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八大蠱王
無毒心知先前的話起了作用,心情大好,拉起陸涵江行至偏僻處,揶揄道:“你瞧他,仗着自己身為殿下義子向來傲慢跋扈,我看如今黎青鸞倒成了牽制他的一個把柄。”
見無毒端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陸涵江斂起神色,言語多了幾分警告之意:“殿下看重鍾師弟靈源純厚有意栽培,雖說與榣宮聯姻不成,卻又給他許了與七星門掌門外甥女的婚事,遲早三生殿和七星門均會成為鍾師弟的掌中物,無毒師弟若想遠離是非,切記謹言慎行。”
“我怕他?”無毒滿臉不屑,遠遠瞧了一眼已入定的鐘憐,抱臂而立:“當初殿下為他求娶榣宮神女黎青鸞,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然而那神機老賊自視甚高,竟然拂了我三生殿的面子公然拒婚。若是現在鍾大公子與榣宮神女又有了不清不楚的關係,你說殿下怎麼看他,邙山那邊又咽不咽得下這口氣?”
陸涵江難掩憂色,連忙勸道:“師弟切莫善做主張節外生枝。”
“哼,雖說是殿下養子,可畢竟姓鍾而非鍾離,說白了又能受殿下多少看重?”
“鍾離是皇姓,哪是可以隨意承襲的,師弟這話真真是胡說八道了。”
無毒不以為然,只是笑而不語,旋即也轉身找了個角落打起座來。
自此,一夜無話。如是這般又過了幾日,眾人依舊被困洞中而一籌莫展。
鬼血之毒反覆無常,青鸞一直時冷時熱不見好轉。待她終於悠悠轉醒,才發覺自己原本強健的身子如今竟如弱柳扶風般無力,再者反觀周遭景象,漆黑陌生之地更令她心神不安。好在今日天晴,洞頂岩石的裂隙滲進一絲月光,較前幾日洞中明顯亮堂了許多。青鸞張了張口,喉嚨乾的冒煙,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幾天沒吃東西,她餓得發昏,只嗅到黑暗中有一抹清幽的竹香。她憑藉僅存的氣力伸手向一側人影處摸索着,好在沒多遠便摸到了一塊錦緞衣角。
鍾憐這幾日忙於打坐運氣,以此彌補先前虧損的靈力,卻不想青鸞病情反覆,為了壓制蠱毒又耗費了他些許寒淵凈氣。而這次,他將靈力足足運轉了十二個周天才稍見起色,正打算倚着石壁小憩一會兒,便覺得自己衣角被人輕輕拉扯着。目光隨之望去,只見青鸞面色青灰,正艱難地支起了上半身,從草席下伸出的右手正緊緊攥着他的衣袍。
“你醒了?”鍾憐難得嘴角一彎,疲倦的鳳眸中終於燃起一絲光彩。
青鸞點點頭,張了張口,仍是說不出話。
“抱歉。”鍾憐方意識到青鸞所求,連忙轉身去摸索着什麼。
待青鸞馬不停蹄地喝下兩壺清水,鍾憐神色稍霽,接着便輕輕拿開了陶壺,搖搖頭道:“你多日滴水未進,莫要一次飲過。”
“嘶——”沒想到鍾憐的手極為冰冷,觸碰之下令青鸞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自小體寒……”鍾憐將陶壺放在一旁,眼中疲憊再次襲來,便費力撐起身子道:“你若是冷,我去找些乾草來。”
青鸞正想拉住他不必費心,自己衣袖卻被旁人拉起,接着耳邊響起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咦,青鸞姐姐你醒啦?”
青鸞轉過身來,才瞧見自己身後還藏着一個約莫四歲的男娃娃,杏眼圓睜兩腮鼓鼓,滿懷欣喜的眼中略帶絲絲羞怯。
“你是?”
