，才用卸妝水卸去臉上的濃妝，剛用清水洗凈臉，正要取出清潔面膜敷在臉上。待敷了清潔面膜后，她還要敷一貼補水面膜，然後再把面膜精華洗凈，再擦上一些爽膚水，最後塗抹乳液滋潤肌膚。等這些全部弄好才算完事，才可以安心去睡覺。

收到李四信息時，嘉嘉正手忙腳亂地忙着敷面膜，哪裏忙得過來回他信息？直到她敷上清潔面膜后，這才拿起手機查看。

“老李也太可愛了吧？這個問題竟然也會回。”嘉嘉讀了信息內容后，自個兒都覺得好笑。“這是個凡事都會很認真的男人。”嘉嘉猜想。

嘉嘉噼里啪啦地打下一行字：“老李，其實你用不着回答我，我只是順口一問。”

打完字，剛要點擊發送，嘉嘉突然莫名其妙地將李四和黃中盛聯繫在了一起，繼而又想到了韓鶯，立馬又把它刪了。隨即，她腦袋裏閃過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這個念頭又像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神奇力量，驅使着她打下另一行字：“老李，不會是你出軌了吧？”

嘉嘉忽然提出一個這麼尖銳的問題，驚得李四瞠目咋舌，他心想：“這個女人確實不簡單！”

李四沒有絲毫猶豫，馬上信誓旦旦地回復說：“嘉嘉，這是絕不可能會發生的事，在我身上。”

嘉嘉又問：“她之前對你冷漠嗎？”

李四思索片刻后回復說：“以前不會，三年前開始出現這種情況，後來越來越冷淡。”

嘉嘉接着問：“為什麼她之前對你很正常，後來會對你冷淡？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事，讓她感到寒心；還有就是她外面有人了，對你沒有了興趣。”

李四快速回答說：“她在外有沒有人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但我相信她在外面沒有人。”

接着李四又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補充說：“嘉嘉，我已經說過，我絕對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她的事。”

“老李，我相信你不是這種人。”嘉嘉感覺得到，李四有些惱怒了。她要是再這樣尖酸刻薄地問下去，他難免會動怒。

但嘉嘉並沒有停止發問，而是像連環炮一樣連三併四地問了一個問題又一個問題。

她問過李四和黃娟二人的性格問題，問過她對他冷漠的具體表現，問過她是怎麼對待他家人的，問過她的收入來源，問過她的工作和生活情況，問過她的興趣愛好，問過她的社交和朋友情況，問過她的原生家庭及受教育情況……

對於嘉嘉的這些問題，李四沒有任何隱瞞的必要，也沒有任何誇大和貶損黃娟的地方，如實的一一回答了。

像今天晚上這樣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發問方式，不是她嘉嘉一貫的行事風格，之前她從來不會像這樣去盤問任何人，而今天她卻像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地拋出來問了李四。嘉嘉思來想去，腦海中就只浮現出一個十分肯定的答案：她很想了解他。

她對李四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她有了一個最基本的判斷：李四是個踏實可靠的好男人！

嘉嘉的追問，並沒有讓李四感到難堪，他也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妥的，在他看來，這太正常不過了。

李四有時這樣認為：每個人都有窺探別人私隱的好奇心，都想更多地去窺探別人的私隱。隨即再把別人的私隱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隨便妄加評說，以顯示自己的博聞廣識，或是以此證明自己與某某人的關係一家無二。

當然，令李四不曾料想到的是，“嘉嘉之問”彷彿是為他離婚後專門準備好的一場預演。這場預演竟然會成為每個親朋好友獲知他離婚消息后的必然一問。此後兩三年，每一個相親對象都會像這樣刨根問底地拷問他一番。這兩三年間，他都記不清楚究竟回答過了多少次。像這樣的問答，剛開始時李四還非常重視，頗為認真地回答。當問的人多了，李四就越來越反感。因為他發現大家關心的並不是他為什麼會離婚，他們關心的焦點是他和黃娟究竟是誰犯下不可饒恕的大錯，才導致他們走到離婚這一步。後來，在李四看來，這些人他媽的全是扯蛋，閑得無聊。離婚這麼簡單的問題，也非要分出一個對與錯來？再後來，李四再聽到類似的問題時，就充耳不聞了，他要麼直接走開，要麼報之一笑，要麼輕描淡寫回應一句：“不合適。”

李四是個商人，深諳“來而不往非禮也”之道，懂得商務談判時的一對一對等條件交換。嘉嘉問他一個問題，他同樣也會回問嘉嘉一個問題。通過他和嘉嘉這樣一來一去的深入交談，李四也捕捉到了這樣一些基本信息：

1、她和黃中盛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礎，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矛盾，幾乎從末紅過臉吵過架，他們的感情糾葛一時難以割捨。

2、黃中盛的父母對她很好，視之為親閨女。

3、她的父母對黃中盛也很認可，認為他是個非常不錯的好女婿。

4、夫妻關係上，她沒有情趣，不懂得如何調和夫妻性關係，使之更為柔美、和諧。

5、他們感情問題根源出在黃中盛身上，他對她的背叛，這是她無法接受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