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回歸
宋繆凝向他看的方向就見遠處床上的人骨瘦如柴,雙目被粗布覆蓋著,看着……從沒這麼卑微過。
“他……”宋繆聲音有些啞。
她已經認出了。
邵時贏。
邢邵。
她只是覺得熟悉,沒想到會是同一個人。
“我一起撈上來的。你運氣好呢。”老人帶着寒風走進屋子,拎下炭盆里的水壺往茶缸子裏灌了一杯才說,“他抱着你,給你擋了魚群,否則你早被吃沒了。不過他的情況就不那麼樂觀了。”
老人把木桌子下的炭盆踢出來,從大炭盆里夾了幾塊扔到小的里,又說:“你們應該挺熟的吧,這傢伙眼睛沒了,估計也沒機會再恢復了,你要不勸勸他,死了算了,活着也是麻煩人的命。”
宋繆沉默。
她不知道邢邵的眼睛是怎麼沒了的,但是她不贊同老人的話。
什麼叫死了算了。
撐着一口氣就說明他還不願意死,她和他的過往她已經看淡了,眼睛好了,世界五彩斑斕,她不用再狠下去,還得活啊。
“您能救他嗎?”
宋繆輕聲問。
老人往乾裂的唇里灌了口熱水,搓着手坐到炭盆邊說:“那你勸勸他。他要是還這個半死不活的心,我可不浪費葯治他。”
宋繆嗯一聲,蒼白細手按住床邊側身凝他。
老人往她身前推了推炭盆,離開屋子。
次日,天明。
宋繆覺得身子爽利不少,爬起來后,伸伸懶腰,下床活動完筋骨才慢悠悠走到邢邵床邊。
她坐下,不知道怎麼勸他,靜靜的坐了半個小時后,她伸手勾住他手指小聲說:“邢邵,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忽然,他手在她手裏動了下。
見狀,宋繆攏緊那根手指,“好起來,我們一起走,好嗎?”
手指沒再動,她趴在聽了聽他呼吸,覺得比剛剛穩了些才朝外喊:“爺爺,您進來看一下吧。”
老人聞聲在台階磕了磕旱煙,嘬了口進屋,掃了眼床上人,“你多跟他說說話,怎麼也是保護你的,說個三兩句就沒了?”
宋繆啞言。
她確實很久沒有用平和的心態跟他說話了,這些年,她都忘了該怎麼跟他交流。
老人在柱子上磕了磕煙袋,“你繼續,他要是能說話,我就救他,否則還是浪費葯。”
宋繆點頭想了想緩緩開口,
“邢邵,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其實那不是第一次,你剛轉到錦城一中的時候我就看見你了,其實是我先看上的你,只是沒想到……”
她停了停,略過那些往事淡淡說:“我在國外那八年就一直想着你怎麼不來找我呢,你要是在其中一天來找我,我一定原諒你,可是你怎麼那麼廢物呢,就是不來找我,後來回國,我看見你身邊已經有了其他人,覺得自己很可笑,本來音渡可以開在更好的城市,最後還是開到了錦城,你說說,你怎麼就是不懂呢。”
她蜷縮到他的床尾,冰涼的腳伸進他被子裏取暖,“以前沒覺得你這麼笨,現在是真覺得你笨,十七八的時候嘴那麼貧,現在只會說句對不起。”
她腳暖和起來,說著說著覺得困,扯了個枕頭擱他身旁,自己分他半張被子,嬌嬌糯糯的,“我累了,睡會再跟你聊。”
片刻,她呼吸均勻。
可能是好幾個月她都沒有睡過好覺,宋繆這一覺睡得很安穩,她醒時,身側的人側着身子,手臂虛虛的兜着她身子,似乎發現她呼吸開始變化,正準備翻身挪開手。
宋繆伸腿制住他翻身的動作。
邢邵直直的僵在那裏。
宋繆挪了挪腿后,伸長胳膊壓在他身前,軟軟呼呼的聲音飄進他耳朵,“敢抱還敢跑。”
邢邵僵的更厲害些。
“對不起。”邢邵挪開她手準備走。
宋繆按住床邊攔住他,也沒說話,就是不讓他走。
“阿繆……”他聲音有些顫。
宋繆打個哈欠嗯一聲。
兩人就這麼僵持着,直到老人端着葯進屋,見兩人抱在一起輕咳兩聲,“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起來吃藥,夠能睡的,睡了兩三天,身體好了就出去給我劈柴!”
