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人面，人面百張（四）
陣法的威力破除狼族的陣法，殺死在陣法外圍堵的狼妖。抵抗住陣法的將領用盡餘力大喊進攻，殘餘狼族妖兵緊接其後往上沖。三位宗主見生機出現，趕忙帶着自己的弟子們衝出重圍，沒有多餘的心思管落在後頭的許樺許華兩姐妹，連海宗主也是如此。
“怎麼會是這樣......”海晏看着眼前的景象，話語之中掩蓋不住的失望。
“怎麼？失望了嗎？也對，連自己的父親都不救自己的妻子，確實應該失望。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在那之後你還打算娶海寧兒吧？當時要不是許樺阻止，我們現在可都要稱呼海寧兒一聲少夫人了吧。都說男子薄情，女子薄命。沒想到強大如許華，竟然也是這個下場。難怪都說好人命短。還真是。”
單青青這話既假又實。假的是，每個人都被教導要存好心行善事；實的是，眼前的這一幕。生死關頭這是所有人的下意識反應，說他們錯倒也沒錯。讓海晏寒心的絕不是他們的見死不救，而是他們事後為了掩蓋自己的逃脫而編造出的謊言。
“海晏，說到底，我們都一樣。誰也不比誰高貴。”
單青青在海晏的心口上補了一刀子。
“啊！”
海晏一揮手，將單青青一擊打倒在地，居高臨下俯視，命令道：“閉嘴。”
平日的溫和全無，單青青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海晏，話如鋒，此刻他是殺伐果斷的昏君，一言定生死。她是被壓迫被隨意欺辱的死囚，什麼道理，什麼情義，半點兒沒有。蘭心上前扶起單青青，她瞧見海晏轉身前的抿嘴，同時她也知道海晏不會阻攔自己。死太容易了，並不是最可怕的懲罰，這道理他們都知道。
幻境既然是過去，只要他們脫離出此處的本地，就可以旁觀者的身份觀察一切。海晏既會如此淡定一點兒也不擔心眾人在營地找不着他，想必已經脫離這幻境之中的海晏。蘭心想明白后，對着自己和單青青施法，將她們同幻境中的自己剝離。
許樺一手攙扶許華一手揮鞭掃清前方障礙，小白狼在旁清楚部分想要靠近的狼族士兵。而前頭的三位宗主已經離去很遠，狼族士兵見狀紛紛來包圍落單的許樺三人。即便許樺武力高強，可在人海戰術下無法支撐太久。
“沖啊！殺了他們！”
狼族士兵們的喊聲回蕩在四周，許是剛剛的場面衝擊了他們，怨氣都沖向她們。許樺的眼前只剩下敵人，沒有盟友。見此情景海晏情不自禁想要上前救下妻子，卻被蘭心拉住。
“海晏，我再提醒你一次，這是幻境中的回憶，並不會改變歷史。你現在所做於事無補。”
眼見妻子陷入危險，自己不能做什麼。海晏心中不是滋味。更可恨的是，造成這一切的人是自己的親人，還有那些平日裏標榜正義，對自己和顏悅色的長輩們。他又一次的認識到這個現實，又一次在心上給他們記下一筆。平日裏他們所求扶持正道，捨身為人，團結一心，四家齊一，但真正遇上真正的災難時，他們所作所為和平時所說大相逕庭。
獨自面對狼兵，許樺的體力漸漸難以支撐，眼見不斷逼近惡狠狠的狼兵，似要將自己撕碎。她想，自己恐怕是不能活着走出這裏了。可是......低頭看向在懷中的許華，可是她的姐姐要怎麼辦？許樺當機立斷，大喊：“小狼！”隨後施法將自己的姐姐包裹在一個圓形的結界內，送到小白狼的面前，“帶姐姐出去！”
面對已到眼前的許華，小白狼齜牙咧嘴，而後發出嚎叫。
在一個狼兵長矛即將傷到她時，迎面而來另一股力量衝出來，劃過她的臉頰后準確無誤擊飛身後的狼兵。
那是小白狼！
站在許樺和許華的面前的小白狼，以一個人的形態。墨色長發飄飄，銀冠束髮，雙眸銳利，深灰色衣裳，以竹子做暗紋，腰間所佩是一節指骨，隨着雙手擺動，陣法從天而降頃刻間滅掉所有狼兵。落地緩步到一個奄奄一息的狼妖面前。
“好久不見啊！表哥。”
一句來自冥府的呼喚，震驚了在場所有狼族。
“你......你是......”
