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五個辦法
第八章五個方案
林一林抬頭茫然的看着秋葉,好一會才回過神,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點點頭,簡潔道:“走,去聽聽。”
兩人見汪少甫正埋頭看書,兩條清亮的鼻涕如冬天裏房檐下的冰棱一樣,從他鼻孔里垂落下來,看得林一林真有點提心弔膽,生怕那鼻涕掉落到他的娃娃書里。
正擔心着,忽聽得“嘶”的一聲,汪少甫猛地鼓腹吸氣,兩條鼻涕像受了驚的鱔魚,嗖的一下縮回孔洞裏,也不知他看到什麼高興的畫面,竟搖頭晃腦的,喜得抓耳撓腮,唇角卻又流出一股清涎來。
林一林拉着秋葉的小手,兩人躡手躡腳走出圖書室,緊走幾步,就踅進了村部,根本不用觀察打探,直接向發出悶雷般瓮聲瓮氣聲響的房間小跑去,一左一右像兩個門神一樣,緊貼門邊站定。
四爺的聲音太獨特了,嗓門宏大不說,還要說一句頓兩三秒,任誰聽過都會過耳不忘。
會議室內,大劉正激動的吼聲如雷。
“老子原本是外鄉人不假,可是老子願意當這個外鄉人嗎?昂?!…當初老九家鯤為了安置我們幾個傷殘弟兄,到處找地方…昂…不是你狗入的林家康跑到城裏,像個發騷的野貓,成天哼哼唧唧圍着老九,七顧茅廬,賭咒發誓的把我們請過來的嗎?昂?!…等大把大把的資金給了你們,林灣村從一個十年九不收的水袋子變成了江北一桿旗,你們名利雙收了,就都忘了本了?昂…家鯤屍骨未寒,你狗入的就嫌棄我們是外鄉人了?昂…一群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的東西!昂!再特么胡說八道,老子一刀騸了你!”說罷,大劉牛眼一瞪,一把掀開衣襟,露出腰帶上別著的一排閃着寒光的小彎刀。
“癟腦殼,你,你別胡來!”猝不及防之下,林家康忙不迭起身後退,屁股底下的椅子砰的一聲倒在地上,本就黢黑的臉龐霎時變得如鍋底一般,黑得沒邊了。
大劉有沒有騸過人誰都不曉得,但眾人都知道,在南越大劉是殺過人立過功的,並切切實實是看見他騸過公豬的,手法那個純熟利索,連鎮裏獸醫站的獸醫都自愧弗如。百十斤重的公豬,在他手裏連一米都逃不過,就被他一掌砍暈,然後小刀一閃,就…這公豬也就沒有什麼然後了,只有混吃養膘等死。
此刻見他亮出腰間小刀,眾皆膽寒。面對身高一米八、體重足有一百六七十斤的癟腦殼大劉,哪個敢說自己就比百十斤重年富力強好勇鬥狠的公豬力氣大運氣好,能扛得住這老兵悍然一擊,然後逃出一米二還是一米五?就算能也沒啥鳥用,會議室房門離他們最近也有兩米左右呢。
“你,你,癟腦殼,你,好好說話不行嘛?”徐躍進哆哆嗦嗦,站都站不起來,抬手指着大劉,語無倫次。
“老四,坐下說話,又不是什麼敵我矛盾,不用這麼擺刀弄槍的。”張富貴將身邊的大劉拽到座位上,翻開面前的一個棕皮筆記本,看了兩眼,抬起頭,對林家康、徐躍進和其他四男兩女共八個村組幹部雲淡風輕道:“說句真心話,都是自己人,即使有分歧有矛盾,那也是我們之間的內部矛盾。如何正確處理這種問題?老人家早已給出了答案。他教導我們說:‘凡屬於人們內部的爭論問題,只能用商量的方法去解決,只能用討論的方法、批評的方法、說服教育的方法去解決,而不能用強制的、壓服的方法去解決。’你們想以村委會的名義強行壓制我們不是個好辦法,大劉想以武力相威脅也不是好辦法,還是要回到討論商量上來,你們說是不是?”
