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了斷

第六十三章 了斷

樹林像一塊麵糰,鼓了又陷,陷了又鼓,一會兒這邊厚,一會兒那邊薄。飄忽不定,忽聚忽散。樹枝直白白地打轉,芭蕉大的樹葉,翻來覆去,明暗兩色在不斷流轉。

在樹林間的小池塘里,浮萍嘩嘩地躁動起來,猛地衝上了岸邊。其中一個,意外貼在了一隻裹着泥巴的靴子上。

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少年,正拖着沉重的身軀小心翼翼地行進。左臉腮上貼着一塊黑污漬,右臉額頭的髮絲結成一塊硬邦邦的黑麵糰。髮絲如蛛網一般,凌亂地織布在臉龐。

他落腳時,腳跟基本不會沾地,本應輕快的步伐,行走的速度卻很緩慢。他似乎很害怕跌倒在地。

他走兩步便會不止地張望四周,像是一隻在黑暗中潛行的野獸,躲避着危險。

就這樣,他走過了一大半的林間小道。馬上就要走出林子,踏上山道,接着便可直奔而下,順利地離開。

他正琢磨着下山後得洗個熱水澡,好好舒服舒服。水霧暖人的浴湯,乾淨華麗的席子,多麼的光亮,多麼的溫暖。

兀的,視線之內突然出了一個身影。那少年立馬搓了搓雙頰,張大雙眼定睛一看:一個男子穿着對襟白衣大氅,打着一把烏黑的大傘正朝着他走過來。

大氅的袖口很狹窄,幾乎是貼着肉了。大傘也不尋常,不是在傘骨上一片片貼上去的,是一整塊布包裹而成。這黑布很是神奇,雨滴落下,毫不凝滯,暢通無阻。

少年挪了挪身子,打算避開這人。不料一個聲音響起:

“這位小哥,不知道你有沒有看見一個這麼高的小子。他看着比你要小上兩三歲。”這人比劃着,一臉的笑意。

“不知道。我沒看見過。”少年很冷漠地回了句,似乎很不耐煩。

“打擾了。這傘便送與你下山吧。”白衣人說著便將大黑傘遞給少年。

少年接過黑傘,往上一遮,錯步走開。左腳起,右腳落地。一步之隔,他猛地扭過身來一掌劈向其後頸。

劈中了嗎?在視野之內,似乎是中了。可眨了眨眼,眼前竟空無一物。

聲音又響起來:“這位小哥,你是不是眼神兒不太好啊。就算要感謝我,也得找准位置啊。”

聞聲望去,這人站在一株大樹之下,樹外風雨飄搖,他卻很是愜意地斜跨在根上。

“少廢話,要怪就怪你把王鋒那個小人帶上山來。只好送你早些上路了。”少年滿臉陰婺地說道。

“王鋒,這個名字挺耳熟的。是誰來着?”白衣人砸吧砸嘴,努力回憶着。

“裝暈也救不了你的命,乖乖認命吧。”柳茂卿嗤笑道。

他已經確認了,眼前這人是個貨真價實的凡人,那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言罷,便踏了兩步猛衝上去。疾如弓矢,迅若豺狼。暗暗催動真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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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一擊必殺,速戰速決。

白衣人,也就是仇毋言,則是一臉打趣的看着,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安危。他眼見柳茂卿快殺上來了,只是懶散地扯了扯身後垂落的枝條。

柳茂卿正覺得詫異,突然,一大鍋的雨水從樹頂傾覆而下,直直地砸在身上。只把他掀了個筋斗,五體投地,與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待他起身時,已經成了個泥人。

“忘了說了。這樹啊,名叫水瓶。多雨之時,便拚命地吸水,吸了也不用,只是藏在根部。少雨乾旱之時才拿出來用。不過這本來是長在沙漠的樹種,所以跑到這地肺山來就變異了。一年四季,不管啥時候,都是滿肚子的水,只要你一扯這枝條,保管你喝個痛快。”仇毋言看着柳茂卿一臉的懵逼,便好心解釋道。

還沒等柳茂卿反擊,便搶着話道:“小兄弟,據我剛才觀察,你面色泛紅,雙眼無神,加之下肢也是十分無力,無意之間還時時併攏。這當是上熱下寒之症。需要多吃點附子才能治好。巧了,我家裏就有上好的附子,剛好可以給你配藥。”

“你還是留着,下了陰間自個吃吧。”柳茂卿怒不可遏。不再有所保留,全身真元凝於雙掌,一股股火氣從心脈中流淌而出。頃刻之間,手掌變得赤紅無比,如同淬火前的劍胚。正是他們柳家的絕學—火龍變。

