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醒悟

某年某月某日颱風天

女兒在屋子裏玩滑板車，摔倒了，撞破了金魚缸。當我從卧室里跑出來時，她已滿頭滿臉都是血，我嚇得腿軟，呼天搶地。又是颱風天，我們不敢冒冒然開車送她到醫院，呼叫了救護車，丈夫用毛巾按住她呼呼往外冒血的傷口。我在心裏祈禱，我在心裏懺悔，我祈求上天把所有懲罰施在我身上，我寧願少活很多年，只祈求不要傷害我的女兒，她是無辜的。兒子看着漸漸閉上雙眼的姐姐，嚇得大哭不止。好在救護車很快到達，因為救護車裏只能一個親人在場，我只好帶著兒子在家裏焦急等待。丈夫打來電話：“女兒已脫險。只是失血過多，醫生建議親人輸血補給，但她的是o血型，我的是a血型，你又沒有在現場，所以只能高價從醫院血庫里買了。”

多年的猜測，已經驗證了，我也是a血型，孩子真的是他的。這些年，我曾經後悔過那個被魔鬼慫恿的婚禮前夕行為。我已經不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那樣做，我似乎是想報復他，但我報復的是自己呀！

某年某月某日晴

看着眼前活蹦亂跳的女兒，兒子在安靜的拼樂高，丈夫在廚房裏忙碌着，窗外風和日麗；這平靜的生活開始讓我誠惶誠恐。婚前所受的傷，早已被婚後體貼的丈夫撫平，雖沒有大富大貴，但我卻過着大部分女人羨慕的生活，家裏的一切都是丈夫打理着。大到，買房置車，小到一日三餐。孩子們的吃喝拉撒都是丈夫及婆婆操心着，我只需負責在每個周末參加丈夫安排好的郊遊。我忽然想告知丈夫這一切，我不想這個定時炸彈，會在某個美好的日子突然在丈夫毫無心理準備下炸開。我覺得自己該接受審判，我不能再欺騙眼前這個值得深愛的好男人。我與他雖沒有過什麼深刻的愛恨情仇，但如果要換命的話，我寧願用我的生命，換他一世平安順遂。

我決定把這日記本交給丈夫。我會帶着女兒搬到短租房，給彼此冷靜的時間，我不敢祈求丈夫的原諒，我只想要心靈乾淨，不帶枷鎖的餘生。

日記本中間夾着一封給我的信件，我放下日記本。吃完最後一個蛋撻，喝完所剩無幾的咖啡；站起來趴在欄杆上，定定的遙望着不遠處的街景，人來人往，車流不息。如果不是身份尷尬，我願意與這女孩成為好友的，如果我是男人我也會愛上她的。再次坐回太妃椅，攤開信紙：

黎太太：

見信好！我曾掙扎過，是否該告知你這一切。這年頭，人人都鍾愛包裹着金裝的謊言，唯獨說真話不能被原諒。但追求真相，是人類能一直活下去的信仰。

我想，你一定是位極好的女人。不然，他不會與你一見面就決定娶你為妻。而你，一定足夠善解人意，寬容大度，才能讓他在婚內如此自由。我想，也應該告知你，我的丈夫最後沒有看我留給他的日記。

在我帶着女兒不辭而別的搬到了酒店的當天，他就發來了讓我慚愧不如，又感動萬分的文字，他說：“在女兒住院期間，我曾在家看過你的體檢報告，你也是a血型。不可否認，我也震驚、痛苦過；但這些年我體驗到的幸福並不是假象，我能真切感受得到，我是你的唯一。人，最不該被早已稀無的過去影響當下的真實。你那些早已隨風飄散的過去，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在沒有你的未來，我和我的孩子們都不會再幸福。女兒從出生到現在，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她早已融進我的血脈，誰也別想搶走她。也請你不要低估了我對你的愛，它雖不熱烈，但我有堅定的恆心來守護你的餘生，懇請你和女兒回家，兒子非常想念媽媽和姐姐。”

如我愛人所說，我的過去早就該隨風飄散。我想，這過去的真相，你有權知道，之所以決定把日記本寄給你，是想到，如此美好的女人，卻要被他一生欺辱而被蒙在鼓裏，我為你感到不值，他配不上你，你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

好的愛人讓人明白，愛情的終極目的不是為了尋找那種荷爾蒙爆棚的心跳與慾望，而是尋找一個沒有血緣關係而又親密無間的親人，彼此能心安的攜手共度餘生。

抱歉！我無意為你造成的傷害，並祝福你！

不知不覺中，我已淚流滿面，沒有傷心，沒有痛苦，只是想起了我年少時的愛情，只是想到了這自我放棄的十來年，只是想到我那些天真可愛的孩子，只是想到了我這日漸衰老的容顏；我只想用眼淚來沖刷掉這一切。

我決定要對孩子們食言了，人生的風雨是必然會出現的，只是早晚而已。如果我自己都活不好這一生，當你們以後長大，受挫的時候，我何來的底氣站在你們面前大言不慚的論人生幾何？