“這是你之前救下的孩子,名叫吳遠山。”鍾憐笨手笨腳地將草席邊角往青鸞身下掖了掖,回身又拿起一半白饃在水碗中沾了沾遞給青鸞。
“鍾憐哥哥照顧青鸞姐姐就像我爹照顧我娘一樣溫柔細心。”吳遠山說著便彷彿陷入了思念家人的遐想之中,艷羨地看著鐘憐與青鸞二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鍾憐只覺耳朵微微有些發熱,便撇開頭,順勢往吳遠山嘴裏塞了一個果子。
青鸞將鍾憐的窘迫悉數瞧在眼中,倒忍不住想笑,沒成想這冷麵怪也有招架不住的時候。她仔細瞧著鐘憐的眉眼,不禁思忖,這人先是背後偷襲了自己,後來又救了她一命,一來一回算是兩清了?只是那該死的鬼血之毒尚不知如何是好,這強裝一本正經卻動不動就害羞的少年郎恐怕也救不了她。
鍾憐被青鸞看得彆扭,便別過頭望向遠處閉目休憩的陸涵江和無毒,解釋道:“那是我的兩位師兄,我們同被狐妖所擒,如今已被困在山洞中三日,暫時還沒找到出路,於是只能先委屈姑娘了。”
青鸞聞言愕然,想想那隻剩三條禿尾巴的葉輕羽,疑惑道:“不應該呀,我不是用海蛛蛛網把他抓住了,怎的你們三人加一起還被他反殺了?”
“海蛛蛛網?”鍾憐更是一頭霧水,這九尾狐大妖修為深厚法力高強,別說海蛛蛛網對它來說毫無用處,當時那個情形之下,他的青蘿劍怕是都無法動它分毫。
正在這時,忽然山洞大震,碎石紛紛墜落,鍾憐情急之下忙抬臂護住青鸞和吳遠山。與此同時,一側岩壁上的巨大石門忽地打開,緊接着一道白影閃過,只見一名狼狽不堪的男子被重重扔進洞中,接着未等眾人反應,石門瞬間又被砰的一聲關上。
白衣男子顯然摔得不輕,邊在地上打滾邊不住地連連哀嚎,他雖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細看來眉目間卻依稀可辨本身的俊秀。又仔細多瞧了幾眼,青鸞忽而啞着嗓子驚呼道:“葉輕羽?”
男子聞聲立馬翻身站起,一邊警惕地後退,一邊胡亂地撥開滿頭碎發,露出一張灰不溜秋的驚恐面龐:“怎麼又是你這丫頭?”
未等青鸞開口,葉輕羽忽地瞪大了雙眼,伸手指着鍾憐大怒道:“是你小子!若不是你那日對老子窮追猛打,老子能落到這臭狐狸手中?”
臭狐狸不就是他葉輕羽本尊么,怎麼還罵起別人來了?青鸞一時迷惑,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何事,便轉而問道:“你不是被我的海蛛蛛網纏住了么,怎麼會在這裏?”
這時鐘憐舉起手在空中捏拳,金光一閃只見青蘿劍幻化成型,劍尖直指葉輕羽,透着縷縷殺意:“暗辰珠在哪裏?”
陸涵江亦是被方才巨響驚醒,疾步走了過來,手持銀劍警惕地望着葉輕羽,厲聲道:“葉公子,你同那九尾狐妖什麼關係,你們究竟有何目的?”
吳遠山顯然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使勁往青鸞懷裏鑽了鑽,小聲囁嚅道:“這叔叔是誰?披頭散髮的好生恐怖。”
“行了!”葉輕羽腦袋要炸,說起被搶的暗辰珠便罷了,如今還被一個四歲小童喚作“叔叔”。“你們一口氣問這麼多,老子如何回答得過來?況且,老子還不曉得你們都是何人,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老子反衝!”
