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風起

第九回 風起

寒棺冷鐵陰魂窟。

穢土生花沉銹骨。

此目曾空。

壯志才情可與同?

新書陳跡難堪顧。

孝悌金蘭終兩誤。

此去何方?

別處山高水猶長。

——詞牌《偷聲木蘭花》

柳夢生回頭一看,只見身後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後背着一副棺狀物,一張俊朗的臉上寫滿了嚴肅,眼裏寒光爍爍正盯着自己,周圍的路人早就閃到遠處看熱鬧了。

柳夢生自問這輩子還沒怕過誰,反正就算怕過誰他也不記得,但是從眼前這人身上柳夢生感到不小的壓迫感。餘光看見師姐壓低了帷帽躲在自己身後,柳夢生便強壓下退意,卻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

“不知這位兄台,找在下何事呀?”柳夢生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明知故問,”那人冷聲道,揚了揚頭示意後方的告示牌。

回頭又看了看那張通緝令,柳夢生這才反應過來,就說為什麼會覺得眼熟,這一張通緝和另一張懸賞上畫的人竟然是自己!

柳夢生心裏五味陳雜,怎麼自己剛出梅林就被懸賞通緝了?不對,很有可能是自己失憶之前就被懸賞了。這下尷尬了,在這人眼裏自己恐怕已是狂妄匪徒之流了,還是膽大包天的那一類,不然誰沒事會大搖大擺地來看自己的懸賞?再轉過來時,見那人將目光投到了師姐身上,眼睛眯了起來。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啊?”柳夢生見狀上前一步完全擋住師姐,索性鐵下心來繼續裝糊塗。

那人眼神一冷,也不再多言語,伸手就欲擒他。柳夢生立刻抬手打開那人的手,目光突然看向那人身後,輕輕一笑。那人果然中計,以為身後有暗算,迅速回頭戒備。柳夢生見計謀得逞,立馬拉起師姐就跑,城門方向已然被一群官兵模樣的人堵死了,只好往城裏去了。

“休走!”背棺男子發現中計怒吼道,只見他身後閃出一道人影,飛身跳到柳夢生前方,攔住姐弟二人去路,回身一掌攻來。

無奈右手拉着師姐,只好以左手化掌接下這招,事出倉促,柳夢生並未來得及運用氣力,單單隻憑藉力量相抗。兩掌相對,柳夢生頓覺左掌被對方拍得生疼,但奇怪的是對方似乎也未動用氣力,這一掌下去,柳夢生感覺自己像是拍在了鐵板上,不過也算是用蠻力強行擊退了對方。

而被甩在身後的那背棺男子,雖然也追了上來,卻似乎並不想近身,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離觀察着,像是在戒備柳夢生出招一般。少時,剛剛被擊退的人影,以一個人體根本不可能辦到的動作再次襲來,柳夢生雖然有些驚異,但這一次已是準備充足,遂催動體內氣息,運足氣力一掌再出,顯然對方也有準備,又一次兩掌相碰,雙方均未退一步。

此時,柳夢生才得以看清對方面容,誰知這一看差點把他嚇到,眼前這位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架面容精緻的人偶!

柳夢生驚訝地頓了片刻,就在此時,那人偶與他對掌的手臂關節處突然活動,纏着柳夢生的左臂直逼脖頸處而來,似乎是想就這樣將他鎖住。柳夢生自然不會讓它輕易得手,左臂鬆勁的剎那,抬腳發力將那人偶踹出甚遠。

回頭見到追上來的背棺男子似是有點心疼地望着人偶,卻又不再上前一步,柳夢生轉念一想,莫非此人是這人偶的操縱者,從方才人偶出現的位置,再看他身後背着大木棺,柳夢生便有了七八成的把握。雖然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方術操縱這人偶的,但正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若是能直取操縱者,那麼也就不必顧慮怎麼對付這人偶了。

如此,柳夢生心生一計,鬆開抓着師姐的右手,假意追擊那倒地的人偶。那背棺男子一驚,手裏慌忙作結印狀,柳夢生聽到自己身後一弦琴音響起,師姐不知何時將琴抽出,正奇怪師姐為何此時要彈琴之時,再看背棺男子手中結印已成定式,但卻不見那人偶再有任何反應。

柳夢生趁此抽出腰間木劍,心想那人偶應該受創不淺,即便操縱者並未中計趕來,也能藉此破壞這棘手的人偶。背棺男子見人偶沒有反應不由一愣,但隨即看到柳夢生像是決心破壞人偶一般,心裏一急,便也抽出長劍疾步沖了過來。

