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越冬
“愁嘛呢大小姐?本來就沒多好看,皺着眉頭就更不美了。”澄夢吃飽喝足後路也不看,在孟望舒面前倒着步子走。
“澄夢啊......澄夢啊......”孟望舒晃着胳膊像是失了魂的機關木人,閔笛最後那一句落寞的解釋還迴響在耳畔,比她讀完十本傷情悲劇的話本子還難過。
“你說孟曦她......唉......”
“她為什麼......唉......”
“為什麼要把劍還給閔笛啊......”
沒等孟望舒唉出聲,澄夢和姒紫學得有模有樣接了上去,“唉......”
換是平時,孟望舒早就一人一個腦瓜崩了,可現在的孟望舒依然一臉苦相,連跟他們拌嘴的興緻都沒有了。
“哎喲~大小姐,”澄夢停住步子伸出手,強行把孟望舒的肩膀掰直,“再怎麼說那都是孟曦自己的決定啦,你愁個什麼勁兒啊,你要是真想給孟曦找一個男人,不如我們去四樓的忘憂館看看?”
原本還要靠澄夢才能站直的孟望舒,一聽這話來了精神,挽起袖子就想往回沖,“好主意!走!今天高低我得給孟曦逮個男人回去!”
“哎哎哎!?大小姐別衝動啊!!!別聽澄夢瞎胡扯!”姒紫慶幸自己腦子還清醒,見孟望舒這架勢立馬張開雙臂,像老鷹抓小雞裏面的母雞一樣攔着她。
“姒紫你再攔着大小姐,小心大小姐扣你月錢噢~”澄夢笑眯眯地在一旁看戲,渾然不知身後有人靠近。
“攔着望舒做什麼?”
晴空朗日,澄夢一聽這聲音,背後一涼,姒紫卻像看到了救星。
“木大少爺!快攔着大小姐,大小姐要去忘憂館!”
來人正是木宇麟,剛從自家的店面里出來,鞋面和袍底都沾了細粒粒的玉屑,銀白與淡綠相間,在燦爛的陽光下閃爍着光澤,像是踏玉而來的九天仙客。
“望舒你要去忘憂館?”木宇麟眼皮跳了跳,這才幾日不見,自己的未婚妻就想去找別人尋歡作樂了。
“我沒有!澄......澄夢......”孟望舒雙手背在身後,把擼起的袖子順下來,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始胡說八道,“就是他,他攛掇我去的!”
“是嗎?”木宇麟怎麼會看不出來孟望舒的狡辯,卻還是配合地四處望了望,“那姒紫拼了命也攔不住的那個人,是誰啊?”
“咳咳咳......是......是誰啊?姒紫你知道嗎?”
姒紫吞了吞口水,緊張地搖頭。
“澄夢呢?你應該——也沒有看到吧?”
“我我我應該......也不敢看到吧......”澄夢乾笑着從兩人之中挪開,好讓孟望舒獨自面對木宇麟高深莫測的微笑。
“好啦,望舒你就別嚇唬他們了。”木宇麟看着三人哭笑不得,想摸摸孟望舒的腦袋,抬手到半空又放下。
孟望舒像只沒有被挼舒服的貓,側過身去幽怨道:“怎麼了,你是不是嫌棄我一心玩樂了......我知道......我走就是了嗚嗚嗚......”
“說什麼呢,”木宇麟笑着搖搖頭,沒辦法地湊到孟望舒跟前攤開手,“吶,手上還有些玉屑沒洗掉,怕弄髒了你的頭髮。”
木宇麟的手心跟手背一樣沒二兩肉,連帶着掌紋也不甚明顯,只有最中間輕輕淺淺的三條線橫在掌心,細密的玉屑揉在這紋路中,像三條被攥在手心的銀河。
“真好看。”孟望舒的食指在上面戳了戳,指尖揉碾。
細如沙塵的玉屑同樣也有粗糲的稜角,木宇麟只覺得掌心酥癢,忍不住握住了那根手指,看着孟望舒的眼一本正經道:“我那麼好看,你還想着去忘憂館?嗯?”
