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爸古東
第九章我爸古東
兩委會議最終不歡而散。
若不是林家康憑藉十多年支書的積威,一舉壓下眾人的非議,八個村組幹部今天定然要四分五裂,鬧成一河濁水。
最後,林家康和徐躍進力排眾議,強行將會議議程重新扭轉到方案上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接下來的討論表決中,三四組王張兩位組長竟然連連投出棄權票。張富貴提出的五個方案中,與司法和紀檢監察有關的兩個被直接否決,其餘三個沒有一個能得到與會半數以上通過,眾人也沒有商量出一個能令大多數人都滿意的辦法。
張富貴、大劉雖然有理有據,可要想收回150畝魚塘,他們卻真的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錢補償給對方;退一萬步講,即使收回了魚塘,誰來經營管理呢?靠大劉兩口子和他張富貴三個人,就是累死也不可能照顧得來。
雙方僵持不下,只得形成一個模糊性意見:年底再議。至於今年啷么辦,因牽扯太多,事情也就只得不了了之,暫且擱下。
林家康住在西邊第“5”排,與一號院隔了一排;徐躍進家在東邊第“2”排,和一號院隔了村委會大樓遙遙相對。三家相距都不遠,但兩人和張富貴都沉穩矜持的很,誰也不主動理誰。就好像鬧了彆扭的飲食男女,雙方都憋着一口氣,暗暗較着勁打冷戰,誰也不肯先開口,誰先開口誰就輸了,並且極有可能會一直的輸下去。以後再有紛爭,贏了的一方總會坐等對方再次主動求和,而輸了的的一方大概率還是會選擇低聲下氣的先開口,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
有人說,女人靠哄,男人靠懂。其實純粹是騙人的鬼話。女人哄過一次,尤其是第一次,那你就休想再靠別的手段來討好她,只能持之以恆的哄她一生。
在現實生活殘酷的較量中,無論是同事、朋友,還是敵人、對手,一旦你在對方面前屈下雙膝,俯首稱臣,你可能真的要終生為臣了。因為你的第一次屈服,實際上意味着的是心理上的臣服,邁出第一步,從此踏上不歸路。古人云,一日為奴,終生為奴,一失足成千古恨,也許便是講的這個道理。
談判僵持不下本是稀鬆平常的事。世上的爭端,絕大多數都是在漫長的僵持中通過談判來解決的。就好比華夏和南越的戰爭,真正大規模的戰役,只進行了短短的一個月,之後的談談打打卻斷斷續續一直持續了整十年。
經歷過這場戰爭的張富貴自然深知個中道理,所以他不急,每天這裏走走,那裏看看,和村裡人說了不少真心話,聊的熱火朝天,表面上過得悠閑自在,看似羚羊掛角不着邊際,實際上卻是草蛇灰線處處施壓。許多受過鯤鵬集團林家鯤兄弟父子三人恩惠的鄉親流水一般到林家灣一號院拜訪,說古論今,談笑晏晏。出門時無不稱讚張曉嬌的幾樣腌制小菜健脾開胃,秋水炮製的茉莉花茶清香可口,林一林的毛筆字大氣端莊。
一時間,一號院人來人往,門庭若市。
林家康、徐躍進被張富貴滑不溜丟的這一手弄得傷透了腦筋,卻又毫無應對之策。
在這個年代鄉里人簡單樸實的大腦里,基本是沒有保密這個概念的,某個夫婦昨夜吵了嘴,男人打了女人屁股幾巴掌,女人撓了男人後背幾爪子,第二天一早指定會在田間地頭流傳開來,並且演繹出更為精彩豐富、活色生香的無數個版本。
