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他是救贖的光
所有人都盯着湖面心急如焚,這麼長時間沒看到人影恐怕是人沒了。
他們玩笑歸玩笑,真到了現在又一個個心裏忐忑,這裏畢竟是皇子府,對方又是大皇子的救命恩人,萬一真出了人命……
“還沒找到?”
“蘆葦盪里,荷葉底下都看了嗎!”
柳宣芝指着那片蘆葦叢讓下人划船過去,可等到檢查的下人把蘆葦叢翻個遍,也只撈起一隻不知何時掉落的茶白繡鞋。
所有人心裏一沉,下人更是對着柳宣芝搖了搖頭。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過就是掉進湖裏,難不成還能變成魚沒了!全都給我下湖去搜!”
底下人剛要應聲,卻忽的臉色大變跪地請安,周遭氣溫驟降冰點,剛剛那個揮着扇子指揮下水的錦國公,游龍般在半空裏劃出一道紅色弧線,“噗通”落湖。
一瞬間國公變身落湯雞。
“所有人迴避,換會梟水的婆子女婢過來搜人。”
柳淵居高臨下冷然的看着水裏的柳宣,“人幾時找到,你幾時出來。”
剛準備上來的柳宣芝,聽到這話抹了把臉上的湖水,利落的又縮回水裏。
今天的二叔有點可怕。
可也就是這一沉,視線幾乎與湖水持平的剎那,那浮橋底下竟然看到個個模糊人影。
柳宣芝盯着眼睛看了片刻,這不就是那個他們怎麼都找不見的女人。
好呀。
竟然躲在浮橋下!
這燈下黑玩的,簡直讓人想掐死她!
瞧見他在上面着急尋找,她心裏是不是很得意。
柳宣芝氣狠了,他要把這女人抓出來!讓他嘗嘗戲耍自己的下場。
心裏忽然有了主意。
柳宣芝壞笑一聲一個猛子紮下去,他要好好嚇一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湖水下視線受阻,整個看到的東西都綠蒙蒙的,柳宣芝本來要扮水鬼去拉她的腳好好嚇一嚇她,卻看到顧阿蠻赤着腳立在湖水裏,天水碧的素紗裙擺蔓延飄蕩,綢緞般的青絲縈繞在她周圍。
柳宣芝看着那隻垂在裙擺漂浮下的腳踝愣住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鬼使神差的放棄了之前的想法。
他露出水面,動作輕的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他們其實離得很近,近到柳宣芝能看到她長睫上散開滴落的透明水珠,穿過浮橋縫隙的陽光落在她嫩白如瓷的臉上,有種脆弱易逝的妖異。
沒有菱紗遮擋的她原來是這樣的。
柳宣芝愕然的張着嘴,眼前的顧阿蠻依舊閉着眼睛,她的臉微微側着,狹長的眼尾帶着抹暈開的胭脂色,一直散進蒙蒙湖水裏。
心突然跳的很快,擂鼓一樣在耳邊炸裂,血流的很快,那是與平時憤怒發火截然不同的感覺,陌生又失控。
柳宣芝覺得自己病了,因為此時此刻他突然很想伸手碰一碰眼前的顧阿蠻。
被水泡的發白的手指緩緩往前……緩緩往前,終於碰到了那瓷白雪玉般的臉頰。
陌生的氣息驚擾了閉着眼睛的顧阿蠻。
戳臉的人當場被抓現行。
柳宣芝“……”
顧阿蠻“……”
柳宣芝手忙腳亂後退,腦袋磕在浮橋上,疼痛間又灌了幾口湖水,又腥又噁心。
有生之年第一次伸手碰姑娘的小臉還被人抓住,柳宣芝惱羞成怒怒瞪對面,“戳你一下不行啊!”
顧阿蠻愣了愣,眼前的柳宣芝,大魏最年輕的錦國公,看上去像個被弄壞玩具,沖大人發火的熊孩子。
“國公爺可戳的滿意。”
“不滿意!”
“乾巴巴,貌丑無鹽像個水鬼!衣衫不整姿態全無,眼睛不好還嘴笨!”