柳夢生一直在注意男子的舉動,自然是知道他的動向,心裏一笑,繼續裝作誓取人偶的樣子。眼看柳夢生將至人偶處,那男子果然慌張了,腳下步伐加速,卻也失了穩健。

柳夢生察覺距離已經近到合適的範圍,便突然回身攻向背棺男子,對方雖然有一定防備,但也未能及時反應過來,匆匆用長劍架在身前。柳夢生揮劍上挑,將他的長劍撥開,運足氣力左手化掌,一擊正中男子胸口。柳夢生猜測這男子身後背着大木棺應該是盛放那人偶用的,既然這兵器已出,那木棺也應該沒有多大分量,但以防萬一柳夢生又在掌下多加了些氣力。

本來料定這一招能夠擊退此人,以便藉此抽身遁走,誰料這一掌下去,那人卻僅僅退了一步半。憑藉擊中時的手感,柳夢生清楚這人並沒有做好準備就接下了這一掌,既然並無防備卻只擊退了這麼短的距離,莫非眼前這人是個隱藏的胖子?

柳夢生一招未能如願,但這一掌力度不小,男子雖然未被擊飛,但也吃痛不已,當即單膝跪地以手中長劍勉強支撐自己,疲於應付這一掌的痛感。一同追來的官兵也都被這一下驚到了,一時不知是先拿下姐弟二人,還是先查看自己長官的情況。

柳夢生見狀立刻回身跑到柳含煙身邊,拉起師姐就跑,心道這當官的好是難纏,不過幸好能夠脫身了。

不過還未等柳夢生高興太久,只聽見身後的那個背棺男子怒吼道:“攔住他們!”

話音剛落,柳夢生就見前方又突然閃出一人,頓時心叫不好,這還有伏兵?卻見來者口中默念何詞,將手中一紙黃符燒盡,遂雙手拍向地面。

柳含煙立刻急道:“不好,夢生快停下!”

奈何為時已晚,柳夢生忽覺腳下一軟,低頭只見地面雖看似無異,卻如入泥沼一般,而自己的雙腳竟然陷入其中正在慢慢下沉。

柳夢生急忙鬆開了師姐,而柳含煙則借他的肩膀輕輕一踏,飛身而起,凌空橫琴,翻手撥弦,霎時七弦驟鳴,分金斷玉。

那攔路者頓時猶如醉酒一般,搖身而起,卻沒走兩步便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沒了動靜。

柳夢生當即便感法術已斷,趕緊動手把自己從地里拔出來,但還未等他將一隻腳完全抽出,便聽到身後一聲怒吼。

回頭一看,不料那人偶已然先至,凌空一招力劈而下。柳夢生大驚,急忙橫劍一擋,雖然那化地為沼的法術已是被師姐破除了,但柳夢生依然覺得自己被這一招打的又陷下去幾分。

未等他再有動作,那人偶便又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動作再次攻來,柳夢生心裏叫苦,這不是欺負人嘛,本來這人偶的關節活動就比常人靈活,再加上自己陷在地里,怎麼可能脫身?

就在他疲於應付這人偶的時候,那背棺男子趁機出劍攻來,柳夢生心裏把他祖上照顧了一遍,這傢伙不是不善近身的嗎?怎麼這時候就敢來趁人之危了?

就在背棺男子即將得手之際,柳夢生面前突然橫了一柄雪亮的長劍,攔下了這招。那背棺男子一驚,迅速退開,人偶也因此減了攻勢退到一旁。

柳夢生當時也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只見眼前矗立着一位女子,青衫遠黛,白袍如雪,容貌清秀,本是位驚世的美人,但周身卻散發出冷若冰霜的氣息,眉目間更是添了些拒人千里的寒意。原來是個冷美人,柳夢生心中暗想。

背棺男子向後退了十來步,錯愕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柳夢生見這冷美人似乎是來幫自己的,頓時鬆了一口氣,可誰知就在此時,一陣寒意席捲全身。柳夢生心覺不妙,抬眼便見那女子神色一凜,右手反轉,一劍向自己劈來。