沒幾天,雙方談判的整個過程和內容便被大範圍傳播開,並迅速蔓延、發酵。村裡說什麼的都有,部分內容甚至被傳得神乎其神。但總體上的評價卻是:村裡即便做不到將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與林家後人,也不該過河拆橋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這一觀點在一二三四組居民中尤為集中而強烈,每天晚上,許多居民都會聚集在村廣場上,或三五人一群,或十幾人一堆,言辭犀利的大聲議論評點,旁若無人。甚至四個組長好像故意要火上澆油似的,時不時也參與其中。
五個轉承包張富貴150畝魚塘的漁民以及他們的親友聽到這些流傳甚廣的紛紛議論,被那個腰裏插滿飛刀、凶神惡煞的癟腦殼,和那個能把花生米大小的炸藥準確扔進耗子洞裏的張富貴攪得心神不安,生怕他們直接打上門來,把魚塘強討惡要回去,故而惶惶不可終日,再也坐不住,整日追着林家康、徐躍進和五六組傅組長、李組長,詢問、質疑村裡和他們簽訂的合同,討要說法。幾個七老八十的老黨員則拄着拐棍找到徐躍進,吵吵嚷嚷着要查看承包合同和賬本。天知道這些老眼昏花、連斗大的字都不認得幾個的老黨員怎麼看得懂帳。
林家康、徐躍進沒料到,原本自己準備拿來對付張富貴的一套辦法,卻被他發動群眾反過來用到了自己身上。兩個人被這些人吵得煩不勝煩,腦殼生疼。想要登門拜訪張富貴,卻始終拉不下這張臉,於是便委託婦女主任兼一組組長馬蘭花私下見了張富貴兩面,不想張富貴鐵釘子咬斷,堅持按合同辦事、無條件收回魚塘,並揚言不日即將去香妃湖縣治所在城關鎮,拜會某某縣領導之類。
林家康、徐躍進不僅沒有得到滿意的回復,反而更添了一份憂心。兩人屁股底下到底有沒有粘上屎,粘了多少屎,別人或許不曉得,他們自己心裏大抵還是有數的。事情真要發展到那一步,可就完全違背初衷、偷雞不成反蝕一缸米了。
直到這時,林家康和徐躍進哪裏還沒明白,自己這是掉進張富貴設計下的天大的坑裏了。兩人這才深深的體會到張富貴的老辣與陰狠,細思極恐:原來八個村組幹部裏面,張富貴居然已經多多少少能左右或影響四個人的意志!當初兩委會的進程也因此而牢牢的把控在張富貴手中啊!他並非不能順利通過五個方案中的某一個方案,而是故意讓所有方案全都胎死腹中!再通過輿論和廣場之聲,使得所有矛盾和目光全部集中到他們身上,讓林家康一伙人落井下石、強搶林家財產的陰謀論逐漸發酵。在其中,他張富貴只有一個角色,那就是:一個不離不棄撫養戰友遺孤有情有義的漢子,一個被人欺負到家卻忍辱負重一讓再讓的弱者。
因此,張富貴、癟腦殼大劉一家三口、林一林,連帶秋水秋葉這對母女花,一時間得到全村上下男女老少們的一致同情。
事已至此,林家康、徐躍進兩人都清醒的意識到,再想以會議形式談判,壓張富貴為五六組出資或魚塘承包費漲價恐怕已不可能。八個村組幹部,每個人代表的利益各不相同,人多嘴雜,現在這種情況下,越是開會討論只怕越會引出更多更大的麻煩,以一對一的形式私底下的交流溝通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
只能向張富貴、癟腦殼低頭了嗎?要是林叔和家鯤家鵬在,他們倒是無所謂,早就跪舔了,可這是兩個在本地無親無故、居然還敢囂張的亮刀子、把村官根本沒當回事的外鄉人啊。
林家康、徐躍進確實有點不甘心。同時,還有點懼怕,不曉得張富貴后一手又會是什麼。溫水煮青蛙?鈍刀子割肉?還是…雷霆一擊?