對面無人應答。
張富貴不以為意,輕笑一聲:“咱們坐在這裏也扯了好半天了,大家意見不一,你一個想法,他一個主意,如果像這樣談下去,天黑也談不出個什麼結果。”
眾人點頭,不知他葫蘆里裝的是什麼葯。
張富貴從腳邊一隻黑色皮包里拿出一包煙,起身散了一圈,這才接着道:“說句真心話。我呢,剛才一直在聽,邊聽邊琢磨,根據你們的提出的意見,我想出了五個辦法五種方案。你們要不要聽一聽?”
眾人一愣,隨即嘿嘿笑了起來,有善意的,也有譏諷的:張富貴,我信了你的邪喲,這才多大會功夫,你就想出了五個辦法?剛才你兄弟癟腦殼還在凶神惡煞的亮刀子,威脅村長會計,一側臉你又拿出多達五個辦法,這不是明擺着殺雞儆猴、先兵后禮嘛?你兩個老偵察兵,把對付南越鬼子的那一套兵法戰法玩的一溜一溜的,都玩到人民內部里來了,還特么假模假樣的搬出老人家的教導出來,哄鬼呢?
林家康心裏那個憋屈啊,沒法說。昨晚自己貪喝了幾杯茅台早早繳械,沒想到那兩個五六組組長也是稀泥巴扶不上牆,在張富貴和癟腦殼面前連話都沒敢說,弄得徐躍進孤身奮戰,沒幾個回合就輸了個底掉,把兩人精心構築的防線打了個稀巴爛,最後乖乖的亮出了底牌,導致了今天的‘談判’。
但還真別說,那酒還特么真是好,醉了也不上頭。清早醒來,林家康覺得依然還口齒留香,渾身精氣十足,閉着眼抱着婆娘狠狠的幹了一通才心滿意足,腦海里卻幻想着雌伏在自己身子下的是那個嫩妖妖嬌滴滴美死人的秋總。只可惜,今天的談判,秋大美人沒參加,只要看着就覺得舒坦。哪像眼前這個膀大腰圓五大三粗癟腦殼,看着就心煩,心煩都不止,還肝顫。
對這個局面,林家康心裏是極不滿意的:我堂堂林灣村支書兼村主任,十幾年來在全村說一不二的主,居然被逼着來跟兩個外鄉人談判?這叫其他村曉得了,還不要笑掉大牙?但現在這個態勢,真可謂是一步退步步退,估計原來的盤算大多要落空了。
這麼一尋思,心裏更加惱火這個癟腦殼,昨晚就是他橫空出世,攪亂了局,今天又來這一套。他麻的你兄弟倆演戲就演戲,怎麼搞得跟真的一樣,又捶桌子又亮刀子的,差點赫死老子了。心裏這麼想,嘴上卻不敢流露半分,板着個臉拎起椅子,重重的往下一頓,重新坐下,悶聲道:“你說。”
張富貴笑道:“我看過林灣村兩委會定的鄉規民約,裏面議事規則里有這麼一條,你家康書記兼主任先不表態,讓其他七個人票決,多數為勝;如果其他七個人中有人棄權,導致正反兩方票數相同,則最後由你一票決定。是這樣的吧?”
林家康和徐躍進一愣,其他六個村組幹部也都暗自驚訝:這位張總不簡單,準備充分的很吶,竟然把不曉得是猴年馬月定的這一條規矩都翻出來了。可規則是規則,紙面上的玩意兒罷了,誰認真執行過,都不是最後書記拍板?你還當真了?
但十幾年前定的議事規則畢竟還是議事規則,再啷么不合時宜,此時臨時否定或修改也未免太兒戲了些。林家康和一眾幹部只好點頭認賬。
“那麼,我是提一個方案大家就表決一個,還是一口氣將五個方案都提出來以後,你們再決定?”