仇毋言看着這一幕,也變得有點認真了。他不知從那裏拿出一個藤球,輕輕一拋,藤球便散落成數片木片。這些木片,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主動攀附上來。像是蜘蛛織網一樣,剎那間,仇毋言的身上便多了一副奇怪的鎧甲。從頭到腳,從臉旁到腳踝,連頭髮絲都不落下,完全武裝到位。

“區區凡人,螳臂當車。”柳茂卿一個騰躍,浮在半空中,雙手對準方向,往下一推,一道紅光激發而出,他周圍的雨水全都被迫排斥在外。紅光所經,盡皆乾燥,所有雨水瞬間被蒸發掉。

然而,當柳茂卿覺得勝券在握時,現實卻給了他狠狠一擊。仇毋言突然消失了。不對,不能說是消失了。準確地說是慢慢消失的。

仇毋言以一種超乎自己想像的速度,在四處轉圈。一開始還能看見他的身影,轉了幾轉后,完全找不到人影了。就像是一個人在昏暗的房間裏正盯着蚊子飛,結果自然是蚊子飛不見了。

柳茂卿極目搜尋,這一片小林子都在他眼皮底下,沒有道理自己找不到一個凡人。

突然,他意識到了還有一個位置自己沒有想到。砰!腦後傳來了猛烈的痛感,雙耳逐漸失去了聽覺,眼睛的顏色也漸漸模糊起來。直到倒在泥濘的地上,臉頰再一次與大地親密接觸,他才徹底昏了過去。

“看來你不僅僅是有寒症,脾胃也不好啊。不然這玄關境的身板,沒有理由這麼不禁打啊。還是跟我回去開個方子,慢慢調理一下。”仇毋言笑笑道。

他吹了吹口哨,不一會兒,一隻體型碩大的犬類便來到他身旁。不過,這隻犬不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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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而是仇毋言所製作的獸類傀儡。

他往犬背上輕輕一扣,一推,一個大空便出現了。將柳茂卿放了進去,在合上蓋板,再敲了敲狗頭,這隻忠犬便迅速調轉路線回家了。

他自己則是順着柳茂卿的腳印,慢慢地摸索着前行。半個時辰后,總算是來到了王鋒和楚江的戰場。

“哎呀。這修士真元所爆發的火焰就是不同一般啊。這麼大的雨,居然還澆不滅它。”看着眼前這長達十丈,高約一個牆頭的火牆。再看看,時刻滋滋的雨水,仇毋言不禁感嘆道。

他很快便看見了暈倒在地的楚江。他左肩上那個血肉模糊的創口,令仇毋言感到刺眼。同樣還有他那一雙快要燒成黑炭的雙手。

不過,當他從一堆石灰里刨出王鋒的身軀時,他覺得楚江這個樣子已經很好看了。

整個上身,除了腹部那一塊和頭部以外,已經沒有一處好皮了。雙臂焦黃,胸前焦黑,頭頸之間,幾乎碳化了。

這時的仇毋言才終於回想起,王鋒到底是誰來。“難怪了,如此狠辣,如此殘忍。這回怕是要推遲訓練計劃了。帶小孩就是不省心啊。”仇毋言自言自語幾句,便一笑置之。

他再一次吹響了口哨,只不過這次的聲音更加的悠遠,透徹。

半盞茶不到,一隻猛禽從對面飛過來。直直降落在仇毋言身邊。這一個就不用扣機關了,直接就有兩把椅子搭在裏面。

仇毋言左手提一個楚江,右手拎一個王鋒。跨入傀儡之中。臨走前似乎想起來什麼,便對着樹林大喊道:“這次是我對不住諸位,我家的小子初來乍到不懂事,還望諸位多包容一下。下回來的時候,我肯定好好犒勞諸位一番。”言罷,一踩機關,這猛禽傀儡便旋風而上,速速飛走了。

等到仇毋言走了后,這雨便突然停止了。在樹林之中,安靜極了,連樹葉聲都沒有。

“就這麼給個白條就走了,也太不把咱們大夥當回事了吧。”一個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就是,要不是知道那是他家的小子,就沖他們這副德性,早就捉過來烤了吃了。”一個粗獷的聲音回應道。

“好了。別再抱怨了,仇毋言說過的話,何時沒有兌現。我們便好好等着吧。”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這事,就此結束。沒有後續了。”隨着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這片樹林再次恢復了平靜。

仇毋言一口氣帶了三個病患回來,不得已只能加班加點地工作。熬了一個通宵,才把這三人的傷給料理了七七八八。

又給楚江熬了一大鍋補藥,給楚江灌了一堆,總算是等到他醒過來。

只聽見他醒過來第一句話便是:先生,我想要和自己的過去做個了斷。

仇毋言這是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啥玩意兒。後來一聽楚江白扯了一通,才知道,這個了斷是字面意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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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相參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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