陸涵江骨子裏的繁文縟節又開始作祟,他便收起長劍,平心靜氣地回答道:“在下三生殿陸涵江,這二位是我師弟鍾憐和無毒,再有就是受傷的榣宮師妹黎青鸞以及她救下的孩子吳遠山。”
“你是黎青鸞?”葉輕羽眼中忽然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芒,抬手摸了摸並不存在的鬍鬚,嘴角不覺上揚:“這倒有趣。”
“什麼有趣,難道你認識她?”無毒察覺到一絲異樣,連忙追問。
葉輕羽狠狠瞪了無毒一眼,哼了哼鼻子,沒好氣道:“塗山敗類商無悔,從五日前就追着我不放,暗辰珠早被他搶走了。你們三生殿多厲害,有本事找他去搶啊!”
“你是說那禍害棠梨鎮的妖獸是塗山狐商無悔?”陸涵江問道。
葉輕羽點點頭,改為捋着額前一縷碎發義憤填膺道:“做出殘害幼童這等喪盡天良的惡行,本仙也想替天行道滅了那塗山狐。誰知他道行高深,還與一中陰身童子狼狽為奸,那鬼童體內有種奇特的鬼血,但凡粘上一點就會四散於經脈,最終七竅流血而亡。”
葉輕羽此言一出,氣氛瞬間冷了下來。在座的除了青鸞自己無人不知她身中蠱毒,目前只能靠鍾憐的寒淵凈氣強行壓制着,因此才沒有充斥血脈一命嗚呼,只是下一步當如何,卻無人知曉。
青鸞見鍾憐雙眉緊鎖面色凝重,以為他擔憂塗山狐難以對付而心情低落,便笑了笑道:“我還納悶你區區一條三尾狐何德何能會將棠梨鎮攪和得如此雞犬不寧,原來竟是高看了你,果然真正的禍害還是另有其人。不過我大師兄和師妹已經奉命下山捉妖,想必很快就能找到我們救我們出去了。”
“呸!老子才不是什麼三尾狐,老子是堂堂正正的青丘九尾!”葉輕羽火冒三丈,將破衣爛衫往身後一攏,全然沒了當日靈雀台上的矜持和貴氣,似潑婦般上前幾步,高聲道:“再者說,你那師兄年歲多大、修為如何?你可不要小瞧了商無悔,依我看,恐怕榣宮師琴出馬都未必打得過他。”
陸涵江將佩劍收起,焦急問道:“葉公子可知外面現在什麼情況?那塗山九尾狐,你方才提起叫商無悔的,究竟想做什麼?”
青鸞昏迷數日,先前經歷的事情都尚未全部憶起,這下更是跟不上他們一番對話。然而還沒等她弄明白商無悔是誰、暗辰珠是何物等等一系列問題,只見葉輕羽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轉身找了個圓石一屁股坐下,憤然道:“都說塗山狐狸痴迷情愛,此言果然不虛。你們可知這商無悔就是鬼迷了心竅,他連殺三人竟是為了用生魂給一名已死女子解毒。那女子身中蠱毒,蠱毒侵入了魂魄令她無法往生輪迴,商無悔便四處尋找陰氣極重的孩童,抽取他們的生魂與女子融合,令潔凈的生魂吸走蠱毒,以減輕女子痛苦。而且不知他們從哪裏找來個中陰身的小鬼,一面專門幫他們誘騙獨自玩耍的幼童,一面又成為幫助女子融合魂魄的引子。”
“這手段如此歹毒,加之殘害人命,實在是天理難容。”陸涵江憤懣不已,看着差點慘遭毒手的吳遠山,復又嘆了口轉向鍾憐道:“鍾師弟靈力受損,無毒與我皆不是那九尾狐對手,鍾師弟以為如何是好?”
不等鍾憐回答,葉輕羽狠狠朝牆上錘了一拳,咬着牙道:“他們捉我,便是為了奪暗辰珠。然而你們可知那暗辰珠有驅邪化煞之功效,他們想用暗辰珠洗去女子魂魄的蠱毒,從此女子便可以安心投胎,他們也不必再做殺孽。”
青鸞總算聽明白了些,便忍不住道:“既然他們已經拿到了珠子,豈非是已經找到了解法,再抓我們又是為何?”
