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要以怎樣的方式與心愛的人告別
漫天風雪劈頭蓋臉砸下來,葉子佩伏在宋子昂的背上只能眯起眼睛才能依稀看清前面的道路。她用微弱的聲音告訴子昂行走的方向,因為此時本就心智不佳的子昂驚慌中已經失去了判斷力,只能機械而艱難地在風雪中毫無方向地亂闖。
子昂深一腳淺一腳疾步在濕滑的山路上,幾次摔倒在地,衣褲早已被汗水和融化的雪水打濕。嘴裏呵出的一團團熱氣吹到他額前髮絲上,擰成了一串串的冰晶,隨着顛簸的步伐在他的眼前相互碰撞沙沙作響。而被雪水凍硬的褲腳像繩索一樣束縛着他的步伐,子昂吃力地前行。
耳畔子佩的低吟和呼出的微熱氣息是他艱難前行的動力,他現在只有一個信念就是儘快趕到坳南章凌風的診所,讓她快點兒擺脫痛苦。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來到了章凌風的診所前。可是當二人滿懷希望走近門前時,門上掛着的一塊小木牌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上面清晰地寫着一行大字:診所無人,醫生出診中……
子佩忍着腿部的陣痛哆哆嗦嗦撥通章凌風的電話,這是她最後的希望。可是裏面仍然沒有任何的回應,而且因為氣溫驟降的原因,手機的電量消耗得很快,只剩下一格了。
子佩頓感眼皮千斤重,絕望地閉上眼睛,再無力睜開。天不遂人願,千辛萬苦挪到這裏卻是這樣的結局。五個小時又過去了多久,人生真的不知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生命已進入了倒計時,能否看都明天的太陽對於自己儼然是一種奢望了。想到這裏,一行淚悄悄滑落到子佩腮邊。
可是大汗淋漓的子昂不甘心這樣的結果,他一面大喊章醫生,頭頂熱氣騰騰,一面用力敲砸大門,震得門上凍結的冰碴紛紛落下,可是屋裏卻沒有一絲迴音。
“別敲了,裏面沒人。”子佩氣若遊絲,傷口已腫脹起好高,火辣辣的感覺已經遍佈了整條腿。而且鑽心的痛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經,像有無數的細針正從傷口處竄向身體的每個角落。
子昂還在不停地敲門,執念和簡單的思維讓他認為只要敲開眼前這扇門,子佩就會得救,她就能像往常一樣天天笑顏面對自己,就會天天給自己做好吃額的飯菜,還會靜靜坐在身邊看自己畫畫。於是他像一頭雄獅一樣更大力氣地敲門,只是這聲音在怒吼的狂風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以至於鄰近的農舍根本聽不到任何的聲響。
“別敲了,把我放下來。”子昂正起勁地敲着,耳邊傳來子佩微弱的聲音。雖然身體明顯感覺到越發的糟糕,但子佩心底尚存一絲清醒。她曉得命運對於此刻的自己來說已經回天無力了,生命真真切切地進入了倒計時。章凌風不知在坳南還是坳北出診,電話打不通,這樣的鬼天氣要想在偌大的山區里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更何況還要讓子昂背負着自己。
想活命只能去縣醫院。可是現在風雪交加,天色見晚,哪還有路可走……實際上已經陷入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此刻的葉子佩哀莫大於心死,絕望讓她放棄了最後的掙扎。既然已經山窮水盡,不如坦然面對,反正人總有死,只是遲早的事。
一個人若是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那餘下的每一秒就不再忐忑。子佩平靜地看着漫天的飛雪,像是又見到了最美四月天洋洋洒洒紛飛的柳絮,聽到了花開的聲音,嗅到了被潤物細無聲的春雨洗滌后空氣中淡淡的清香。她不再介意自己最後會經歷怎樣的痛苦,也不再關心倒計時的生命長度,此時此刻她只在意生命盡頭自己要以怎樣的方式與心愛的人告別。
可是一想到朔風吼叫之間,天地莽莽之處,子昂孤零零面對自己的死亡,她的心又揪到了嗓子眼。她擔心最後時刻自己也許做不到從容安詳,也摒棄不了由於對死亡的焦灼恐懼而情不自禁扭曲着的臉。她不想也不願意自己的離世會成為羈絆子昂一生的陰影,成為子昂揮之不去的夢魘。
內心深處她更期盼子昂能在快樂歡愉中度過他的餘生——沒有遺憾,沒有悲傷,沒有痛苦的回憶,沒有內疚的折磨,沒有傷心的記憶,沒有夜不能寐的困惑……
所以,她不想心愛的人直面自己的死亡。
所以,這一刻心亂如麻的子佩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儘快支開子昂,讓他遠離自己,越遠越好。於是她忍着痛讓子昂放下自己,謊騙子昂去找章凌風,自己在這裏等待。她已打定主意只要他前腳走,自己就立刻離開,哪怕是爬也要爬到人跡罕至的地方,子昂找不到的地方。相較於讓心愛的人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死神帶走,她更願意子昂能夠接受自己失蹤的結局,至少他不用殘酷直面那刻撕心裂肺的痛楚。
“為什麼要我……獨自……去找章醫生,我們一起……不好嗎?”子昂不解子佩的用意,遲鈍憨直地反問。
“你這樣背着我,跑起來很慢的。再說……也不知道章醫生現在哪裏,也許要找很久,你背着我顛來顛去的也讓我……很不舒服。”子佩吃力地回答,試圖繼續說服哄騙子昂,可是反而引起他的警覺:
“為什麼你總是……趕我走,我不要這樣做!我要我們……一起走。”子昂執拗地撅起嘴。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在感覺到後背上的子佩不斷下滑后,他果斷地扣緊了她嬌小的身體。
“……”倔強的子昂讓昏昏沉沉的子佩無話可說。
子昂的眼睛一亮,他忽然想起了給自己針灸的郭醫生。“找不到章醫生,我們去找郭爺爺!”以他單純愚鈍的認知,只要是醫生就能救死扶傷。他不曉得現在每分每秒對於葉子佩的意義,更不知道此刻只有血清能保住子佩的性命。
篤定了自己的想法,宋子昂不等子佩回答,轉身沖向風雪中。他圓睜雙目,呼哧呼哧喘着粗氣,腳底生風,恨不得插上翅膀。內心只有一個信念就是快點兒趕到下河灣,快點兒到達郭爺爺的家門前。
此刻,虛弱的葉子佩,腦袋垂在子昂的肩頭,她已無力左右子昂的行為,更無力提醒他,去了也沒用,現在只有血清能救自己。她任憑子昂背着自己奔跑着,殘餘的一絲清醒只能讓她淚流滿面,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