柳宣芝極盡貶低,對面的顧阿蠻卻是難得的安靜。
柳宣芝確實長了一張貌若春花穠麗之極的臉,雖然貌勝卻不女氣,加之其喜歡紅衣,很有湛湛長空鮮衣怒馬少年時的驚艷。
可惜,卻因愛慕顧明鸞被顧威失手誤殺。
顧阿蠻抿住了唇,而隨着柳宣芝生命的結束,是自己陰暗一生的開始。
柳宣芝覺得那種被注視着的奇怪感覺又湧上來,那些摻雜着悲憫慈悲卻又被厭惡仇視的感覺。
明明才剛見面,可卻像他們之間有什麼太深的糾葛。
顧阿蠻悄然沉進水底,她不要和這人待在一處,她會死的,她會活活死在那些噩夢的回憶里!
柳宣芝伸手去抓,卻只拽住那襲飄蕩散開的紗衣,“又被她逃了嗎……”
顧阿蠻終於能浮上水面,恍若新生般趴在浮橋另一側,小口小口的喘着氣。
她水性並不好,在冰涼的湖水裏泡了那麼久更是筋疲力竭,可比起身體上的,更讓她窒息的是那些過往。
有人居高臨下停在她面前,他背着光瞧不清他的臉,可站立的陰影卻侵略性十足的籠罩在她所有的視線里。
陽光刺目而明媚,光影里他對她伸出了手。
過分白皙的手掌像要融化進這光里,羊脂扳指套在他勻稱修長的指節上,一如他這個人一樣冰冷而又拒人千里。
“這是第二次。”
柳淵薄唇輕啟,聲音透着疏冷。
她獃獃的看着他,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完全不像是能兩次設計引他出面的人。
柳淵曲指,像以往夢中無數次做的那樣,輕輕頂住那總喜歡得寸進尺的小腦袋,可這一次沒有落空。
“呀。”
顧阿蠻捂住被戳的額頭,“柳淵,你怎麼能戳我。”
面對小東西的嘀咕抱怨,柳淵臉倏的繃緊,“我與你父同輩。”又豈可直呼其名亂了理法。
顧阿蠻捂着腦袋遲疑了下,“二叔?”
這個稱謂一出來,兩人都愣了愣。
顧阿蠻:糟糕,他們現在是第一次見面,柳淵生性縝密多疑,萬一因此懷疑我怎麼辦?快想辦法!
柳淵:果然笨的可以,“少師”“大人”這許許多多的稱謂,小東西怎麼會蹦出一句“二叔”。
顧阿蠻正絞盡腦汁,卻聽到柳淵的聲音。
“我帶你上來。”
他的嗓音依舊微啞低沉不辯喜怒。
顧阿蠻不知道他有沒有懷疑自己,她遲疑的將手覆在他的掌心上,指尖顫抖冰涼。
幾乎在他帶着她離水的那一刻,尚帶着體溫的外袍就已經罩在她的肩頭。
握住的手隨即抽離,突如其來得失重卻讓顧阿蠻更加頭暈目眩,她細軟的指尖緊攥着他的衣襟,褶皺了那一絲不苟的佛華金蓮。
看着顧阿蠻難受皺着的眼睛,柳淵抬手用衣袖覆上她的面頰,遮擋陽光緩解不適。
顧阿蠻心裏一暖小聲道謝。
遠遠看去兩人彷彿親昵依偎。
柳宣芝看了看手裏扯下的紗衣,又看看橋上“依偎”在一起的兩人,某一瞬,他很想掐自己一把判斷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這是他有潔癖,不喜外人靠近的二叔?
柳淵冷冷一瞥,“唆使下人戲耍女子取樂。公然扯拽女子衣衫壞人名節。我就是這麼教你的。”
柳宣芝舉着手裏的紗衣百口莫辯,“我、這……二叔你聽我解釋!不是你看的那樣!”
他氣鼓鼓的瞪着柳淵懷裏的人,這種時候還不趕緊出來解釋!