林家康待大家都商議后表態道:“還是說一個議一個吧,簡單明了,免得最後又吵成一團亂麻,浪費時間。何況今天能不能定下來還兩說。”
張富貴沒糾結林家康話裏有話,心道:還兩說?又想念“拖字訣”嗎?做夢去吧,看我今天把你所有後路都給堵得死死的。
嘴裏道了聲“好”字,張富貴舉起拳,豎起一根指頭:“這第一個辦法,是商量討論的辦法。咱們可以召集全村‘五老’,即老黨員、老幹部、老軍人、老教師、老族長等等有年紀有威望的人,當然也包括你們幾位村組幹部,一起坐下來,把事情原委從頭到尾細細的捋一遍,讓大傢伙共同來評判是非對錯,拿出個處理章程。同意這個方案的請舉手。”
話音剛落,三組王組長兼村副主任,和四組張組長一齊點頭認可:“這辦法行。”
這兩個組,分別以王姓和張姓人家為主,在林灣村口碑甚好,歷來論事不論人,是比較中正公允的,‘五老’里除了林姓以外,王張兩姓居多,擁有較大的發言權。
其餘六人中,除林家康和徐躍進外,剩下一二組、五六組四個組長兩兩一組在交頭接耳的商議。只要有一組兩人贊同,那接下來的方案根本就不用再提了。
林家康見勢隱隱有點不妙,不慌不忙的從自己面前的煙盒裏摸出一支香煙,丟給身旁的徐躍進。
徐躍進將煙拿起,沒抽,擱在攤開的筆記本上,慢條斯理的說道:“沒這個必要吧,又不是什麼大事,搞得興師動眾的,上面還不曉得我們這個全省紅旗村出了什麼大岔子呢。再說了,我們這八個主事的,難道能力見識低下淺薄到還不如‘五老’?不然者,也就沒資格坐在這裏了是不是。所以,我覺得,我們幾個在這裏議一議就行了。”
在座的心裏都明鏡似的,以農村“五老”們的覺悟和對林家的認知與感情,即便有人有不同意見,結果會怎樣,那不是明擺着呢嗎?
老奸巨猾的“徐夫子”這是見局勢可能脫離掌控,明刀明槍的拿他們頭頂上的“帽子”做威脅了:這事就是我們幾個內部商議決定了,不同意的,走人!
其他四人一聽徐躍進這話,立刻明白了個中利害,連忙停止了商議,細一琢磨,覺得徐躍進說的也頗有些道理:全村老少選了我們幾個當家,不就是覺得我們能力出眾,有過人之智嘛。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那不挪屁股走人趕緊讓賢還要等人把你趕下台去?
四個組長點頭認可。“第一個方案,兩票同意。沒通過。”
林家康面無表情的宣佈。
倒把三四組王張兩個組長弄了個面紅耳赤。
張富貴輕笑一聲,豎起第二根指頭:“這第二一個辦法,就是無條件按照原合同辦事,從本月底開始,我們收回全部200畝魚塘自己經營。沒得談。”
“啪!”大劉一拍桌子,眾人嚇了一跳,以為他又要發飆,卻聽他瓮聲瓮氣的吼了一聲:“就這麼辦!”
對面一個五組組長不屑的癟癟嘴,冷笑道:“辦個屁。你們現在四個大人三個娃,小的小,殘的殘,一屋疲癃殘疾,200畝魚塘,照看的來嘛?嘁,也不怕撐死。”
張富貴一看,原來是昨晚和林家康、徐躍進一起赴宴的兩人之一,今天經過再次介紹,才曉得是月亮河南岸五組組長兼村副主任,傅漢濱。
大劉脖子一梗:“要你管!咸吃蘿蔔淡操心,昂!…撐死老子也樂意,就是不讓你們白吃白拿!”
傅漢濱見大劉銅鈴般的大眼瞪着自己,嚇得一哆嗦,還想犟嘴,卻聽張富貴垮着個臉冷言冷語道:“傅組長、傅主任,大劉為國而戰,殺過敵,挨過槍,從死人堆里爬回來,部隊首長親自授予他二等功,你竟然欺他說他是疲癃殘疾?信不信我過些天讓人摘了你的帽子,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傅漢濱嗓子裏“吭哧吭哧”了兩下,低下頭,佯裝咳嗽。
其他村組幹部們面面相覷,無人應聲。
沒辦法,這個張總攻擊力太強,一點小虧都不吃不說,還完全不按規矩出牌!剛剛徐躍進威脅眾人時,還只敢言語暗示,他可倒好,直接就上了刺刀!當眾紅果果的恐嚇!
林家康本要發作,但一想到五組長確實言語失態,無理在先,也只好悻悻的閉上了嘴。心裏卻把這個扶不上牆的稀泥巴和他家屬又草罵了一通。
呃,還是算了,稀泥巴的家屬,也是個稀泥巴,都他麻扶不上牆。
三四組王組長張組長兩人對了一下眼神,一齊舉起了手。
這一次,兩人純屬意氣之爭。他麻的,你徐躍進是個神馬東西,不就是林家康腳跟前的一條狗么,居然狗仗人勢、狂妄到想剝奪憲法和黨章賦予老子的表決權?!老子偏要舉手,你他麻再威脅試試看?