男子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道：“既然見了我，自然要去見閻王。”
又一股強大的力量橫掃全軍。比起許華更可怕的力量，所涉及之處無論花草樹木一切活物，全部枯萎死去。連這前面逃跑的人都被波及到。
“這是......這是......”單宗主顫音，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
“好可怕的妖力。沒有個千百年的修為，不止於此。”海宗主道。
轉身堪比變臉。原先殺戮氣息瞬間消失，嘴角上揚去，小白狼走去許樺許華兩姐妹面前。
“你是......小狼？”許樺問。
男子點點頭，道：“我是小狼。我還有一個名字叫斕清。”
“斕清，這是斕清！斕清是狼族？”單青青大吃一驚。
連海晏臉上也多有詫異神色。誰能想到，平日裏裝柔軟，扮文人，以智謀名天下的斕清竟然是妖族，還是一個修為高深的狼妖。唯獨蘭心一人鎮定自若。
“當年，若不是斕清，她們姐妹二人恐怕真的要死在這裏。可笑的是，後來這一場戰役以四家共同殲滅狼族為結局，但是海家卻連接受兒媳的膽子都沒有。蜀山曾做出解釋，可惜蜀山的嘴比不得三家的弟子。”蘭心隨意說道，斜眼瞥一眼海晏，瞧見那忽變忽變難看的臉色，蘭心頓生心中說不出的暢快。
“當年，她們姐妹明明安然無恙，為什麼不回去營地！”海晏問。
“為什麼？這個答案難道不是顯而易見嗎？”蘭心反問，饒有笑意，“你是覺得三家家主會留下一個見證了他們厚顏無恥的人證嗎？”
這個問題提出時，連着單青青都給了海晏一個白眼。海晏並沒有結束這個幻境的意思，他還在執着要看下去。
突然間，單青青感覺自己體力不支，眼前發黑。
“誒......你怎麼.....”
蘭心話還未說完，單青青整個人已經倒在自己身上。
“這葯還挺好用。”海晏道。
“還不出去嗎？”蘭心問。
海晏看着前頭被斕清帶走的許樺和許華兩姐妹，道：“不。”
“你還想看什麼？你難道不知道答案嗎？還是，你不相信？”
當“相信”兩字從蘭心的口中吐出，註定成為一把刀子，筆直插在海晏的心上。
“你應當知道，許華從來不是那種容易被感情蒙蔽的人，否則她也不會成為家主。被斕清就走的許華很清白。絕對不是後來人們謠傳中不堪受辱而自盡的樣子。既然當年的真相已經是三家的謊言，為什麼這個謠言就不能是三家的傑作呢？”
蘭心的每一句，每一個字，都讓海晏那本就處於寒冬的心又墜入了冰河之中。雖是傷害，但蘭心是真的希望海晏能在此刻選擇結束這個幻境。
也許海晏本人還沒有意識到，如果他真的看下去，那他將沒有一點兒機會了。
海晏不說話，想了片刻，追了上去。蘭心大失所望。
許華體力不支徹底暈倒在許樺的懷中。許樺看着姐姐憔悴蒼白的面容，很擔心。一邊施展飛行術，一邊施展療傷術法，將法力源源不斷輸入許華體內。只要一想到之前那個說要拿着性命來保護妻子的男人正在幫助“殺害”妻子的兇手療傷，許樺一口氣就咽不下去。如果不是時候不對，恐怕她現在就已經把海晏吊起來不知抽打多少鞭。
“不行，姐姐撐不住了！”許樺感到懷中人生命的流失，大叫。
二人立即停下腳步。斕清環顧四周，他們正處於森林的正中心，面前是一汪清泉，清澈無比；蜀山下並沒有巨型猛獸，弟子巡邏有固定路線，平日不會到此處，也算無人打擾，適合養傷；於是斕清在一旁幻化出一個屋子。
“你先帶姐姐進去，我幫她看看。”
許樺沒有遲疑，抱起許華就往裏頭走。斕清在外佈置一層結界，隨後進屋為許樺診斷，同時給許樺輸入一些法力，幫助她恢復身體，然不過幾刻便眉頭緊皺。
“怎麼了？”許樺瞧見這副樣子很害怕，緊張問道，“是不是剛剛的法術給姐姐帶來很大的傷害？要怎麼治？你告訴我，我來想辦法。”
斕清緊緊盯住面前的女人，嘆氣，很無奈回答：“大小姐原本體質好，這個法術沒有給身體帶來太大的負荷，只要好好調養，即便日後身體會比常人更虛弱些，但可享天年。但是......”