柳夢生大驚,橫劍招架,兩劍相交,柳夢生頓感一陣冷風撲面而來,驚魂未定之際,卻見冷美人雖然殺意迸發,但似有些猶疑。不容柳夢生多想,冷美人左手又出一劍。

雙劍!柳夢生心中大駭,急忙挑開冷美人右手的那一劍,強運氣力,一劍震開了她。

但冷美人似乎沒有退意,攻勢接連而至,柳夢生此時一隻腳都還沒從地里拔出來,躲閃空間更是有限,面對冷美人的大部分攻招只能格擋,也不能還擊,招架起來不免覺得有些吃力。幸得對方是單手揮劍,又是位女子,力道不大,但是自己周身始終被包裹在一陣寒意中,令柳夢生不由得十分警惕。

柳夢生幾天來本就沒得好好休息,現在雙腳又陷入地中處於劣勢,漸覺難敵,正苦于思索破局之法,卻突然察覺身後傳來一股殺意。便是那背棺男子趁他疲於應對冷美人的攻勢之際,繞到背後,見時機成熟,便催動人偶一同攻來,招式凌厲,看架勢好像是不想留他活口了。

眼看殺招將至,柳夢生心裏暗叫吾命休矣,忽然兩襲白衣映入眼帘,分別攔下了這一人一偶。定睛看去,便是那冷美人止住背棺男子,而柳含煙攔下了那人偶。

柳夢生剛還奇怪師姐為何還不出手相救,原來是先將方才的琴收了起來,才抽出長劍前來相助,看來是見自己有難,師姐也是要認真起來了。這樣想來,柳夢生心裏一股暖意流淌,只是他不知道為何師姐手中之劍不是離釵,而是先前和自己比試的木劍。

“你什麼意思?”背棺男子盯着攔路之人,眼神中的怒意洶湧,柳夢生甚至感覺到其間有絲絲殺意。

“這個人我來殺,”冷美人果真以一種嚴寒徹骨的語氣回道,說完又看向攔下人偶的柳含煙,看得出來比起那背棺男子,這位冷美人更加留意柳含煙。

柳夢生見師姐依然是背對着她並未回應,但周身卻散發出你休想的氣息,心裏頓覺安全了不少。趁着師姐與二人相互牽制之際,柳夢生趕緊從地里把自己刨了出來,坐在地上又看了看目標相同卻又相互對峙的背棺男子和冷美人,心想自己之前究竟是幹了什麼壞事?落得現在不僅被官府通緝,更是惹得這個姑娘恨不得逆着官府也要手刃了自己。

柳夢生自然不敢鬆懈,將雙腳拔出來之後便迅速做好了迎擊的準備。周圍已是被與背棺男子一同而來的官兵圍住,但卻沒人敢再近前一步。背棺男子依舊面帶怒意,一手持劍一手結印,另一旁的人偶也微微活動着關節伺機而動。冷美人夾在柳夢生跟背棺男子中間,一手一劍分別指向二人,只是眼神卻一直落在柳含煙身上。

柳夢生仔細打量着她,總覺得哪裏有些非比尋常,待到看清冷美人手中的雙劍時,柳夢生一驚,方才交手時候那一陣揮之不去的寒意並不是錯覺,這冷美人果然有能夠運用寒氣的能力,而且目前為止顯然隱藏了實力,證據便是她手中的劍刃上竟然真的結了一層冰霜。相比之下,柳含煙倒是顯得雲淡風輕,在這般緊張的局勢下還能這般從容,柳夢生打心裏佩服起自家師姐來了。

就在幾人相持不下之際,忽然只見背棺男子微微一笑,隨即從圍觀的人群中閃出一個嬌小的姑娘,手中燃着一紙黃符沖向最近的柳夢生。柳夢生大驚,全數注意力被這小姑娘吸引過去,急忙轉身警惕。柳含煙最先做出反應,撇下人偶不管,向柳夢生飛身而來。

然而畢竟距離差距太大,如此一來必然會被那小姑娘趕先,柳夢生自然是不可能束手就擒,暗轉三分氣力於腳下,等那小姑娘跑到了合適的距離,便迅速發力再次用出先前從師姐故友那裏仿來的身法,迅速掠過小姑娘,途中一劍精準地挑飛了那小姑娘手中還未燃盡的黃符。

小姑娘顯然被這一招嚇到了,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雙眼快速顫動着,淚水決堤一般流下,就差放聲哭出來了。柳夢生見她這般,心裏一顫,也不忍再出手,右手揚着木劍,一時間停了動作。

