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４、失散
44、失散
“我還沒報警呢，怎麼就來了？難道是梅子？沒這麼閑吧！誒？她也不知道我酒吧地址啊。”酒吧外的警車就停在方方二樓辦公室窗戶的正下方，警車上一共下來三個人，其中一個他是認識的，是這片的片警。方方本猶豫着要不要躲在屋裏裝死，可反應就慢了那麼一點，和樓下的人正對上了眼！“哈哈——幾位......找我？”
“下來開門。”片警喊了一句。
“好的。”他依舊是笑嘻嘻的模樣。可從樓上到樓下不到2分鐘的道兒，卻在極力想出個說辭來，但無奈大腦並沒有那麼滑潤，直到開了門也依舊是一片空白。“這是......又有人舉報了？”
“早上是不是有個女孩來你店裏了？”隊長開門見山的問。
“您這‘女孩’的定義，是成年的還是未成年的呀？”
“還有未成年的！？”這可觸及了片警的敏感詞彙。
“那肯定是沒有啊！”
“她現在應該還在你店裏，名叫‘尹離’，但也可能用了別的名字，比如‘葛實’。她在哪？”
“她......惹事了？”
“她，”隊長竟也語塞了。折騰了這一晚上，從受害人到問題少女，可現在沒有虐待她的這個人了，還要查誰？查她？可她之前犯的事也都承擔後果了，現在說她犯了什麼事......？還沒犯呢呀！裝瘋賣傻確實不對，可也不至於就抓起來。私闖民宅？詐騙？葛家那小子自願的呀。從醫院逃跑？她也確實有這個自由啊。他在腦子裏過了這一通，最後也只能說：“倒也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找她談談。”
婉婉雖有一絲不悅，可既然達成了目的，讓他們搭個順風車倒也沒什麼。何況，等過了國界，情況可就反轉了！如此一想，她那被得逞了的憂心感便淡去了不少，車窗外的風景也就又美了不少。這一旦心思放在了風景上，婉婉便不再當剎穠是敵對之人，每每看到風土民情上又什麼不懂的地方，總要拉着她問這問那，沒多久剎穠就煩了。又過了不多時，馬車停下了，有護衛牽着馬在車外候着，剎穠也就終於可以擺脫婉婉這個麻煩了。
婉婉乘坐的這輛車是整個車隊的第四輛，其後還有兩輛。剎穠下車上馬一路飛奔到了隊首，卻仍未見星落，便詢問那領隊的護衛：“月姑娘呢？”
“跟着去探路了。”
“走多久了？”
“不足一刻。可是要叫回來？”
剎穠思忖片刻道：“算了。兩個時辰後會有一場大風，盡量找處避風的地方，通知所有人做好準備。”
“是。”
交代完畢，剎穠就勒馬停在了原地，待三輛馬車經過後才復又隨隊前行。
這段路她曾走過一次。那時，她已從與母親相依為命變到孤身一人有段時日了，因為體弱多病又終日以面紗掩面，除了親人——只有血緣證明着這種關係——幾乎無人知她樣貌，她便在街上撿了一具少女的屍體換上自己的衣服，安置在了她那個破亂的家中——沒錯，那時，那裏，就是可以在街上隨便撿到屍體。然後趁夜逃了出來。當時若但凡有一個認識她的人去核驗屍體、去收斂屍體，都會發現那不是她。可很快，全國都知道她死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多開心啊！明明預測到了一切都會順利，可她又哭得多絕望！
這是一段動不動就會颳起大風的路，那時，她也同樣預測到了，她也同樣遇到了，可她只有一個人，只有一副弱小的身軀，她努力跑，依舊看不到一塊可以躲避的石頭，她拚命穩住自己還是像顆大砂礫一樣被吹旋着身體，埋在沙中，她明明懷着最強的求生欲卻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而現在，她又走上了這段路，依舊是荒蕪一片，依舊風沙漫天，她卻不是孤身一人了。她還有一個哥哥，他找到了她，無論，他還是不是曾經的那個人。
“利用好大石將車一字排開綁好！捆牢貨物！”護衛傳着話。“保護好馬！”
剎穠側身下馬，婉婉也下了車，她的衣裙長發被風吹得翻飛，塵土漫天，她好不容易辨別出了剎穠，便上前問：“落月呢？”
“大風前會回來的。”
“這還不算大風？”
剎穠看着她笑了笑，打趣道：“公主不如趁現在再吃點喝點，免得一會兒太容易被刮飛！”
