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我不會放你走！”

葉子佩伏在子昂的背上，披散着的長發像瀑布一樣垂落在子昂的肩頭。她緊閉着雙眼，昏昏沉沉的，只能聽到子昂急促的喘息聲和雙腳踩踏在冰雪路面上的噗嗤聲。

不知過了多久，葉子佩在一陣顛簸中緩緩睜開雙眼。她的視線已經模糊不清，眼神時而聚焦時而渙散。她用力眨一下眼睛，可周圍還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根本看不清這是哪裏。她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此刻風雪已停，狂飆肆虐之後的夜正呈現出柔和靜謐的一面。

“快放下我，時間……來不及了。”子佩在子昂耳邊喃喃低語，氣息奄奄。

“來得及！”子昂呼呼喘着粗氣回答，腳步沒有絲毫的停滯。

一陣鑽心刺骨的疼痛讓子佩緊咬嘴唇，可這絲毫減輕不了她的痛苦，她情不自禁抓緊了子昂的衣領，可最後還是再次陷入昏迷中。

而一心向前奔跑的子昂並沒有顧忌到脖頸上被卡成紅印的難受感覺，他濃黑的劍眉下堅毅的目光射向遠方——快快趕到下河灣。

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頭。

跑着跑着，宋子昂發現有些不對頭。周圍好多的松樹，已經跑了好久，它們卻始終圍着自己轉，自己好像永遠擺脫不了這些參天大樹的追蹤。

宋子昂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他氣喘吁吁地抬起頭。一輪明月高掛空中，銀色的月光靜靜地瀉在包裹着冰晶的樹枝上，高高矮矮的像有無數的星星在上面熠熠發光。

此情此景，子昂的腦海中忽然泛起了莫奈的油畫集《阿讓特伊雪景》所描繪的景色，寂靜的夜，粉妝玉砌的世界，卻也是一片令人倍感孤獨恐懼的慘白。

子昂正沉寂在油畫世界的想像中，前方不遠處咯吱一聲響，一大截松樹枝被厚重的冰溜子墜彎折斷，帶着一團雪霧轟然墜下，把他從沉思中猛然驚醒，也讓他想起了背上的人兒和自己的使命。

子昂連忙邁開腿繼續向前疾奔而去。疾走了一段時間，他感覺到精疲力竭。可抬頭一看，周圍的景色竟然和剛才離開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難不成自己在原地畫圈？

雖然這讓他感到莫名其妙，但他還是咬着牙鼓起勇氣繼續奔跑起來，樹林裏隨即又回蕩起子昂急促的腳步聲和像蒸汽機一樣沉重的喘息聲。

跑着跑着不經意的抬頭——又是熟悉的景色，熟悉的掛滿冰晶的松樹，甚至天上一直追着自己跑的圓月都是一成不變地盯着自己。

他沮喪地跺腳，卻發現腳下原先整片的冰層早已被自己踏成了碎冰。原來自己一直在這裏轉圈，似乎永遠也踏不出這片松林了，而且身旁的每一棵樹好像都在嘲笑他的無能。

宋子昂呆立在樹林中，四周死一般的靜，他徹底迷失了方向。

正在不知所措中，他看到了葉子佩垂在自己胸前的手臂輕微搖晃。前所未有的恐懼讓子昂一把抓住子佩的手臂，他像人們在黑暗中急於尋求光明哪怕是一丁點的光亮那樣焦灼於尋找心靈的慰藉與依靠。

可是她的手臂怎麼這麼冰冷？似乎比地上的冰雪還要冷上千倍。

她走了嗎？

子昂倒吸口冷氣，更大的恐懼襲來，他如同泥塑般呆立在夜空下，充血的雙眸直勾勾地望向前方。可是他不敢抬頭，他害怕一抬頭就會看到皎潔的月光下一個長發飄飄的美麗天使跟他揮手告別，然後舒展開潔白的羽翼翩然飛走，空留下自己兀立在粉妝玉砌卻沒有一絲溫度的松林中。

“不，我不會放你走！”子昂忽然情緒激動一聲大吼，頭頂的松枝被震動搖晃着，紛紛揚揚落下一團團細沙一樣的雪。一行熱淚從他失神的眼中流淌出來滑落到腮邊，他更加用力地扣緊了倒背在身後的拖着子佩身體的雙手。

就在子昂即將崩潰之時，伴隨着傳入他耳朵里的一聲呻吟，一股暖濕的鼻息吹拂到他的臉頰上。

子昂渾身一顫，絕望的後果有可能不是悲傷也有可能是驚喜，而且這種驚喜會讓人感到加倍的興奮。來不及抹掉腮邊的淚，子昂立刻把頭轉向垂靠在自己肩頭上的子佩憔悴的臉龐。

“你活着，我說過我不會放你走的！”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寒夜料峭，子昂上下兩排牙齒控制不住地打顫，噠噠作響。

“是呀，我還……活着，活着……多美好呀！”子佩一面艱難地喘息，一面微弱的聲音回答子昂。

當她有氣無力地抬起眼帘時，正撞上子昂憂慮緊張的眼神。

沒想到這一眼剎那間讓子昂破防了，他委屈得像個孩子一樣向子佩哭訴起來：我跑不出去，這些大樹壞得很，它們長得都一樣，總是擋在我前面，我……我跑不過它們。

看着一串串眼淚從子昂眼中滑下，子佩心疼不已。想到自己有限的生命在人世間能有幸有緣遇到眼前愛的人，她對自己的生死已經無所謂了。可是此時此刻她不能讓迷路的子昂凍死在這裏，這樣她會死不瞑目。

於是葉子佩積蓄起自己身體裏所有的能量，憋住僅存的丹田之氣，唯恐自己說話不清，一字一頓告訴子昂說，去撿一塊帶稜角的石塊，一路走一路砸下經過的松樹榦上包裹的冰層作為標記，然後找沒有標記的樹榦就一定能走出樹林。

“聽懂了嗎？”子佩氣若遊絲，沒等子昂回答，她無力地合上眼皮，重又陷入昏迷。

子昂以為她睡著了，衝著她蒼白的臉用力點頭。然後按着子佩告知的話開始行動。

果然經過一番努力，他背着她終於走出了魔鬼松樹林。看着身後白茫茫的一片，他丟掉手中的石塊，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全然沒有注意到右手食指的指甲在剛才的敲擊中已經脫落。

子昂繼續向著下河灣的方向疾奔，可是跑着跑着他發現前面無路可走了。原來暴風雪颳倒的樹木東倒西歪地橫亘在山路中央，以他一己之力根本無法穿越。

宋子昂急得直跺腳。他舉目向前望去，月光下一條被凍結的瀑布像銀色的帶子延展到山角下。

再看山角下人影綽綽，燈光晃動，偶爾還有轟鳴聲傳來。他不知道山有多高，但他知道滑下去一定有人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