一組二組組長都是女性,兩人頭挨頭低聲交流了一番,最終二組王組長舉起手,表示同意。而一組組長兼婦女主任馬蘭花右手舉起卻又迅速放下,再舉起,又放下。
其他人都暗自詫異,一副看不懂的表情:這是什麼騷操作?一組二組都是老林家的鐵杆擁躉,這兩個林家媳婦都應該舉雙手贊成啊。尤其是一組組長馬蘭花,丈夫和家鯤家鵬兩人同一個祖父,是嫡親的堂兄弟,比和林家康還要親。一組可以說是老林家的大本營。這第二個方案誰都可能會反對,一組可是絕無不贊同的道理。誰都曉得,明面上是張富貴將200畝魚塘全部收回,可實質上不就是為她兩家的侄兒林一林收回的嗎?
林家康點燃一支煙,給徐躍也敬上了一支。
徐躍進依然沒抽,將這一支和前一支並排擺放到一起。
“等等,你們先別忙着表態。”關鍵時刻,徐躍進再次發言,吸了口涼氣道:“嘶,張總,收回魚塘這事恐怕有點難哦。癟腦殼應該知道,現在正是春暖花開、泥耙水響的季節,這個時候,漁民們早就已經孵化和投放了魚苗,備好了飼料、魚葯,田裏的魚草也已經發芽出苗,你讓別人突然全部將魚塘退還給你,那人家的投入和損失啷么算?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哦,張總。”
“是呀,張總,這事確實不好辦吶。您還是先說說其它辦法吧。”六組李姓組長附和道。他也是昨晚赴宴人之一。
“第二個方案,三票同意。沒有通過。”
林家康面無表情的宣佈。
對於馬蘭花沒贊同這個辦法,以及徐躍進和六組李組長的反對意見,張富貴都沒有介意,不想在這裏過多糾纏,臉上浮出一絲玩味的笑容:“行啊,我就接著說其它的方案。呵呵,在這裏,我覺得我還是要提醒你們一下,在這五個方案里,如果最終你們無法確定其中任何一種方案,那麼選擇權將轉到我這邊。換句話說,你們不做選擇,或者想把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的拖延下去是不可能的,我將擁有任意的選擇權。說句真心話,之前你們已經錯過了兩個最好的方案。對你們來說,接下來的選擇會十分艱難和痛苦,但願你們能挺的過去哦。呵呵,我們繼續。”
說罷,張富貴豎起第三根手指,輕蔑的笑道:“我提出的這第三一個辦法就是,我們雙方一起去法院打官司,讓法院來給我們斷一斷。”
所有村組幹部全都黑了臉,一致搖頭反對,沒有一個人舉手贊同。
雖說他們都是地道的農民,文化程度都不是很高,但畢竟大小是個幹部,國家的政策法律懂的比普通群眾多了不是一星半點,跟你張總打官司?哄誰呢?真把這事弄到法庭上去,合同上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還需要審嗎?怕是要連內褲襪子都要輸的乾乾淨淨。
自知理虧的他們並不想和張富貴硬碰硬打陣地戰,而是要憑藉著本土地主之利,發動鄉里鄉親,和你一外鄉人歪纏,打騷擾戰、麻雀戰、游擊戰,讓你防不勝防、煩不勝煩,主動退讓,他們才能贏定了。
“第三個方案,無一同意。沒有通過。”
林家康聲音稍稍變大了些,似乎有點亢奮,但黑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
幾人緊盯着張富貴,看他接下來又會提出什麼辦法。
張富貴扭頭看向大劉,大劉木頭木腦面無表情的遞給他一個鼓鼓囊囊的紙質文件袋。
張富貴接過袋子,也不打開,隨即豎起第四根手指,道:“這第四一個辦法,就是按本村人的待遇一視同仁的對待我們。”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這一次,林家康親自上陣了,一口回絕:“沒有林灣村的戶口,誰也別想享受林灣村村民的待遇。”
林家康環視一周,言語裏頗為自豪道:“張總,你才來村裡,可能還不曉得吧,現在在外面,一個林灣村的戶口值多少錢?在我們林灣村,大病有貼補,小病不要錢,吃水不要錢,考上中專以上有獎勵,每家每戶年底都有分紅。好多漂亮姑娘、小夥子做夢都想成為林灣村的媳婦或女婿,即使拿了結婚證,都還要經過三年考核期后,經全體村民大會表決,才能通過。你倒好,嘴上輕飄飄一句話,就要享受村民待遇,白日做夢呢吧。呵呵。話可能有點傷人,但就像你剛才拿議事規則約束我們一樣,規矩就是規矩,誰也不能破壞。你們說是不是?”