“我才不信！”可婉婉也不過是嘴上能耐，心下早已生懼，尤其還沒看到星落，更讓她覺得不安。她緊緊抓着車轅，努力在風中睜開眼睛了解四周狀況，所有人似乎都在忙着什麼，只有她一個茫茫然不知所措，即便是在王宮中被軟禁的時候她也不曾有過這樣強烈的異鄉感，可現在，她卻深深感到了孤單。風沙像是知道了有機可乘，就這麼適時的飛進了她的眼，只有眼淚保護她遠離風沙和這讓人思家的異鄉風景。
“看！婉婉也迷眼睛了！不是只有我一個哭慘了！”
“月姑娘是騎馬不得不睜眼睛，公主怎麼也不知閉上眼？”和星落同行探路的護衛奇怪道。
“落月？”
婉婉聽見她的聲音放開手去尋她，結果第一步就跌倒了，正被走過來的剎穠扶住，又抓着她的手放回到車轅上，笑道：“現在還是車更可靠。”
可這時站在她身邊的星落卻極高興的問：“一會兒是不是風特別大？是不是能把人吹起來？那我是不是就能飛了？”
剎穠愣了一下，然後慎重答道：“應該是不能像鳥兒一樣飛。”
“不可能的！”婉婉接過話去，大喊道：“只會像塊手帕一樣被卷飛！”她因為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壓過大風的呼嘯，拉下了擋住臉的面巾，說話時口型又較平時更大，吃了一嘴沙子，內因外因的眼淚一刻也不曾停下，讓人看着可憐之餘卻是滿滿的好笑，星落緊閉着雙唇憋着笑聽她又道：“說不定還會撞到石頭！被摔到地上！太危險了！就算好好的哪裏都沒受傷，也會被吹離隊伍不知多遠呢！到時候連方向都搞不清楚，你還怎麼送我啊！？”
“確實如此，姑娘不要開玩笑了。”剎穠有些詫異於婉婉能想到這些，更驚訝於她說話時的語氣，很顯然，之前在車裏她的感覺沒有錯——她們之前是認識的。
“我倒是沒開玩笑，就是......”
“來了！”星落的話被剎穠岔斷。“大家抓好——！”
她話音剛落，風力陡然增強，除了它震耳欲聾的咆哮再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所有人都緊緊抓着馬車或其他什麼固定着身體，雙眼緊閉等待着平息。可此時即便有人睜着，也什麼都看不到，因為風沙已經完全阻斷了視線。即便是承載最重的車身也瘋狂抖動着，很多隻靠手臂固定身體的人已經飄起來了，他們努力讓腳重新回到地面，可這樣的對抗絲毫沒有作用，風中的他們和他們的衣服一樣不能自主，就像婉婉說的，像塊手帕，一角被系牢飄蕩空中的手帕。
而穿着孔雀藍衣裙的婉婉自己，正是這眾多手帕中最艷麗的一條！這場風比她想像中持續的更久，她的體力幾乎已經耗盡了，她拚命的抱着車轅，她的頭巾面巾早被吹掉了，沙子刮過臉頰就像無數的小刀劃過！她嚇壞了，甚至開始擔心自己會死在這裏......她的手臂漸漸不受控制地鬆了，她根本沒有力氣重新抱緊，她知道現在就算她被刮飛了也不會有人發現，她有些絕望了，手臂抱得更鬆了，只剩下了最後的支撐......可突然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被壓下了！她把眼睛睜開一條小縫，眼前極近的一張臉是仰掛在車轅上的星落，她的腿勾住了婉婉的腰，極吃力的將她往回拉。她在，她知道她有危險，她一定會救她，她從來都是那個活成了她的夢的女子！
藉著星落的力，藉著星落的勇氣，她又重新抱緊了那已經被吹出了一段距離勉強被前後車牽制住的馬車車轅。她想用笑給星落一個回應，可那嘴角才剛剛揚起，星落就倏地飛了出去！婉婉獃獃的愣了一瞬，聲嘶力竭的喊着她的名字：“星——落——！”可怒吼的大風中連她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不一會兒，風停了。
“星......落月，”她的嗓子完全啞了，“落月！”根本發不出聲音。“被風......”只能拉着剎穠不停的重複着口型：“落月！落月！被風吹走了！被風！吹走了！去找她！去！找！她！”
失散的人，似乎無論多大年紀都會突然變回孩童，怯懦恐懼不安，即便身邊人來人往，仍覺得這世上只剩下了自己一個。即便什麼都還沒發生，也會莫名絕望。所以那時的援手才更溫暖，所以重逢才更激動。只是有時真的很難分辨，走失的究竟是離群的那一個？還是留下的那一群？或者那群中的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