宋繆哦一聲,翻下床。
老人把葯碗塞邢邵手裏,“拿着,喝掉,沒死就去給我洗衣服,浪費我一堆葯。”
邢邵:“好。”
院子裏砍柴聲響起,老人滿意的看着劈柴的女孩,嗒吧着旱煙說:“你這手啊,以後是彈不了琴了,能恢復到這個程度已經算不錯了,以後自己注意點。”
他嘆口氣,“真可惜了,好好一雙手,你們真可憐。”
宋繆覺得這老頭子嘴臭的很,劈着柴說:“您也挺可憐,自己住這裏,怪孤獨的吧。”
一望無際的大海,就算這島上什麼都有,但是一個人,終究是太孤獨了。
“呵。”老人嗤了聲,“那又怎樣,你看看你們兩,人不人鬼不鬼的,出去也沒人要,受那麼重的傷,有仇人吧。嘖嘖嘖,出去再被人尋仇了,真可惜。”
宋繆扯出個微笑,猛地把斧頭砸進大木樁,“知道我們有仇人,您還敢救,可真是不要命了。”
老人在躺椅磕磕旱煙袋,“你這姑娘嘴怎麼這麼欠呢,嫁不出去的。”
“已經結婚了。”邢邵搓着衣服頂了句嘴。
老人嘬口旱煙,啊了聲,“那你真可憐。”
宋繆覺得這老頭子真是沒完沒了,還沒說話,就聽他又說:“你倆不會是私奔被人發現了吧,別晦氣我這裏。”
“老頭,你沒完是吧。”
老人神色也冷下去,“真的是私奔?滾滾滾,滾海里去,晦氣。”
“不是。”邢邵感覺兩人快吵起來,趕忙出聲阻止,“不是私奔,您別生氣。”
宋繆繼續劈柴,不想說話。
老人哼了聲,咂吧着煙嘴,眼神飄進海里。
……
晚上,宋繆做的飯。
老人有了兩人伺候,閑下來沒事就想研究邢邵那眼睛。
廊下。
邢邵緊緊攥着粗布拒絕,他不想讓宋繆看見他的眼。
老人嘖嘖兩聲說:“諱疾忌醫可不是好事,誰給你做的手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把眼睛給她了,這種手術可不是一般人敢做的,稍有不慎你命都沒有,為了個女人值得?”
“是我欠她的。”
他以前傷她太深,這點補償,算不了什麼。
“嘖嘖嘖,情種啊。”老人嗤笑,“人家不都結婚了,你算什麼,女人沒了,眼睛也不要了?活着怪沒意思的,我送你走?”
“您不用激我,就這樣吧。”邢邵摸着柱子站起來往屋裏走,一米開外,宋繆端着盤子靜靜的站在原地。
什麼叫把眼睛給她了。
他的眼睛是因為她嗎?
“阿繆,是你嗎?”邢邵心裏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慌,“阿繆……”
宋繆嗯一聲,握住他胡亂抓的手,“餓了吧,先吃飯。”
邢邵想問她是不是聽見什麼了,如果是這樣,以她的脾性必定會自責。
但他沒法問出口。
吃飯時,一桌人心思各異。
老人覺着這對苦命鴛鴦着實苦,拿着旱煙袋磕磕桌子說:“你倆還準備賴在我這裏多久?”
宋繆倏地抬頭看他,“您可以帶我們出去?”
“誰樂意養你們。浪費糧食。”
宋繆:“……”
“正巧我最近想出去看望下老朋友們了,收拾東西,帶你們出去。”
次日。
宋繆拎着兩筐大白菜,一筐茄子,一筐雞蛋登上老人的電動船。
邢邵正在升帆。
老人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裝出來,手腕還搭着一件深色毛呢外套。
宋繆嘖一聲,“拎着白菜去相親,不好吧。”
老人哼一聲,“誰跟你似的,孑然一身沒人要,我子孫滿堂,好嗎?!”
宋繆:“……”
“你們別吵了。”邢邵對這兩人無奈了。
老人哼一聲,啟動電船。
四五個小時候,日頭正盛。
首都。
碼頭。
老人停船,就見碼頭邊西裝革履的男人快步朝他走去。
宋繆嘖了聲,撐着他肩膀說:“嘖,老頭,看着挺富啊。”
老人抖了下肩膀,拍開她胳膊,“沒大沒小,我怎麼救你這白眼兒狼,把菜給我拎着,扶上你那鴛鴦。”
宋繆:“……”
幾分鐘后,岸邊男人接過老人手裏外套,掃了眼宋繆和邢邵問:“老爺,這兩位是?”