背棺男子本來與那小姑娘同時動作,意圖直取柳夢生,但無奈被冷美人攔下,現在見那小姑娘情況危急,急火攻心,一邊催動人偶攻去,一邊瘋狂地揮劍砍向冷美人,欲圖將其逼退。

柳含煙察覺自家師弟已是化解了來者的攻勢,便鬆了口氣,誰知原本被自己撇在身後人偶乘機沖了過來。柳含煙心中一急,還未來得及把握氣力,錯手一劍直接將那人偶挑飛。可誰知這被挑飛的人偶,卻是向著那癱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砸去了。

背棺男子見狀如同瘋了一般,一聲怒喝不顧冷美人的還擊,直接沖了過來。冷美人見他這般,便也不強行阻攔,劍下鬆勁,閃身一旁。

柳夢生本來揚着木劍,正不知道如何對待眼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姑娘,雖然挺想上去安慰她的,但畢竟目前是敵對身份,可是要是繼續出手,那跟欺負小女孩有什麼區別?

正在糾結的時候,忽見天上飛來一物向她砸了過來,柳夢生一驚,也未看清來物,只覺得若是真的砸中,那小姑娘必定承受不了。來不及多想,柳夢生強運氣力,腳下發勁,又是一招縮地之法,凌空而去,在飛來之物落地之前,半途將那小姑娘抱起一同躲了過去。

只是柳夢生這一次行事倉促,也為了能夠將小姑娘救起,結果自己離地面太近,根本沒有起身的機會。柳夢生自知已然沒有迴轉的餘地了,乾脆一咬牙,將小姑娘抱在懷裏,自己以後背着地。不過這一次發勁過猛,柳夢生落地后帶着那小姑娘一同滑行了很遠,直到撞上了廣場的一口水井的井欄才停了下來。

柳夢生被這一下撞得眼前一黑,差點沒吐出血來,緩了好一段時間才勉強將意識維持住。一邊咳嗽一邊察看自己懷裏的小姑娘的情況,只見她雙手顫顫地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將臉埋在柳夢生懷裏。

柳夢生強忍住咳嗽,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道:“小丫頭,咳咳,你沒事吧,小丫頭?”

小姑娘慢慢抬起腦袋,小臉紅彤彤的,眼角還掛着淚花,抿着小嘴點了點頭。

柳夢生見她好像沒受什麼傷,一下子鬆懈了下去,一鬆勁就躺在了地上。

柳夢生這一躺,可把那小姑娘嚇到了,連忙一邊搖晃着他,一邊帶着哭腔問着:“大哥哥,你怎麼了?你可別死呀,大哥哥。”

柳夢生本就後背吃痛,被這麼一搖,頓覺渾身快散架了,又不捨不得凶她,遂開口道:“咳咳…現在還活着,咳咳…小丫頭…咳…你要是再搖幾下,大哥哥就真歸西了。”

那小姑娘一聽,連忙停下了動作,柳夢生剛合眼想躺下,只覺得自己的左手被輕柔地拿起,睜眼看見師姐正在為自己把脈。柳夢生只覺師姐的氣息緩緩流入體內,順着經絡遍佈全身。

柳夢生見了就自然地讓師姐的氣息在自己體內流淌,不加干預,只消片刻,便感覺自己的傷情竟然在迅速恢復,剛剛為了救那小姑娘,匆忙間失了分寸,本來這傷勢不躺上一兩天是好不了的,結果現在柳夢生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居然感覺有把握能起身了。

柳夢生又動了動身子,向師姐示意自己有起身的意思。柳含煙淺淺一笑,輕輕搖了搖頭,似是想讓他再躺一會兒。柳夢生自然是乖乖聽師姐的話,繼續安靜地躺着,不過這麼一直躺着也很無聊,況且方才還與那背棺男子和冷美人纏鬥,不能放鬆警惕,柳夢生便暗自留意周圍的情況。

小姑娘自然已經從他身上爬下去了,背棺男子一邊抱着人偶一邊關切地詢問她的狀況,而冷美人依舊霜雪眉間地在不遠處觀望。

柳夢生覺得好是奇怪,前一刻還大打出手的眾人,現在全都偃旗息鼓了,還是說見柳夢生方才捨身救下那小姑娘,便不好意思繼續相逼,又或是見柳含煙師姐似是雙目失明,而柳夢生尚且有傷在身,也料定姐弟二人也無法逃出生天了,所以才暫且停下了攻勢。不過,任誰也看得出,現在三方之間緊張的氣氛未有一絲緩解。

