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3章 新秩序(五)
基洛夫與李潤石交流了15分鐘。交流結束后,基洛夫就感覺到自己與李潤石之間有很多相似之處,同樣有着巨大差異。
歐美國家高層認為蘇聯的模式很僵化,同樣很有效。蘇聯國內也有很多人這麼認為。基洛夫卻覺得這種看法很扯淡,從列寧開始,蘇共執政路線其實非常搖擺。出於根植於文化傳統中的結果論倒向,蘇聯並不介意調整政策與方式。萬變不離其宗的根本在於這些政策上的調整必須立竿見影。
與李潤石的對談中,基洛夫感受到了李潤石的現實主義特點。同樣也感受到了李潤石理想主義的部分。
在這方面,基洛夫完全能理解李潤石,因為他也是這樣的人。
雖然性格類似,但是基洛夫感覺李潤石見過的參與過的事情比蘇聯領導人要多的多。只是這種差距怪不得蘇共領導人不努力。蘇共領導人中的托洛茨基是激進派,他提出的世界革命分工理論認為,各國負責搞本國革命,蘇聯負責向世界各國提供物資、裝備與資金上的支持。
這種建立在對蘇聯本身的消耗之上的路線過於激進,最終被斯大林推翻了。斯大林提出“建設1國社會主義”路線,就是要集中力量搞蘇聯國內建設。之後蘇聯的5年計劃,大量引進全球的技術和設備。就是為了搞好蘇聯本國建設。
馬林卡夫評價蘇聯建設的的時候感慨過,“我們真的完成了偉大的成就。如果我們在開始前知道獲得這個成就所需要付出的努力和代價,我們很可能不敢選擇這條道路。”
基洛夫對這個評價非常贊同。蘇聯的建設成就在俄羅斯歷史上空前絕後,實際上付出的代價比沙俄時代少得多。
然而與中國建設成就相比,蘇聯建設成就就相形見絀。打倒了托洛茨基派之後,蘇聯國內建設很自然就回到了所有政策必須“立竿見影”的標準。所以蘇共其實不敢親自下場搞事。
何銳政府卻完全不同,從1923到1927,中國不是在進行戰爭就是在準備戰爭。更是同時在進行着國內與國外的戰爭。
這種做法根本不可能在蘇共中央得到通過,卻實實在在的被何銳政府執行。
1927年中英戰爭結束后,中國1邊與法國全面合作,1邊與美國開打外交戰。同時還促成了日本革命。
1937年中國經濟危機,何銳政府採取了“逆周期投資”,以巨額負債為代價,內部大量投資工業,並且提高人民受教育水平。1939年,中國以納粹德國為敵人,並且在1940年逼迫英國率先對中國宣戰。
蘇共中央雖然在事後都能通過分析,理解了何銳政府採用這些做法的原因。但是即便知道何銳政府的選擇,卻絕不可能學着做。
所以現階段李潤石明顯高過蘇共中央的眼光也不奇怪,畢竟李潤石在這20年中,干過上緬甸殖民地的副總督,干過宣傳部長,干過黨校校長,干過副總理,干過軍委副主席。全面參與到了跌宕起伏,影響整個世界的進程之中。
與李潤石所經歷的以十億人口為計算單位的大變革相比,蘇共的經歷真的有點小打小鬧的意思。雙方領導人積累的經驗,所擁有的眼界是完全不同的。
經過1番思考,基洛夫不得不承認兩件事。蘇共領導層肯定沒辦法獲得中國領導層的經驗與眼界,蘇共領導層制定政策的慣性肯定會長時間維持保守。
想明白了這點,基洛夫很是失落。他是真的希望蘇共也能跟上形勢,如中國領導層1樣充滿了開拓精神。但現在看,除非基洛夫自己真的能夠如中國權力交接那樣,完成從斯大林到基洛夫的權力交接,否則蘇聯依舊會沿着現在的方向發展。
然而權力交接這種事情,基洛夫別說去推動,想都盡量不要去想。基洛夫自己已經做出了判斷,李潤石與幾位何銳政府中的年輕1輩是真的被當做繼任者被培養,但基洛夫自己不過是斯大林手裏的工具。不僅是基洛夫,整個蘇共中央成員在斯大林看來都是工具。在當下的斯大林體系中,並不存在培養未來接班人的考慮。
在這樣的政治模式下,只有當斯大林想學習1部分中國建設經驗的時候,蘇聯才有可能進行改變。否則的話,誰跳出來要調整政策,誰就會被打倒。哪怕是基洛夫跳出來也是1樣的下場。
得出了令自己失望的結論后,基洛夫既然談不上萬念俱灰,至少也是意氣消沉。帶着這樣的心情,基洛夫參加了何銳的葬禮。
列寧死後,他的遺體被保存起來,供後人瞻仰。中華文明黨也採取了相同的決定,哪怕是違背了死者的意願,開國者也有着成為國家代表的義務。所以何銳沒有遺體火花的步驟,舉行了最後的遺體告別,就完成了步驟。
基洛夫從躺在黨旗上,覆蓋在國旗下的何銳遺體面前經過。就見赤色的旗幟覆蓋下,何銳的儀容莊嚴。何銳死的時候只有55歲,他的皮膚上並沒有出現任何衰老與暗沉的痕迹。白皙緊緻的皮膚,稜角分明的臉龐,緊閉的雙眼,長長的睫毛,看上去華貴優雅。
觀看那些新中國的新領導層,每1個人都很年輕,雖然悲傷或者遺憾,卻沒有絲毫的暗自竊喜或者手足無措。權力的完整轉移在何銳死前已經順利進行,何銳的死亡並沒有對中國新政府造成混亂,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減少了新政府的不穩定性。
基洛夫覺得自己想不出任何比這次政權交接更加順暢的案例,至少蘇聯的權力交接絕不可能會呈現這樣的局面。
瞻仰完遺體,基洛夫走出會場。會場外擺滿了花圈,都是各國元首以及中國各界代表送來的。彷彿海洋1樣的花圈與鮮花是基洛夫從所未見的宏大場面,基洛夫卻覺得毫不過分。第2次世界大戰雖然還么結束,但是何銳願意與歐美妥協的話,戰爭會更早結束。中國就以獨霸亞洲與非洲,佔領北美的加拿大,坐擁整個太平洋的強大姿態立於世界巔峰。
古今中外的征服者,從未有人能與何銳媲美。這樣的哀榮實至名歸。
正在內心感嘆中,基洛夫身後有人用法語感嘆道:“基洛夫先生,1個時代結束了。”
轉頭看,說話的是法國總理。在幾個月內,這位總理已經兩度到中國來。第1次是為了中法之間重新簽訂友好條約,第2次就是這次,是代表法國親自來為何銳致哀。
基洛夫用不怎麼流利的法語答道:“這是1個時代的結束,也是1個新時代的開始。”
法國總理的眼睛亮了起來,他沉吟1瞬,就果斷說出了邀請,“能請您喝杯咖啡么?”