就在雙方騎虎難下的時候,村裡回來一個外姓人。
而打破這僵局的,卻偏偏就是這個他們都沒有想到的外姓人。
5月上旬的一個星期天,林一林在一號院臨帖寫完一百個大字后,習慣性的一頭扎進圖書館裏,抱起一本《世界地里》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跟隨在他身邊的,除了秋葉和永遠吊著兩條清鼻涕的汪少甫,還有剛結識了幾天的一個小孩,和秋葉同齡的林遠方,小名芳芳。
三人面前,各自擺着一堆娃娃書,都是《葫蘆娃》、《西遊記》之類成套的連環畫。
剛認識時,芳芳這名字着實讓林一林和秋葉都產生了錯覺,以為是個女孩兒,見了面才知道是個眉清目秀、靦腆害羞的小男孩,村裡運輸專業戶林家琪的寶貝兒子。算起來也是和林一林同族的遠房兄弟。
汪少甫不知又有何感觸,猛一收腹吸氣,喚回兩條“白狗”后,手拿一本書,歡天喜地的出了門。
所謂“白狗”,是一天早飯時,幾個小孩子端着碗在小賣部門前廣場上邊吃邊商議去水田裏捉鱔魚的事,汪少甫鼻孔下吊著兩條長長的清鼻涕,眼看着就要被他合著飯一起扒進嘴裏,林一林看着驚心,趕緊從褲袋裏摸出一張白紙給他擦去,腦子裏不知什麼地方突然開了竅,就記起了不知什麼時候在哪看到過的這麼一個謎語:兩條小白狗,趴在洞門口,不揪它不走,一叫就回頭。
秋葉、芳芳聽了哈哈大笑,汪少甫也跟着傻笑。林一林幾次教他擦鼻涕,汪少甫卻愣是沒學會,只得由他去了。
沒多大一會兒,忽聽廣場上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姆媽,姆媽,古江,古江,哇,哇…”
林一林、秋葉、芳芳三人聽到不對,急忙跑出圖書館,一眼看見汪少甫四腳朝天躺在地上,翻滾着哭嚎。邊上幾步遠,站着一個男孩,看也不看汪少甫,手裏翻着一本連環畫,嘴裏不屑道:“苕溥,你他麻嚎什麼嚎,從哪偷的書?個巴馬拿着本娃娃書裝什麼大尾巴羊子,認得字嘛?”
見汪少甫沒完沒了的還在叫喚,男孩上前就是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吼道:“你他麻再雞汪鬼叫,老子就撕了它。”
汪少甫不理,哭的更厲害了,眼淚鼻涕糊的滿臉都是。男孩作勢就要撕書,秋葉撲上去大喊道:“哎,那是我林哥哥的書,你不能撕。”
男孩扭頭看了秋葉一眼,一掌將她推開,癟癟嘴:“個巴馬哪來的小黃毛丫頭,敢管老子的事,死開些!”
林一林一把將秋葉攬在懷裏,一聲不吭的怒目相向。男孩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道:“個巴馬你就是那個整天憨頭日腦、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林一林、林憨巴?聽說你從來不和弟兄們玩,只喜歡和苕溥在一起?該不會也是個苕吧?哈哈,以後就叫你林憨巴、小苕溥了。”
“不許你這麼叫林哥哥,他讀的書比你們任何人都多,寫的字比你們任何人都好,才不是憨巴呢。”秋葉氣的臉都紅了,急忙辯護道。
“一林哥他一點也不苕。”芳芳也幫腔道。
“喲嗬,芳芳,誰給了你膽子,個巴馬小毛蟲也敢在老子面前呲毛了?找死呢你。”男孩揮起手臂,朝芳芳搧過來。
芳芳嚇得急退兩步,躲在林一林背後。林一林見男孩身高馬大,比自己壯實不少,忙悄聲對秋葉道:“去叫石頭。”
又問芳芳:“他誰呀?”
男孩見問,不等芳芳回答,得意的揚頭,大聲道:“你問我是誰?呵呵,還真是個憨巴,連老子都不曉得。告訴你,我爸咕咚。”
林一林一愣,撓了撓頭道:“老子我曉得,寫《道德經》的古人,李家的祖宗。‘咕咚’我也曉得,動畫片看過。”林一林嘴裏說著,心裏卻疑惑,‘咕咚’來了?童話里的‘咕咚’啷么就變成他爸了呢?這男孩該不會和汪少甫一樣,也有點苕吧?
“你馬…”男孩沒見過這種套路,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很有點亂:什麼古人?什麼《道德經》?又特么什麼動畫片?我特么不就告訴你我是誰了嗎?啷么一下子扯出這麼多淡來?這和我有關係嗎…?更讓他忿忿不平的是,這小比崽子竟然敢在自己面前一臉平靜的自稱“老子”、“我家的祖宗”?
迷迷糊糊疑疑惑惑暈暈乎乎中,石頭趕來,不由分說一聲不吭的懟了上去。
正當石頭和男孩像兩隻鬥雞,臉對臉、鼻尖對着鼻尖對峙時,一個看上去十分精悍的中年男子腳下生風的從廣場東第“2”排那邊走過來,根本沒有理會石頭和男孩,徑直走到林一林跟前,俯視他問道:“你是一林?還記得我嗎?”