“新認的干孫女和她的鴛鴦。”
男人朝宋繆點點頭,附在老人耳邊說:“老爺,您回來的正是時候,外小姐那邊最近反應大,小五爺那邊動作大的很,您看看要不要……”
婁鴻章臉色冷下去,“不管她!浪慣了!我是管不了她了!連孩子爹是誰都不知道,越來越混蛋了。”
宋繆聽見他罵人,嘖了聲,“一把年紀積點口德,人家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就不想告訴你,一把年紀了連這些都看不清。”
她把白菜茄子雞蛋交給男人身後人,拍拍老人肩膀,“趕緊走吧,回去看看你那外孫女,出點事兒你回來心疼。”
老人看她一眼,開始抱怨:“我要是抓到是哪個臭小子搞大我們黎黎肚子,我剁了他!”
宋繆懶得理他,拉着邢邵往車走。
老人:“……”
……
婁家。
宋繆對於老頭子的外孫女是夏以黎這件事還算淡定,想到他說的剁了那個搞大自己外孫女的狗男人時,她下意識笑出聲。
夏以黎見她跟自己外公一起回來,不解。
她在f國找了好幾個月的人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眼前,她不能淡定。
婁鴻章見兩人對視,輕哼一聲:“還不請這個小鴛鴦進去住!”
宋繆:“宋繆。”
婁鴻章:“嗯,小鴛鴦,你住樓上最大的那間房!”
宋繆:“……”這老頭子是不是太幼稚了,至於跟自己外孫女鬥氣?
夏以黎對他的話沒什麼反應,朝他鞠一躬后說:“外公,我找她聊聊。”
宋繆見她神色嚴肅,趕忙走到她身旁扶住她胳膊問:“怎麼了?”
夏以黎不知怎麼開口,緩步走到花園后才說:“你是不是還沒聯繫上雲翛那邊。”
宋繆滯住。
她確實沒聯繫上雲翛,打過去的電話也沒有人接。
雲飛雲浪也聯繫不上。
“宋繆,他……跟勒朗……”
夏以黎抿唇,停了片刻才恢復平淡的情緒,“f國警方已經打撈到了屍體,所以……”
宋繆僵住。
“怎麼可能……”
夏以黎沒辦法跟她解釋更多,只說:“海面爆炸那天他和邢邵都上了勒朗的船,我的人找了你們很久,沒想到你和邢邵能遇上我外公,他……你應該理解他吧。”
“是啊,我理解他。”宋繆重複一遍。
雲翛撐着破敗的身子這些年,唯一的信念只是給風落報仇。
現在勒朗死了,他信念沒了,應該是去找他的女孩了。
宋繆沒覺得很傷心,他至始至終都不屬於她,他的歸處自應該是跟風落一起。
夏以黎見她神色無波,淡聲說:“你該回f國的,雲落集團那邊雲飛和雲浪撐得不算輕鬆,你既然是雲翛的第一合法繼承人,雲落集團,你應該撐起來的。”
“我行嗎?”宋繆懷疑自己。
這幾個月的時間,物是人非,她還能接手雲落嗎?
“行不行的,你都必須去。”夏以黎瞥了眼立在花園門口的邢邵,“或者你們可以一起去,邵家在f國雖然是新貴,也能幫你。”
宋繆轉頭看了眼立在花園門口的男人,沒說話。
邢邵也沒說話。
如果她需要,他可以。
宋繆沉默良久,問:“回去嗎?”
邢邵嗯一聲。
決定回f國后,宋繆去跟婁鴻章道別,為了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她誠摯的給他磕了三個頭。
婁鴻章在她磕第三個的時候,“別磕,三個是送死人的。”
宋繆:“……”
婁鴻章扶起她說:“聽黎黎說了,原來雲翛娶的是你,既然他沒了,好好過,有問題給我來電話,婁家在那邊還算過的下去,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謝謝,爺爺。”宋繆乖乖的朝他鞠一躬。
婁鴻章點頭,送她離開。
兩人剛下樓,宋繆腳步就滯住。
傭人從外面跑進前廳說:“老爺,小五爺帶着五夫人來了。”
婁鴻章臉色瞬間變的難看。
他拍了拍宋繆胳膊,“去,你先走。”
宋繆凝着井麗那風韻猶存的面容,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