“怎麼了？你說啊！”
“但是她懷孕了。”
“什麼！”
不用懂醫術，只要是降魔師都知道法術對於身體傷害之大，如果這個時候還要孕育子女，那對身體來說是一項挑戰。
“你是不是弄錯了，那個海寧兒不是下藥了嗎？姐姐怎麼還能有孩子呢！”
“不會。海寧兒下藥的途徑尚未找到，或許是在下藥之前已經就有孩子也未可知。如今難得可不止是孩子。大小姐被害靈力全無，如果強制解除法術，對身體也是一個極大的傷害，而孩子在母親體內也需要靈力。”
換言之，想要留下這個孩子就需要解除藥效，而在靈力正在一點點恢復的同時，需要將本就所剩無幾的靈力源源不斷輸給孩子，好比一個左右各有一個漏洞的木桶，即便不停蓄水這水桶也不會滿，等到停止蓄水時，木桶內有幸能夠存下的水只有一點，也有可能更少。靈力都給了孩子，這無疑是給現下本就孱弱的母親的身體雪上加霜。
許樺站在床邊，狠狠盯住許華的肚子，道：“那就不要這個孩子。”
“不可以！”
不知何時醒來的許華，氣若遊絲卻無比堅定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
“姐姐......”許華衝到床邊，跪靠在床邊，緊緊握住姐姐手，顫巍巍喊道。
許華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抬起被抓住的手摸着床邊可憐的小姑娘的腦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像勸一個小孩子一樣，勸道：“不可以哦！如果孩子聽到小姨不喜歡自己，會傷心的。”
許樺緊緊抓住被子的邊緣，喉嚨更咽，想說很多話來勸自己的姐姐，但是害怕自己的忍不住哭出來又嚇到姐姐，死死咬住嘴唇什麼聲音都不敢發出。
這時，許華注意到了站在一邊的斕清，玩笑道：“我們小白狼真的長大了啊！”
“大小姐。”斕清走到床邊。
“怎麼叫大小姐？不叫姐姐？之前我說要給樺兒介紹公子，還急着跑過來，現在怎麼還害羞了？”
“姐姐，你真的是......現在還有心情開玩笑。”許樺半天才忍着哭，說出一句話。
許華笑了，看來是不哭了。
“不可以不要孩子哦。”許華重複道。
“幹嘛非要生這個孩子！”許華問，“這孩子爹現在還和那幫老傢伙在一起。以後我肯定......”
“不能說不能說，孩子可聽不得這個。”許華道。
“姐姐，你快點兒休息，我去給你找吃的。”許樺道。
現在要是回去營地被那群老頭髮現，肯定要被追殺，而此地離蜀山也不遠啊！許樺也不客氣，二話不說和斕清一起直接飛上蜀山拿了雞鴨魚肉蛋米。自己也是來幫他們的，出一點兒糧食怎麼了！許樺和斕清十分硬氣，拿了就走。
“你們狼還會做飯？”許樺看見斕清自告奮勇攬下廚房大權，做的有模有樣。
“別的狼我不知道，但你別小瞧我。”斕清說著，成一碗粥給許樺，“嘗嘗？”
很好喝！許樺真的沒想到，自己無意間撿來的一隻小白狼，竟然是能變成人的小妖怪，還是一個會做飯的小妖怪！
“我去給姐姐。”
“什麼姐姐，你這就叫的這麼順口了？”
“怎麼了？這姐姐同意了！”
“那是我姐姐。”
“我們的姐姐！”
隔着一個牆，都能聽到兩個人鬥嘴的聲音。
這時，許華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手輕輕搭在自己的小腹上，不禁笑了。許華和斕清是在逗自己笑，故意說得這麼大聲。想，斕清真的是出得廳堂下得廚房，雖是妖族，但能在危機關頭暴露身份來救我們，是一個好妖怪！正正好配上自己的妹妹，不是嗎？我的全天下最好的妹妹，配上這天下最好的男子都不為過，配斕清也綽綽有餘！你說對吧？孩子。那就趁着這幾個月的時間撮合一段好姻緣吧！你說不是？幫着你的小姨找一個小姨夫，以後就多一個人來疼你了！以後你小姨如果生氣了，小姨夫一定可以哄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