林家康最後一句問向其他七位村組幹部,對自己這番說辭感到很是滿意。
村組幹部們無言點頭,臉上無一不露出自豪的微笑。這種硬氣話,在全省,也只有林灣村才敢說出口。
“此話當真?”張富貴臉色微凜:“連我們鯤鵬集團公司這樣為林灣村做出了特別巨大貢獻的,也一點都不能通融通融?”
林家康、徐躍進等人不約而同的一道搖頭:“不能,無一例外。”
張富貴:“決不食言?”
林家康:“鐵口咬斷,決不食言。”
張富貴臉上突然堆滿了笑容,從從容容的拈起文件袋上的細白線,繞了幾繞,打開文件袋,從裏面拿出三個綠色的塑料小本本,拋到林家康、徐躍進面前桌子上,笑眯眯道:“很好,謝謝。那就照章辦事吧。”
連一向不苟言笑的癟腦殼大劉此刻居然也咧着大嘴,傻呵呵的笑看着他們,彷彿在看一群耍把戲的猴子。
什麼“很好”、“謝謝”?他為什麼要謝我們?
林家康一看這情形,情知不妙,一下子着了慌,忙一把從桌上拿起三個綠皮本本,迅速逐一翻開,瞪大了眼睛,仔細看一遍又一遍,黑臉上幾乎要滴下幾滴墨水來,然後合上小本本,默着個臉在本本上重重的拍了兩下,“啪”的丟給徐躍進,似乎極為不滿。
徐躍進滿臉疑惑的拿起本本,連續看了兩遍,不可置信的看了張富貴一眼,又正反兩面翻來覆去的辨認了半天,嘴裏嘀咕道:“不可能,這啷么可能。日打瞎的,這是么時候辦的?真是見了鬼了。還有,除了你和癟腦殼以外,這還有一個是誰?”
張富貴笑了笑:“當然也是我們戰友了。”
?…
徐躍進無話可說,默着個臉將綠皮本本遞給其他人。
五組傅漢濱看后,頓時傻了眼,問林家康、徐躍進:“這戶口本是誰給他們辦的?你倆不會不知道吧?村委會的公章只有你們兩個才能動用。”
徐躍進不答,只是定定的看着林家康。那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這事與我無關,我不知情,我沒經辦過,你別推給我。
眾人見狀,心裏都已明白,遂一起看向林家康。
林家康一張黑臉無法再黑,硬着頭皮道:“當初為了請我叔和家鯤家鵬他們回來,投資改造村莊、挖魚塘,我是答應過允許他們安排幾個人落籍林家灣。但具體是誰、什麼時候辦、怎麼辦的,我是真不清楚。不信你們當面問張總和癟腦殼。”
張富貴呵呵一笑,道:“這戶口本是縣公安局1985年制發的,如假包換。說句真心話。當時是縣領導親自送到鯤鵬集團,親手交到家鯤手上的。有什麼問題嗎?”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同時心裏又增添了一份無奈感:才否定了到法院打官司的做法,這特么倒好,又把公安局搬出來,還扯上了縣領導,這事叫人還啷么往下談?