可此時此刻,那種名為“柳淵”的氣息鋪天蓋地遮蔽了顧阿蠻所有的感官,使得她本就不甚清醒的腦袋像是喝醉了似的暈的厲害。
小顧1號:不是吧,剛剛柳淵竟然主動拉我,還戳我額頭!開心~
小顧2號:同情也是情?做夢也請帶上腦子。
小顧1號:可他從不喜外人親近,更不喜不潔之人靠近。
小顧2號:所以啊,他得忍住多大的噁心,才能控制自己不扭斷你的脖子。
猶如一盆冰水當頭而下,清醒過來的顧阿蠻默默的向著旁邊邁出一大步,覺得不保險又邁了一大步。
她這人,很惜命。
早在旁邊候着的丫鬟婆子立馬過來,帶她下去換衣。
可顧阿蠻沒動。
身後,柳淵還是一身的玄色衣衫身姿筆直的站在那裏,眉似山巒,眼若星月,神色雖然淡漠,卻依舊讓人怦然心動。
她垂下了眼,“確實不是少師大人看見的那樣。”顧阿蠻道,“是我貪玩意外落水,錦國公如此也只是為了救我。”
她攙扶着旁邊婆子的手臂,不敢去看柳淵的眼睛,這樣淺顯粗鄙的謊言,就跟皂莢泡一樣,不用戳就要散了,可在眼下卻是最好的遮掩。
她不要將自己的名聲跟柳宣芝扯上關係,任何關係都不可以!
她對着柳淵微微行了一禮,姿勢標準,端莊有度,“今日多謝少師大人。”
柳淵虛眯着眼睛,慢慢的轉着手上的扳指,上面殘存的餘溫還沒有消散,可溫度的主人卻對他早已唯恐避之不及。
“少、師、大、人,”他怎麼不知這四個字如此讓人不悅。
需要他的時候就喊他柳淵喚他二叔,等用完了,他就成了少師大人。
顧阿蠻啊顧阿蠻,你還真是好的很。
顧阿蠻察覺出氣氛有些古怪,更加覺得此地人多眼雜不宜久留,匆匆行禮離開。
可才剛剛轉身,就碰到得到消息的大皇子,還有他身邊跟着的顧大人。
“顧阿蠻你沒事吧!”大皇子龍行虎步幾步走來,扳着她的肩膀確定她的安危。
顧阿蠻有些遲疑的看着眼前着急的人,“大皇子?”
你是嫉我如仇的大皇子?
別說是顧阿蠻,就是大皇子也被自己的舉動驚了一下,他慌忙鬆開顧阿蠻,乾巴巴道,“他們說你掉進湖裏,好端端的你怎麼會落水。”
瞅到提着衣衫跳到浮橋上的柳宣芝他更是神情複雜難辨。
“柳宣芝下水救的你?那你……”豈不是要嫁給他。
肩膀上突然加重的力道惹得顧阿蠻皺眉,“大皇子,這是阿蠻的私事,您能先鬆開我嗎。”
大皇子一愣,他目光不善的盯着顧阿蠻身上披着的男子外袍,玄色的衣領圍攏住她的下巴,佛華金蓮緊貼着她的臉頰。
這衣衫……似曾相識。
而顧阿蠻卻已經看向顧大人,微微行禮后說出了剛才的解釋,“是錦國公發現女兒落水,皇子府上的婆子搭救的阿蠻,可惜阿蠻上來時沒站穩不小心把錦國公撞進了水裏,好在少師大人在,沒出什麼大事,要不然阿蠻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說著她還應景的掉了幾滴淚,“父親,阿蠻在水裏時好害怕,唯恐以後不能在父親身邊盡孝。”
這種場面顧大人自是輕聲安慰,做足了父慈女孝。
柳宣芝扯扯嘴角:如果不是手裏還握着那件紗衣,我都要信了這女人的鬼話。
不過……
柳宣芝忽的笑了笑。
要不要他過去提醒一下,“救命恩人”這個東西可是有很多特權的。
見着柳宣芝得意,顧阿蠻也跟着笑的恬靜淡雅。
柳宣芝啊柳宣芝,今天過後希望你不會被二叔打的屁股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