林一林搖頭,腦海的印記里根本沒有這個中等個子、平頭短髮、虎背蜂腰、渾身散發出勃勃英氣的男子。
“我叫古東,呵呵,和‘咕咚’同音,是你爸、你叔的朋友。走,帶我去見你富貴叔。”
林一林小聲道:“他不叫富貴叔,他是我三爺。”
古東笑了笑,卻沒理他,側過身,一指頭戳在男孩腦門上,低喝道:“滾回去!別給老子丟人現眼!個婊就曉得打着老子的旗號欺負小的,沒出息。”
剛才還志得意滿、趾高氣揚的男孩一下子像漏了氣的氣球,怏怏的像只塌(tia)尾(yi)巴閹雞,縮肩塌背,不聲不響的將手裏的小人書塞進石頭懷裏,慢騰騰轉身向第“2”排民居樓走去。
“古江,站住!”古東一聲低喝,男孩像被使了定身術一樣,渾身一抖,一動不敢動。
“你媽叫你買的煙酒醋呢?個婊你要是敢把錢拿去買了雪糕,小心老子揭了你的皮!”
男孩古江連忙轉身,向小賣部跑去。
一號院。張富貴關着房門,正拿着一個計算器戳戳點點,塗塗寫寫,桌子上攤着許多的賬本和資料。見林一林領回來一個陌生人,張富貴起身相見,瞳孔忽然一縮,渾身肌肉驟然緊繃,不着痕迹的將林一林拉倒自己側后,雙手自然垂擺在大腿前,兩眼緊盯着對方的眼睛,雙腳不丁不八,臉上卻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喲,稀客,您是?”
古東忙右手握拳,左手上覆,行了個抱拳禮,笑道:“張總,本人古東,冒昧來訪,還請見諒。”
“古東?”張富貴神色不變,心裏微瀾,也抱拳回了個禮,寒暄道:“久仰。請,我們堂屋裏坐。”將古東讓出房間,在堂屋飯桌旁坐下,倒了一杯開水奉上,淡淡說道:“久聞您大名,真是聞名不如一見。不知今日有何指教?”
古東見張富貴身子挺直,兩手扶膝,屁股虛坐在椅子上,依然保持着警惕,坦然笑道:“張總不必戒備。我是抱着誠意來的。”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紅塔山,食指輕輕一彈,一支煙跳了出來,遞到張富貴面前。
張富貴擺擺手,不置可否的呵呵一笑:“您說,我聽。”
古東自己點上一根煙,深吸一口,身子往後一靠,環顧一圈,感慨道:“一晃幾年沒進這屋了。想當初,要不是林叔教我走上正道,家鯤兄弟幫扶我一把,我還不一定活在這世上呢,說不準墳頭上草都有幾尺深了。”
“哦?”張富貴聽得一愣:“古東兄弟,你可能不知道,林叔、家鯤家鵬他們一家,這些年做過的善事不少,但從沒見他們掛在嘴上過。說句真心話。實不相瞞,你的大名我倒是聽家鯤提起過幾次,但具體的情況還真是不太了解。方便的話,能不能給我說說?”
“嗯,那我就長話短說,簡單自我介紹一下。”古東點頭,娓娓道:“我古家在林灣村甚至香妃湖縣差不多都是獨門獨戶,因為歷史原因,一直倍受人欺。初中沒畢業,我就去了嵩山,健身習武。70年代末,我和一幫子練過武的弟兄在香妃湖縣城闖出了一點名聲,自以為拳腳無敵,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到鳳城區去搶地盤、打天下,後來被幾伙人聯手,差點被人滅了滿門。”
說著,古東下意識的摸了摸後腦勺。張富貴只瞥了一眼,就看見那裏有兩道十分明顯的白色傷疤,其中一道長長的,從後腦勺直到脖頸。
古東自嘲的笑了笑,繼續道:“緊要關頭,是林叔救了我一家。我老娘撒手走的時候,將我叫到林叔跟前,讓我拜在林叔門下,認他做乾爹,從此跟林叔走正道。83年嚴打,以前那些拼死拼活的對手死的死判的判,冇得一個善終的,我卻就此逃過一劫。反而順利的組建了自己的屠宰公司、沙石料場,靠這些發了家。”
說到這,古東見張富貴眉頭忽然皺成一團,訕笑道:“嘿嘿,你沒猜錯,那時候搞屠宰、砂石料,本質上還是走的灰色路線,經常打打殺殺的,在你張總眼裏,確實不是什麼上得了檯面的正經公司。家鯤兄弟複員回鄉后,在我那裏考察了兩天,和你剛才的樣子一模一樣,皺眉拉眼的,很不滿意。所以,他帶我去了江北大學,逼着我報了個夜校班,學習經濟管理。後來鼓勵、幫助我興辦企業,經與村兩委協商,村裡出地我出資,相繼組建了建材公司、建築公司、飼料加工廠、農機加工廠,派工程師、技術人員全程輔導,把林灣新村所有的房屋、路橋工程全部交給我練手,又讓我為村裡、縣裏種養殖戶提供專業飼料和漁業機械,還幫他遠房兄弟林家琪組建了運輸車隊,專門配合我跑砂石料、飼料、活魚運輸。可以說,沒有林叔、我乾爹,沒有家鯤兄弟,就沒有我的今天,沒有林灣村人的今天。”
說到這裏,古東兩眼微微潮潤,嘆了口氣道:“張總,說這些,你應該能猜到我今天的來意了吧?”
