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禁錮
43、禁錮
其次,一段能解釋她行為的經歷:
“這小姑娘有故事啊!”玲玲感嘆了一句。“這案底可是不薄啊!自小就是個問題少女,盜竊,打架鬥毆,還進過傳銷!詐騙......難怪一見你們就裝瘋賣傻呢!習慣了。”她頓了幾秒語氣轉緩,又說:“不過也是可憐,一出生就成了孤兒,撫養她長大的奶奶也在幾年前走了,沒親人了。高中沒上完就......”這一條還沒念完就隨着她視線的轉移自然截斷了,只聽她提高聲音了報告:“找到她在哪了!是家酒吧,醫院西北方5.2公里。”
再次,偽造一段堪比神工的監控視頻:
“而且,她也沒有那麼神,”玲玲繼續說:“之前是因為認定她精神失常,所以監控是以發現她不見了的時刻為止,向前排查的。但其實護士發現她不見了的時候她還藏在屋裏,之後護士帶梁哥去監控室,護士站另一個值班護士又被叫進了其他病房,所以她走的......很坦蕩。”
玲玲回頭看着隊長,像是在等下一步的指示,又像是在瞧熱鬧。畢竟決定偵破方向的人是他。這就像人生一樣,方向定錯了,功基本也就白用了。
隊長眨了眨眼,轉向了之前在醫院負責看人的梁警官。
到這時,我這“牢”也就算補到了最後一步——把這個身份,嫁接到她身上:
“老梁跟我去一趟。啊!玲玲你給葛悾......葛悾他媽打個電話,把這個,尹離的情況跟她說一下,我看那小子,這火坑是免不了要跳一回了。”
這他倒看得通透!可又何必多此一舉?若真能靠他父母攔下,那我們這千百年的折磨,難不成,是個笑話?
其實星落心裏清楚,她的心思早已被看破,可她仍撒着慌,有一絲僥倖,也有些許內疚,所以即便此時她大可以光明正大的開門出去,卻還是輕手輕腳的到了門口。開門前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可就像剛剛的對話只是星落的錯覺一樣,他靜坐案邊,字,寫得認真。
她若狠心,走便是。這最後一刻,善心,太多餘。
“我不過就是出去一趟,哪裏就要到這個地步?”星落又從門口返了回來,驚訝的發現異堞的筆上已經幹了墨。“你這寫什麼呢?該不會是困傻了吧?”她坐到他身邊,拉近了硯台,續說著剛才的話:“我又不是自己一個人去,不是還有剎穠?還有護衛一群!”她拿着黑墨磨了兩下才覺得手感不對,藉著燭火細看,原是硯台也幹了。“也不知道你究竟在擔心些什麼?”她單手托腮,視線掃過桌面,放下黑墨便就近將手指伸進了那水杯,“我就是出去看——看,玩幾個月,”指尖帶出幾滴水落在硯台上,“就回來了!”敷衍的又磨了幾下。“又不是嫁人了。”說到這,她是真覺得異堞與那得知女兒要出嫁的老父親一模一樣,有趣的很!又怎會感受到他的壓抑和他盯着那指尖時的波瀾?
我們的命運原已寫好,卻因有了異堞這個變數而變得不可知。然而,就在異堞決定送婉婉回國的那一刻,星落的離開就已然成為必然。縱使他有着改變一切的力量,可就在她被頭疼折磨欲死之時,這力量也盡成了無用之物。他明明知道她會經歷什麼,明明知道她會遇到誰!卻還是仿若要虛耗盡一身修為般逼自己放手!可她若真的離開......真的推門而去......他就真的會放手嗎?難道她的轉身不只是給了他一個借口嗎?就像在他耳中,那“嫁人”的話,像種挑釁;就像在他眼中,自她指尖滴落的水,像種撩撥。
屋外天光已大亮,王宮卻依舊靜謐如夜,只依稀聽得到一些聲響,卯時已到。她側目去看他面前不知寫了什麼字的紙,心不在焉道:“若不是什麼緊要的東西,空了再寫吧。”又順着那紙向上,急急叮囑他:“你看着都要累死了!昨晚又沒睡?快睡一會兒!不用擔心我,多在乎在乎你自己吧!”話音未落她已作勢要起身,生怕自己被落下。“我走了。”三個字說得乾乾脆脆。
卻,沒能走得乾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讓她重新跌坐了下來。口中問的,卻始終是同一句:“一定要去?”
“不是說好了?我去幾個月就回來了。”
他看着她頻頻向外瞟去的眼睛,神色既期待又落寞,似乎有着一種不該出現在仙人臉上的軟弱,而一瞬之後,就變為了陰沉。“好。若你一定要去,我要你對我起誓:生生世世,與我相伴!”
星落不懂,他為何要讓自己起這樣的誓,可她的世界幾乎全部都是他,相伴......?豈不是與以往一般無二?縱然她想出去看看,可卻也未曾厭煩過去,那又有何不可?何況不過一句誓言,若說了就可以跟婉婉和剎穠出去玩了,豈不簡單?