背棺男子似是感覺到柳夢生在觀察他,一時間神情複雜,猶豫了一番便上前對姐弟二人說道:“這位小兄弟傷勢如何?若是能走動了,還是要勞煩兩位隨本官走一趟。”

柳夢生心裏暗罵,我都救了你小妹一命了,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還未等柳夢生跟師姐作出回應,冷美人卻是先行拒絕了:“這兩位,我不讓。”

背棺男子回身神情冷峻地看着她,不過要是誰比誰更冷,那他可是真真的得認輸了,冷美人現在宛如一座冰山一般,不對,她現在分明就是一座冰山,先前還都是推測,現在那冷美人不僅雙劍之上清霜艷艷,就連附近的地面之上也結出了一層薄冰。

柳夢生躺在地上,感到陣陣寒意從自己背部傳來,十分難耐,但見這兩位現在劍拔弩張的態勢,他又不敢輕舉妄動,只好默默地忍受着。

但是這寒意可非比尋常,柳夢生躺在地上感覺比躺在冰上還難受,寒意透過衣裳直襲腠理,大有侵入體內之勢,寒氣略過方才撞傷的地方更是刺癢難耐,多躺一刻也是百般煎熬。柳夢生心裏甚至默默期盼着冷美人和那背棺男子之間的衝突趕快爆發,自己也好坐起來緩緩。

“兩位且慢!”忽然附近有人喝道,隨即從人群中飛來一人影,背棺男子和冷美人迅速退開,手中兵刃紛紛出鞘,那人影落地將背棺男子和冷美人與姐弟二人分隔開來。

柳夢生定睛一看,原來是楚雁南趕回來了,心中一喜便趕緊從地上坐了起來道:“楚兄來得好,不然兄弟我可是要被這兩個凶神冤枉了,千古奇冤,冤得不行。”

背棺男子跟冷美人不約而同地沖他瞪了過來,柳夢生見狀捂住自己的嘴,示意不會再多話了,然後捂着胸口裝作傷勢發作又躺下了。柳含煙在一旁輕輕地笑着繼續為他把脈,而那個小姑娘似是有些擔心柳夢生的情況,但又不敢接近,就跑到不遠處觀察他。

楚雁南沖柳夢生點了點頭,回身向背棺男子和冷美人分別行了一禮道:“我身後這位柳兄弟雖然與榜上之人十分相似,但楚某曾與他同行一程,這位柳兄弟不僅對世事知之甚少,也絕非惡徒之流,想必其間定是有什麼誤會。”

“雁南兄,此話當真?”背棺男子略顯吃驚,冷美人也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柳夢生不免看了看楚雁南,心想,原來你們認識啊,這個楚雁南真不地道,知道有個跟自己長相相似的人,其實也沒準就是失憶前的自己正在被通緝,也不提點一下他,想到這裏心裏有點不悅。

柳含煙似是知道柳夢生在想什麼,對他輕輕點了點頭,柳夢生見狀立刻跳起來道:“對啊,我這剛和家姐出趟遠門就被你們喊打喊殺的,簡直莫名其妙!”

其他人看到剛才還因傷勢躺下的柳夢生,現在又跳了起來,一邊心裏嘀咕這傢伙到底有沒有事,一邊又因為似是誤會姐弟二人而有所愧疚,一個個都表情怪異地看着柳夢生,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柳夢生見幾人的表情着實好笑,忍住笑意故作嚴肅道:“還有書上說,江湖規矩不都是動手前先自報家門的嘛。你們怎麼上來就動手啊?你們家長輩都是怎麼教育你們的?”

“哪本書上寫的江湖規矩?”背棺男子一聽柳夢生這都扯出長輩訓誡之辭,心裏有些不快,但礙於楚雁南出面作保,自己理虧又不敢太強硬。

“那不重要,總之,你們要殺要剮之前,至少叫我知道你們是誰啊?不然我這死的不明不白的,你們就不怕我化作厲鬼晚上找你們?”柳夢生避開話鋒,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江湖規矩,雖然在桃花塢看的閑書里是這麼寫的,不過現在看來這世道好像並不像書里寫的那樣。

“你敢來,就收了你,”冷美人冷冰冰地回道,語氣里依然帶有一絲殺意。

柳夢生看了看冷美人,感覺渾身一哆嗦,心想也是,在玄門面前威脅要變厲鬼找上門來,那簡直就是羊入虎口,不對,是自尋死路:“總之,你們誤會了也誤會了,打架也打了,這還不自報一下家門,是不是有點太失禮數了?”