張富貴心裏暗暗鬆了口氣,身子也鬆弛了下來,微笑着問道:“說句真心話。不是林家康他們請你這個林家灣鼎鼎有名的名人來做我的工作的嗎?”
古東苦笑道:“還真不是。但我確實是為這事來的。”
“哦?”張富貴不解,示意他繼續。
古東一手輕輕拉過林一林,在他頭頂上親熱的揉了揉,語氣誠懇道:“林家灣是林叔和家鯤家鵬兄弟的老家,林叔當年出走時,徐躍進曾暗地裏資助了他一筆錢,林家康也是林叔在全村過挑過選一手扶持起來的,這也是前些年林叔願意回報家鄉很重要的原因之一。這次張總你帶着娃兒回村,我想不會是短期駐留的打算,你和家康、老徐沒仇沒怨的,犯不着和他們生分。你也別把村官不當幹部,村官大小也是個官,和鎮裏、縣裏各部門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和他們搞不好關係,這對娃兒、你、癟腦殼等人都不利。從經濟學角度講,沒有利的事,投入任何精力和財力都是浪費,很不划算的,張總你說是不是?”
說到這裏,古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搓手道:“呀,我班門弄斧了,呵呵。”
張富貴也笑了,看着古東,心裏基本上相信和接納了他的誠意。
古東接着道:“哦,對了,還有五六組的事,我自會和他們說,張總你就不用擔心了。”
張富貴低頭想了想,抬頭直視着古東的眼睛,沉聲道:“謝謝你,古東兄弟,你年紀應該比我大,叫我老三就行了。”
兩人報了各自生辰,確實是古東年長几個月。古東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張富貴這個表態,意味他已經初步接受自己了。這是個良好的開端。他認真點點頭,知道對方還有話說。
“非常感謝你還念着林叔和家鯤家鵬兄弟的舊情。說句真心話。家鯤看人,從沒走過眼,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你說吧,接下來要我怎麼做?”張富貴爽直道。
古東像個孩子一樣喜形於色,拿起桌上的煙,彈出一隻,再次遞給張富貴,張富貴這次卻沒拒絕,只手接了過去,放在鼻尖聞了聞,古東忙“咔噠”一聲打着火機,兩人一同點上了煙。
古東吐出一口煙氣,輕鬆道:“我讓農麗在家做了幾個菜,想着請你和家康、老徐三個人一起坐坐,喝兩盅,把話在酒桌上挑明了,事也就完了。行不?老三。”
張富貴笑了笑,問道:“農麗?你家的?”
古東笑了,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一副幸福的樣子:“啊,我老婆。從河南撿來的。呵呵。”
張富貴笑道:“看來是撿了個寶。你倆老家…都是廣西那邊的?”
“啊喲,”古東驚得一哆嗦,嘴裏含着的香煙差點掉落下來:“老三,個婊你老真是…好眼力呀,你怎麼…連這也能猜到?”
張富貴呵呵一笑,道:“瞎蒙的。說句真心話,在南邊呆了幾年,多少知道點風土人情,你們夫妻倆這姓氏別的地方可不多見。另外嘛,我還聽說了你女兒、兒子的名字,很有趣。古漓、古江,合起來不就是廣西桂林的灕江么?呵呵。”
古東心中一凜,暗贊道:真不愧是從南越戰場上回來的老偵察兵。單單這一手邏輯推理能力,林家康徐躍進哪是他對手?更不用說自己剛進門時他那種驚人的洞察力,條件反射般的快速反應和防護能力。
此人若不能結為朋友,也最好不要成為對手。
和張富貴簡簡單單的一次接觸后,古東毫不猶豫的作出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