我快速寫好一封給孩子們的信：

寶貝們：

見字如見面，先抱一個，弟弟認字少，姐姐負責朗讀以下內容哦。

爸爸和媽媽商量好了，要為以後的生活做一些更好的改變。你們不是經常說：只要媽媽開心，你們就會開心嗎？我當然相信你們的話，我會儘力活成你們喜歡的模樣。

你們的媽媽，在生你們之前，曾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以前的媽媽也曾是個開心活潑，很受歡迎的女孩哦。最近，媽媽感覺越來越不快樂，想重新出來工作，並換個環境生活，請你們給我時間，重新找回那個活力四射的媽媽，好嗎？

所以，以後媽媽不再接送你們上下學，這個重任交給你們的爸爸了。我想，很快，你們的奶奶會過來幫忙煮飯的，不許挑食哦，要珍惜奶奶所付出的勞動，要體諒奶奶的艱辛。

你們會為我加油，為我開心的對嗎？等媽媽安排好一切，就會像變魔法一樣，突然就出現在你們面前哦，期待吧：）

永遠愛你們的媽媽

然後用手機拍下寫給孩子們的信，發給了丈夫，並交代了他，不要錯過孩子們放學的時間。隨後拍下了日記本里的內容，收拾了幾套常穿的換洗衣服，不忘帶上一套乾淨的床單被套；把自己的銀行卡、保險合同、及理財賬戶塞進包里，然後拿着日記本，快速下了樓。

啟動了平時用來接送孩子們的小轎車，丈夫的電話來了，我按掉。併發了日記本的內容給他，然後附言：我們離婚吧。

關機，然後開車駛離這座城市。目標明確，一路向西，我要回到那座年少時我曾千方百計想逃離的故鄉。

在酒店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開機后，是丈夫幾十條的微信留言，全是為自己狡辯的話語。我拉黑了他的號碼及微信，我有自己的安排，我暫時不想被他影響我的計劃。

我通過中介，在縣城一個綠化很好的小區迅速全款買下了一套二手住房。還好不是一線城市的房價，轉完賬、辦完手續，手頭上的資金已所剩無幾。也幸好裝修、傢具都很嶄新，可以馬上入住了，原主人早已喬遷到別墅區。

接下來的日子，我時常出現在姥姥、姥爺家，聽着他們嘮叨家常，看着他們滿臉皺紋的笑臉。他們終是打不動了，終於能和諧相處了，只有在這裏才能減少對孩子們的思念。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在縣城找了一份薪水微薄的文字工作。

後來姥爺走了，帶走了我對死亡的恐懼，帶走我的愚昧，帶走了我的猶豫不決。他用離開，喚醒了我的勇氣，喚醒了我的智慧。

辦完姥爺的喪事後，我請假回到了省城，回到了我曾經的家。距我離開到再次出現在孩子們面前，已經差不多大半年。這期間我沒有給他們打過一通電話。

我就如當初跟他們保證的那樣，魔法般的出現在了他們面前。我拿出在一串用貝殼和珍珠錯落穿好的項鏈送給大女兒，並面帶笑容的說：“這些貝殼，是媽媽在海邊撿的，珍珠是媽媽買的，這條項鏈是媽媽親手設計，親手穿好的，你喜歡嗎？”女兒抱着我又親又叫，開心的說：“謝謝媽媽。”

我拿出一個能吹響的大海螺，送給了大兒子，並叫他試着吹吹看。然後拿出了一個精緻的盒子，送給了小兒子。他隨手打開，裏面裝滿了很多形狀不一的貝殼。他驚喜的哇了一聲說：“媽媽，你真的會變魔法，真是太好看了，我好喜歡。”然後抱着我哭了，求我以後不要再離開。女兒與大兒子，看着弟弟哭得這樣難過，也淚眼婆娑。

我撫摸着小兒子的後背說：“抱歉媽媽過年時沒有回來，過了年，你就十歲了，慢慢的你也會像哥哥姐姐一樣，有自己的朋友，甚至有自己喜歡的女孩，媽媽只是負責把你們帶來，並不能陪你們一輩子，但你要記住，媽媽永遠是愛你們的就足夠啦，對不對？”

丈夫走到我面前，既驚喜，又尷尬，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開口說：“媽到樓下跳廣場舞了。”

我自帶氣氛的說：“孩子們，我和爸爸好久沒有一起看電影了，你們可不能充當電燈泡哦，你們快去洗澡，然後看着時間早點睡覺哦，我和爸爸出去看電影了哈。”

孩子們興奮的說著“噢耶”表示贊同。丈夫不可置信的表情，一臉疑惑的看向我，我示意他下樓。我拿起包和丈夫來到了樓下的咖啡廳。我點了杯熱牛奶，他只要了一杯開水。我拿出了已經簽好名字的離婚協議書遞到他面前開口說：“我已經給了彼此快一年的冷靜期，這段婚姻該做個了斷了，你趕緊簽字，不要再掰扯。”

“我錯了，我不想離婚，請你看在三個孩子的面上，給我一個機會。”