“柳兄弟初出家門,有很多世情並不清楚,兩位不妨先介紹一下自己,也好化解誤會,”楚征幫着說道。

“雁南兄說的是,本就我等理虧,”背棺男子表情依舊十分怪異,施了一禮道,“在下四方御使,泰山夏氏,夏揖山。”

見夏揖山介紹完,柳夢生就轉向冷美人,心裏有點期待這座冰山會如何介紹自己。

冷美人見柳夢生笑嘻嘻地看向自己,便迅速將目光偏至他處,聲音清冷道:“臨安,穆容雪。”

柳夢生聽罷心想果然還是這麼寒意透骨,便繼續道:“我說你們也真是的,即使是長相相似,你們見過有逃犯來看自己的懸賞通緝的嗎?”

此句一出,楚雁南、夏揖山和穆容雪三人面面相覷,然後又都眼神複雜地看向柳夢生,楚征和夏揖山更是點了點頭,那意思就是在說像是你能幹出來的事情,哦,不對,像是那人能幹出來的事。

柳夢生見狀心裏默念這個懸賞上的人肯定不是自己,絕對不是,他柳夢生就算是失憶之前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胆地來看自己的懸賞。

縱使心裏極力地勸說自己,柳夢生還是不免感到有點頭疼,但又不想錯過這個了解自己失憶前的身世的機會,遂扶額繼續道:“既然現在誤會解開了,那這位夏兄台和慕容姑娘,能不能告訴在下這榜上之人究竟幹了什麼事,這麼招人恨?”

誰知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僵住了,柳夢生頓時感到空氣里一股凝重的氣氛擴散開來。柳夢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臉茫然地看向楚征。楚雁南輕嘆了口氣,眼神轉向冷美人,柳夢生遂也一同看去。

柳夢生終於在這個冷美人臉上看出了些表情,那是眉目間難掩的怒意,先前這冷美人也就帶了絲絲殺意,現在倒好已經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殺氣了,柳夢生頓時感到一股寒意席捲全身,心裏萬馬奔騰,難道我又說錯話啦?

就在柳夢生不知所措之際,忽覺後腦挨了一拳生疼,便蹲下捂住腦袋,抬眼看到偷襲他的人就是江曉鶯,便有點惱火道:“江小鳥,你幹嘛打我?”

“你這呆瓜!人家是姓穆,名作容雪,不是姓慕容!”江曉鶯雙手叉腰道。

柳夢生一怔,心想不帶這麼坑我的,為什麼偏偏是這位冷美人起了一個這麼容易讓人誤會的名字?

“你當真不認識我?”穆容雪壓下怒氣和殺意冷冷地問道。

雖然冷美人的語氣一直是冷冰冰的聽不出來情緒,柳夢生卻有一種這位冷美人的殺意更明顯了的錯覺,連忙解釋道:“在下與家姐常年深居山林,這便是第一次出遠門,哪裏有機會認識穆姑娘?”

穆容雪神情嚴肅,滿是懷疑地盯了柳夢生一會兒,見他不像是在說謊,遂眼神一暗轉向一旁不再回應,只是冷艷的面容上流露出希望泯滅后的失望,目光流轉蘊含了絲絲哀傷。雖然不知道冷美人跟榜上之人有何種恩怨,但見她似乎並不在意自己了,柳夢生才鬆了一口氣。

“夢生,還未向各位介紹自己呢,”柳含煙在身側輕聲說道。

聽到師姐提醒,柳夢生這才想起來,隨即向眾人施了一禮道:“失禮了,在下柳夢生,這位便是家姐柳含煙,楚兄大家可能都認識,這個活蹦亂跳的姑娘也是與我們同行的江曉鶯。這一次初出山林,很多事情還不了解,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夏揖山回了一禮,而江曉鶯則是一腳跺在了柳夢生腳上,疼得柳夢生直咬牙。

“什麼叫活蹦亂跳的?”江曉鶯氣道。

穆容雪則似根本沒有在意這裏發生的事一般凝望着遠方,楚征見眾人化干戈為玉帛之後剛想說些什麼,就聽到不遠處有竹竿敲擊地面的聲音漸漸靠近,來者拖着長腔緩緩道:“這妖雨馬上就要下到城中了,看諸位這般精神,不知可有意收了這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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