六組李組長道:“既然是這樣,我無話可說。同意。”點頭認可。
三組四組王張兩位組長點頭:“同意。”
五組組長兼村副主任傅漢濱再次拿起戶口本,在兩隻手之間倒來倒去,猶豫了半天,仍舊搖頭。
兩個女組長卻又一次出人意料的沒有表態,也沒看張富貴和林家康等人,低着頭互相之間不曉得再談論什麼。
張富貴見狀,冷哼一聲道:“別像死了人似的。你們也不想想,沒有我們鯤鵬集團公司出資改造村容村貌,建設工業小區,林灣村的戶口又能有幾個價值?打個不恰當的比方,現在的林灣村是鯤鵬集團公司曾經下的一個蛋,後來這雞蛋孵化成為了小雞,慢慢長大了一些,家裏日子過得很舒坦了,卻反過來不認老母雞了,連老母雞想在這新雞窩裏歇個腳、住一段時間都要品頭論足、挑三揀四的,甚至於拒絕謾罵,你們說,這像話嗎?說句真心話,我們不圖什麼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但至少不要遇到那種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之輩吧。”
林家康、徐躍進等一干人面色陰沉,無言以對。連“第四個方案,沒有通過”都忘記了宣佈。好吧,沒真忘記,而是沒有必要了。張富貴這狗入的都在這“啪啪啪”直接打臉了,宣佈還是不宣佈還有什麼意義?
啷么辦呢?打回去吧,打不過;講道理吧,講不通;說法吧,也說不贏。且忍忍吧,一忍再忍,忍習慣了,可能就好了。
但讓林家康一眾氣急的是,張富貴卻好像並沒有見好就收的想法,一臉寒霜道:“那好,我總結一下,你們八個村組幹部,同意第一個方案召開‘五老’會議商議的,兩人;同意第二個方案按合同辦事由我們收回所有200畝魚塘的,三人;同意第四個方案我們享受村民待遇的,三人;第三個方案雙方到法院打官司的,沒人同意。也就是說,沒有一種方案獲得半數通過。是這樣的吧,各位?”
林家康、徐躍進等人一一點頭。
二組王組長突然舉手道:“呵呵,人年紀大了,腦殼轉速慢,不太靈光,我有個問題想問一下。按理說,前面四個方案都…就算是被否定了吧,但如果第五種方案提出來,我反對的話,能不能回過頭來在一至四項里再重新做一次選擇?”
林家康徐躍進等人一愣。這確實是個問題。如果同意她的意見,也就意味着大家最開始商定的逐項表決辦法作廢,最終還是要將五種方案一併集中討論。
但問題並沒那麼簡單。令人極為驚異和生疑的在於,為什麼一組組長兼婦女主任馬蘭花明明可以作出最利於張富貴和林一林的選擇,有兩次甚至於加上她就可以以四票對三票一錘定音,可為什麼她對之前的四個方案都沒表態?既不說同意,也不說反對,這算作是棄權了嗎?僅僅只是因為關鍵時刻徐躍進兩次不大不小的威脅嗎?她葫蘆里到底裝的是什麼葯?難道她會選擇最後的第五種方案?
若果真是這樣,那麼問題又來了,她啷么就這麼篤定要選擇第五種方案呢?難道她已經曉得了方案的內容,或者說,她和張富貴早已勾結到了一起?可張富貴昨天下午才來,晚上又安排酒席招待眾人,兩人根本沒有勾搭的時間呀。
團團迷霧浮蕩在眾人心中,林家康徐躍進等人一頭漿糊,心裏總算明白:事情有點失控了。搞不好,這第五個方案不定就是個雷,一個可能把他們炸翻天的大地雷!
兩人迅速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暗暗提醒自己,寧可做出重大讓步甚至一定的犧牲,也無論如何不能讓張富貴大劉馬蘭花一夥陰謀得逞。
面對張富貴即將會祭出的殺招鬼招,眾人猛覺得房間裏突然生出一股寒氣,心裏一時提心弔膽,忐忑不安。
張富貴冰冷的目光在對面八個人臉上掃過一遍,冷哼一聲:“那麼,我就說說這第五一個辦法,也是最後一個辦法…”
卻再次停頓不語,嘴角噙着冷笑,眼光不善的在林家康和徐躍進兩人身上來回掃動,直看得兩人心裏有點發毛。
正緊張間,五短身材、胖胖墩墩、一直沒表態的婦女主任兼一組組長馬蘭花咳了一聲,未語先笑道:“張總你好,先跟你道個歉,我昨兒去城裏辦了點事,回來晚了,沒幫你們搬家整酒。今兒我整一桌,請你們喝幾杯,怎麼樣?”