“我不想和你吵架，請給彼此留個體面，好聚好散，協議書很合理，我不會和你搶孩子的撫養權，孩子都給你。他們也已經長大了，最辛苦的日子我已經自己一個人撐過來。房子是婚後買的，孩子們也需要穩定的住處，所以留給你。你只需要給我房價一半的錢就好，公司的賬目，我不在乎，也不會去和你掰扯，三個孩子的撫養費你負責就好。”

“公司都是貸款經營，哪有什麼錢，何必要弄得那麼複雜呢，我們維持原狀不就好了嗎，我和她的關係早就斷了，你不要相信她胡扯的那些話，我最愛的人是你，從見你的第一面起，我就想娶你。”

“還狡辯就沒意思了，不要鬧到對簿公堂那麼難看，如果你不配合儘快簽字，不轉賬房子估價一半的金額，我會讓律師和你打交道，該分的一切都平分，到時公司的股份我該得多少就要多少。並會讓你的風流韻事公諸於世，而且更不會在孩子們面前保留你的顏面，孰輕孰重你自己衡量。”

“我都知錯了，你還想我怎樣？人家都可以不計前嫌和老公一起恩愛生活，你為什麼不可以。你不是看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嗎？我對你的感情，就如同托馬斯對特蕾莎，愛和性是不同的，你能理解嗎？”

我並沒有把她寫給我信的內容發給他，他是如何知道人家和好如初的？這期間，他肯定也假裝深情款款的去找過她，求過她吧。

一直保持冷靜的我，瞬間被這個厚顏無恥的渣男激怒了，他也配談文學，我狠狠的盯着他，輕蔑的說：“人家這麼好，你為何不去求她回頭和你再續前緣；再說，你們還有個愛的結晶呢。我這樣大度讓位，你不是該感激涕零嗎？還怪起我太小氣不能原諒你從頭到尾十幾年來的背叛？是個人都說不出這種話吧？”

“我都說了，我和她斷了，已經不可能了，我們都不再年輕了，不要再折騰了好嗎？你都四十幾了，離了婚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是人家跟你斷了，不是你跟人家斷了，人沒有臉皮還是人嗎？我真是恨自己呀，讓你這樣的人當我孩子的父親是一輩子都洗不掉的恥辱，再說了，托馬斯最後都選擇去死了，你怎麼不去死？”

“你夠了，離就離，你都人老珠黃了，看你能嘚瑟到幾時，別哭着回來求我就好。”

和這樣的渣滓多說一句都是對自己精神上的一種虐待。我拿走了他簽好字的一式三份協議，並約定了辦理正式手續的時間就離開了。

拿了離婚證之後的兩天時間，我自己帶着孩子們去了海洋世界，瘋玩了兩天。在住酒店的時候和他們深談了一次我的人生觀，當時大家都很累，他們洗完澡之後，橫七豎八的躺在床上。

我洗完澡后，也躺在他們中間，然後語重心長的說：“爸爸媽媽原本是兩位毫不相識的陌生人，在機緣巧合下選擇了在一起生活，並有了你們。但多年後，爸爸媽媽還是覺得分開生活更自在；所以，我們商量了從此分開生活，歸還了彼此再重新認識別人的自由。但是呢，除了爸爸媽媽分開生活以外，其他一切都沒有改變，包括對你們的愛。

而且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哦，媽媽在小時候生活的地方買了房子，隨時歡迎你們過來度假，那裏有水天相接的大海，就是給你們撿貝殼的那個大海。媽媽很享受現在的狀態，真的很希望你們與我感同身受，支持我，理解我。”

女兒首先坐起來，爬到我身邊抱住了我，煽情的說：“媽媽，不用擔心我們，大膽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們不是小孩了，我都懂。”

“媽媽，你不需要在我們面前堅強，真希望在過去的幾個月，你早點跟我們說這些，這樣我們就能成為你堅強的後盾，而不是你自己一個人在承擔。還免去了我們的擔心和猜疑，我和姐姐早就猜到你和爸爸可能是離婚了，我們有問過爸爸，但他不承認。”這是我才十四歲大兒子的話語，真欣慰呀，我希望他以後能成為一個有擔當且專一的男子漢。

我鼻頭一酸，坐起來拉起一直沉默的小兒子的手，放到唇邊摩挲，他眼角帶淚。我開口：“能成為你們的母親，真是我的榮幸，你們終於長大了，比媽媽智慧。”然後哥哥姐姐們用手拍了一下小弟弟。

小兒子坐起來來，帶着哭腔硬氣的說：“不要當我是三歲小孩好嗎，媽媽開心，我當然開心，再說，以後每個周末都多了一個度假的好去處不是更好嗎，只是不能天天見到媽媽有點傷感而已。”

我們都破涕為笑，小兒子提議把雙人床拼起來，我睡在中間，女兒睡在我右側，小兒子睡在我左側，大兒子睡在左邊的最外側。我們相擁而眠，我像卸下了千斤重，瞬間入睡，一夜無夢，真是個愉快的假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