“好。我在此起誓:生生世世,與你相伴。”
他的手鬆開了,她就像脫韁的野馬歡快的跑了出去,來不及關嚴的門縫外陽光柔暖,卻一絲都照不進來。
終於“逃出生天”的星落拐進東花園時已經誰都不在了,問了打理花木的婢女又緊趕慢趕的出了王宮,好在隊伍就停在宮門口。
“落月!”婉婉在車上喊她,等她走近了又問:“沒收到我的紙條?我可擔心壞了!”
“收到了收到了,就是出來的時候和哥哥說了幾句話,拖延了時間。”說話間便上了車。
婉婉一驚!“他同意了!?”
“嗯!我就說他會答應吧。”
“那他,都說什麼了?”
“說......”星落想起那奇怪的誓言,並未放在心上,只答道:“哎呀,他昨晚也不知忙着什麼東西,徹夜未眠,都困傻了,沒什麼打緊的。”她一邊撩着帘子一邊說。看着外面大家都站在原地不知等着什麼,回頭又問:“我們怎麼不走?”
“等剎穠,你沒看見她嗎?”
“我到東花園的時候,婢女說她已經走了。”
“我是說在異堞那你沒看見她嗎?既然是她帶隊,總要去跟他辭行的呀。”
可不就是,她怎麼就沒想到?一心憂着怕被落下,卻不知帶隊的剎穠要去向異堞辭行的。想想自己又何必這樣匆忙?反倒沒正經辭個行。“為何我總是這樣傻?”
“這說的是什麼話?”
“腦袋裏什麼都沒有。”
“活得自在才重要,想那些沒用的做甚?不如......讓我來給你講一講這一路的風光如何?”
婉婉話音剛落,外面就喊了出發,馬車搖晃起來,這感覺對星落來說也是新鮮有趣的。沒一會兒剎穠就騎着馬靠到她們車邊,詢問她們可有什麼需要的,星落看着她的馬又立刻被騎馬吸引了去!
“我也要騎馬!”
卻被旁邊的婉婉調侃道:“該不會和刺繡一樣,騎馬也忘了吧?”
“怎麼會?這種事情就像說話吃飯一樣,一旦學會了這輩子都不會忘!”
此一時她便已等不起讓馬車停下,翻身就跳了下去。這一下她自己不覺得如何,卻把趕車的車夫嚇了一跳,剎穠竟也不知為何愣了一愣,像是好不容易才被馬夫勒馬的聲音喚回來似的,看着馬邊的星落輕輕“啊”了一聲,這才下馬將自己的坐騎讓予她。等剎穠上了馬車,坐穩了才恍然想起該將這馬的脾性、需要注意的動作囑咐幾句,急忙扯開帘子,卻聽“駕”的一聲吃了一嘴灰!再睜眼?只余背影了。
“別擔心,她很善騎馬的。”婉婉竊竊地笑了笑,隨口安慰道。
“是啊。”剎穠也隨口應。
可立刻兩人就都意識到了這簡單不過的對話有多奇異:於剎穠,婉婉是他國公主,她應只知落月是自小生活在王宮的被默認的國王未婚妻,又怎會知道她善騎?而於婉婉,星落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被異堞欺騙軟禁起來的人,剎穠不過是配合演戲又怎會真的知道她是否善騎?
於是兩人都心生疑竇,又皆心虛,但若此時解釋反倒多餘,只能靠着“或許她會以為是星落之前對我說過”、“看了剛剛那一幕一般人都會這樣感嘆”之類的可能安慰自己。
道路不平整馬車本就不穩,車內兩個女子雖皆是國之貴女,卻沒有意氣相投沒有同病相憐;一個是“押送”,一個是“罪人”,比肩而坐,沒有凌人盛氣沒有絕望冤屈。狹小的空間不斷壓縮着局促,逃離的意願卻持續放大着尷尬。
“你剛剛看起來像是被什麼驚到了,沒事吧?”這種狀況下無論如何都無法主動逃走的婉婉決定試着解決掉這種膠着。
“沒什麼,可能昨晚沒睡好有些恍神。”
“若你是擔心進入我國會被為難,那可全無必要的!你不過是個王女,又沒欺負我,不會被欺負的。”
“我為何要進入你的國家?”剎穠反問,說出了一種婉婉未曾想到的情況:“我只要將你送到國界,那邊自會有人接應你,我的任務便完成了,何須過去?”
婉婉一聽,心中頓時一慌!她本想藉機將星落帶回國的,怎麼可以只到國界?難怪異堞會同意她出來!不過是個郊遊!?不行不行!婉婉痛恨着自己的少慮,苦思冥想着讓她們一同回國的說辭!
“不行!”她義正言辭道:“你怎麼可以把我放在國界就走呢?萬一之後有居心不良之人挑撥兩國關係,將我殺了嫁禍到塞逐頭上怎麼辦?所以你們一定要將我平安的送到我爹手裏才行!”
想來這個時候也只能對不起忠心的邊疆臣民了!
剎穠聽着點了點頭,深以為然:“公主所言甚是有理,我們也是為了公主的安全、兩國的和平着想,斷不是別有所圖。公主可要為我們作證啊。”
婉婉眨了眨眼,將這話在心裏過了一過:自己這是被算計了呀!
籠中的鳥兒以為離開了籠子便是自由,豈不知那未曾見過的森林,亦不過是另一座牢。她那隨口許下的諾言,便生成了生生世世的禁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