中國京城的咖啡館並不算,而且中國咖啡的口味已經很大程度上本地化了。在中國之外的地區,咖啡是1種苦澀提神的飲料。而中國人喜歡甜飲,咖啡在中國被調製成了帶了咖啡味道的甜品。
好在俄羅斯也喜歡糖,這種口味在基洛夫感受中屬於味道尚可,只是不夠甜。
法國總理喝了1口,看得出中國口味的咖啡刺激不到他。法國總理平靜的問道:“基洛夫先生,蘇聯與中國之間的貿易額極大,比例也佔據了蘇聯對外貿易的絕大多數。不知蘇聯方面是否對俄羅斯傳統貿易結構與蘇聯貿易結構進行過對比研究?”
“法國進行過此類研究么?”基洛夫平靜的問。
法國總理重重點頭。雖然法國人素來以熱情洋溢,這種動作幅度並不算是誇張。不過基洛夫感覺與中國相比,法國總理就顯得有些不那麼嚴肅。
不過這也不能怪法國。現在的法國不過4千多萬人口,中國人口就有7億,朝鮮、上緬甸以及阿薩姆地區被認為是中國的海外省,當地人的血統被認為是中國的近親。這些人口加進去,中國人口大概有8億。是法國的20倍左右。中國的領導人更加冷靜嚴肅倒是理所應當。
法國總理卻沒意識到這些,他講述着法國方面的研究內容。俄羅斯時代,最大的實體貿易對象是德國,最大的金融交易對象以及技術引進對象是法國。與歐洲的貿易素來是俄羅斯最主要的貿易內容。
“……歐洲將不再對俄羅斯進行封鎖和制裁,從貿易線的長度以及貿易內容來開,蘇聯還是1個歐洲國家。”
基洛夫聽過這方面的討論,擺脫對華貿易的依賴1直是蘇共中央內部的1種觀點。只是封鎖對蘇貿易的是歐美。中國在蘇聯處於孤立地位的時候,是蘇聯唯1的貿易與金融渠道。拋開國家利益考慮的話,中國在對蘇聯貿易中非常克制,並不存在有意無意將蘇聯變成中國商品傾銷地的舉動。
中國不斷擴大與蘇聯的貿易領域,尤其在重工業領域,中國向蘇聯共同合作開發工業標準,或者向蘇聯轉移技術,讓蘇聯能夠在蘇聯國內建設重工業產業。中國還在這些產業剛開始生產的時候向這些企業下訂單,提供技術人員幫助。儘力縮小中蘇貿易順差。
基洛夫說出了蘇共內部的共識,“蘇聯並不會考慮削弱中蘇貿易。”
法國總理當即點頭表示贊同,“蘇聯非常需要對華貿易。法國只是願意提供更多貿易內容與金融服務,幫助蘇聯發展國內經濟。”
既然法國不是為了拆台而來,基洛夫就與法國總理聊起了經濟合作的事情。法國已經失去了廣大殖民地,歐洲各國都有自己的工業體系,而且人口最多的德國也只有不到8千萬人口。蘇聯與法國進行貿易的空間大得很。
眼見在法蘇貿易領域有合作空間,法國總理問道:“蘇聯希望如何處理德國?”
“這是蘇共中央的權限。我認為,必須讓德國徹底去納粹化,去軍國主義化。讓德國恢復成為1個正常國家。”
法國總理笑而不語。納粹主義在德國的興起還能說是最近20年的事情,但德國從普魯士時代就是軍國主義路線,拿破崙感嘆過,“普魯士人都是從炮彈里孵化出來的”。在德國執行去軍國主義,可不是什麼讓德國恢復成1個“正常國家”。1個去軍國主義的德國,反倒是歷史上的不正常。
但這話說出來就沒意思了。法國總理認為基洛夫的看法證明了蘇聯有徹底征服德國的意願。這樣的交談用語就已經足夠。
喝完了咖啡,法國總理起身與基洛夫握手道別,“我很期待能夠到蘇聯訪問。”
這也是1個很鮮明的信號。1旦法國總理出訪蘇聯,就意味着法蘇關係恢復了正常。在當下的歐洲,法蘇的靠近能夠極大影響歐洲的局勢,以及法國與蘇聯在歐洲的地位。
“我會向蘇共中央轉達您的意願。”基洛夫明確表態。他倒是沒想到,本來準備讓莫洛托夫去辦的事情,居然就這摟草打兔子般的順道完成了。
“期待在莫斯科見到您。”法國總理意味深長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