馬蘭花這麼一說,房間裏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些。
張富貴滿面笑容道:“謝謝馬嫂子了,剛來村裡,事兒多,麻煩你的地方不會少,請嫂子你多擔待。古人說的好,行客拜坐客,該當我拜你們,哪有讓你請客的道理。說句真心話。等這兩天事情忙過了,我讓老四做幾個拿手好菜,請你和大傢伙一起聚聚。可好?”
馬蘭花爽朗笑道:“呵呵,行,我也不跟你客氣。癟腦殼的菜,我可是好一段時間沒有嘗過了,想念的很吶。呵呵呵。那最後一個方案是什麼,張總你就直說吧。蓋子就是拿來給人掀開的,是吧?呵呵。”
眾人被這兩人一打岔,心情本來放鬆了幾分,此時言歸正傳,不覺又擔心起來:從他們的語氣里透露出的親熱勁來看,兩人好像有公然聯手的意思啊,還特意提出要掀蓋子?掀什麼蓋子?難道這才是今天最大的變數?!
沒讓眾人聯翩浮想等待多久,謎底解開了。
張富貴不再賣關子,右手五指一併,緊握成拳頭,斬釘截鐵道:“最後一個辦法就是:請公安、紀委、監察、檢察院的辦案人員進駐林灣村,徹底查一查全村1000魚塘承包租賃的情況,在此基礎上,進行一次全面清理整頓。”
“我贊成。”張富貴話音剛落,馬蘭花笑吟吟的率先舉手表態。二組王組長也慢騰騰舉起了手,四組張組長笑了笑,也舉起了手。三組王組長左右看了又看,眼神遊移不定,見本家妹子、林家媳婦的二組王組長朝他眯起一隻眼覷過來,心裏大定,放棄了表態。
林家康不動聲色,暗暗仔細觀察每一個人言行,連他們的眼神表情也不放過。
果然如此!
林家康心道:馬蘭花這婆娘果真和張富貴暗地裏聯手了。弄不好,二三四組組長也都參與進來了。他麻的,原來,殺招在這兒呢,這是要掀桌子趕盡殺絕的搞法呀!
林家康陰着臉,眼裏露出陰鷙的目光。徐躍進則是猝不及防,滿頭白髮隨着身子輕輕顫抖個不停,兩手亂擺,嘴裏蹦出兩個字:
“不行!”
“小題大做,沒必要。”五組傅漢濱緊跟着發表意見。
“花嫂子,你就不要招風惹雨的了。林家灣經不起折騰啊。”六組李組長勸道。
馬蘭花聲色俱厲的反駁道:“你們要搞清楚,到底誰在折騰?是他們在沒事找事,狗屎不臭掀起來臭。還小題大做?這是小事嗎?哪朝哪代土地問題是小事了?土地承包經營權十五年不變,荒坡廢地‘誰投資,誰開墾,誰使用,誰受益’,這些大政方針國家定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們哪個不曉得,還用得着在這裏開會討論?討論個屁!”
馬蘭花矛頭一轉,手指直指向兩人:“小傅組長,作為這村裏的老大姐,我奉勸你一句,別自作聰明,把別人都當苕。才當了幾兩天副主任,就真以為自己手掌大權可以為所欲為,開始盡想着為自己家裏人謀福利了?就你那三腳貓功夫,給人當狗腿子炮灰都不夠格,上躥下跳瞎折騰個鬼?還有你,老李組長,眼看就快要退下來的人了,保持好晚節吧,眼窩子別太淺了,把你一世英名變成一身臭名。嘁,我告訴你們,咱們這月亮河水深的很吶,別一不小心嗆着了淹死了,可沒人給你們擦屁股收屍。”
傅漢濱和六組老李組長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被馬蘭花當著外人的面直接點名道破,吃驚之餘,竟一時無以言對,一張臉霎時變得像兩塊豬肝,紅中帶紫,難看之極。
“哄”,宛若一發炮彈投擲在寧靜的香妃湖面,會議室里一下子炸了鍋。
……
馬蘭花一席話里透露出的內容多的有點嚇人,敢情傅組長傅漢濱和林主任、徐會計之間私底下有勾當啊?看這節奏,馬蘭花是想要徹底揭開林家康徐躍進等人發起動議的內幕啊。
陰謀論,是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個人都感興趣的話題。揭陰窺密,也是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津津樂道的事情。
震驚之餘,大家對方案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都轉移到引起這次糾葛的背後陰謀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