“抓我回來是因為他們不知暗辰珠的催動之法。至於你們——”葉輕羽揉了揉眉心,倚着牆緩緩坐下。“莫不是那臭狐狸還有別的謀划?”
“葉公子該不會將催動之法告訴他們了吧?”陸涵江急道。
葉輕羽眼神躲閃,含混着:“生死面前,我當然是以大局為重……”
“葉公子!”
“啊呀,我差點忘了——”葉輕羽撓撓頭,似忽然又想起什麼關鍵,才猛拍了一下自己腦門,急切道:“你們可知那女子是何人?”
見眾人皆心焦不已,葉輕羽也不再賣關子,故意壓低了聲說道:“那女子乃是八大蠱王殷子嬈,一旦她蠱毒得解,可不會輕易接受就這樣去投胎轉世。據說她可是禍亂南疆的女魔頭,萬一她重生之後出世橫行作惡,怕是沒人能製得住了。”
“這話你怎麼不早說!”無毒如臨大敵,直接亮出了短匕直指葉輕羽。
八大蠱王善用毒蠱,鮮少有人不知其惡名。殷子嬈原是南疆王的女兒,曾因私自煉陰邪毒蠱殘害忠良、屠戮無辜而被南疆王逐出封地。然則她不思悔改,反而一舉反叛親手殺母弒父。傳言她本可以奪得南疆大權,不料卻在決勝之際被毒蠱反噬,蠱毒入體難以拔除,就連魂魄都中了毒蠱以至於無法轉世投胎,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更有傳言甚至說她早就死了。
“竟是她?”鍾憐面色沉吟,疑惑道:“之前關於八大蠱王煉蠱失敗暴斃而亡的傳言難道是假的?”
“殷子嬈如何同塗山九尾狐牽扯一起?你們這些狐妖沆瀣一氣,究竟有何陰謀?”無毒咬牙質問。
“這位道長可不要污衊好人。”葉輕羽斜睨了無毒一眼,兀自背對着他,摸着下巴道:“殷子嬈被逐出南疆后,老巢設在塗山附近,二人許是因此相識。至於商無悔其人,在塗山一直沒什麼名聲,一開始我還當是普通山野修鍊出的野狐精。如此一想,他功法精進如斯,八成與殷子嬈也有關係。”
“所以是商無悔是為了救活一個罪大惡極之人,在棠梨鎮殘害無辜?”青鸞訝異,她雖自小受師門教導懲惡揚善匡扶正義,卻因天性冷漠從未有過切身實地的感受。如今看着吳遠山弱小的身體緊緊蜷縮在一處打顫,聽聞一個將死不死的妖邪為了續命繼續殘害生靈,青鸞心中隱隱燃起一股無名之火,想要將天下之惡悉數全滅。
“不好。”鍾憐忽然抬頭,望向眾人:“我曾偶然聽義父說過暗辰珠驅邪化煞的方法,聯繫殷子嬈如今的境遇,她恐怕是要拿我們當肉胎。”
“肉胎?”青鸞不解。
“原來如此!”葉輕羽雙手合掌,臉色更差:“暗辰珠解毒時魂魄需寄居在肉身上,若是解毒時肉胎承受不住暗辰珠的強大靈力與蠱毒對抗,破損后無法繼續支撐殷子嬈的魂魄,我們便要排着隊的一個個替換上去。這殷子嬈好毒的心思!”
陸涵江聞言面色刷白,凝重道:“鍾師弟,葉公子說的可是真的?”
見鍾憐點頭不語,葉輕羽搖了搖頭,哀戚道:“誰叫你們是仙門弟子,論筋骨自然比普通人耐用個十倍百倍,那死狐狸把你們捉來時,想必就是看重了這個。”
“這,這也太毒了。”青鸞一時無措,想到自己此番下山,一事無成不說,還出師未捷身先死,簡直就是死不瞑目。
然則石洞毫無出路,眾人一籌莫展,個個如同泄了氣的布袋。沉默之間,一晃又不知過去了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