“我沒有......”孟望舒鬱悶地低下頭,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木宇麟。
“讓我理理啊......”木宇麟憋着笑,不太忍心告訴孟望舒這個事實。
“有什麼好理的,他們一直就是郎情妾意,孟曦肯定就是今天有根筋搭錯了,這才......”
“望舒你等等,”木宇麟打住了孟望舒喋喋不休的話頭,提出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你真的有問過孟曦她到底喜歡誰嗎?”
孟望舒眨眨眼,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斬釘截鐵的話來,“好像......沒有......”
看着木宇麟篤定的眼神,孟望舒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卻還不服氣地嘴硬道:“阿麟你不懂,這種事情姑娘家怎麼好意思開口嘛!我......我肯定沒看錯!”
“我是不懂,你們姑娘家的小心思呀,最難猜了,”木宇麟倒也也不反駁,順着孟望舒的話給了個台階,“那望舒你不妨回去問問孟曦,她為何今日會去送還那把劍,別再自己糾結了好不好?”
“嗯......”孟望舒這隻張牙舞爪的小貓,終究敗在了溫言細語的木宇麟安撫下。
被木宇麟送回家之後,孟望舒把澄夢和姒紫支開,並沒有先去找孟曦,而是去了二夫人的院子。
“表姑姑,舒兒來找你曬太陽啦——”
還沒見着人,孟憬就聽到了孟望舒的喊聲,在一旁搖扇的霖伊不待吩咐,就和碧清一起進房新搬了張躺椅。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快坐。”趁着好天氣,孟憬也換下捂了一冬的披襖,難得地穿了件夾棉小馬甲,裙上刺了春花山雀,顯得人也輕鬆了許多。
“怎麼,難不成表姑姑不想我早些回來嗎?”孟望舒拉着孟憬的手晃呀晃,兩人不像母女,倒像姐妹。
“想呀,怎麼不想,”孟憬颳了刮孟望舒的鼻子,由着她撒嬌,“這不是聽小伍說,你和澄夢他們一道出去玩了嘛,今日天氣大好,還以為你晚飯也不捨得回來吃了呢。”
“是是是,上金瀚書院玩了一圈,差點沒給我胳膊寫斷在山上。”孟望舒嘟起嘴,把手遞到孟憬眼前。
孟憬沒好氣地拍了拍,“當年讓你好好留在書院你不聽,如今倒好,還自個兒跑去書院,還不快點老實交代,都幹什麼壞事去了?”
“表姑姑別冤枉好人,我可乖了,”孟望舒不依不饒地伸着手,非要孟憬揉一揉才罷休,“不過除了去書院,確實還有個讓人頭疼的事。”
“看吧,我就知道,你來我這院子啊,總沒什麼好事,”孟憬一邊嗔怪,一邊揉着孟望舒的手,“說吧,是什麼事啊?”
“也不是什麼大事,啊不對,”孟望舒自己呸了兩聲,吸了吸鼻子嚴肅道,“就是大事,孟曦的終身大事。”
“終身......大事......”
孟憬揉捏動作的手緩緩停下來,似乎比樹懶的反應還慢,下一秒卻又快如閃電一般,瞬間激動地攥緊了孟望舒的手。
“你說什麼!?孟曦的終身大事!?”
“噓!”孟望舒左右看了眼四周,幸好孟憬的小院向來清凈少人,只有霖伊和碧清在旁服侍。
孟憬喘了口氣,勉強壓下了那股多年未曾出現的興奮,“舒兒,你此話當真?快告訴我孟曦那孩子看上了哪家的如意郎君?我回頭就跟你爹爹說去。”
“表姑姑,別著急嘛,”孟望舒好不容易把手抽出來,扇了扇額上的薄汗,“我現在還不確定是誰呢,孟曦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讓她親口說出這事怕是比登天還難。”
“唉,也是,這......這可如何是好......”
孟憬也犯了難,孟曦那孩子也是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表面一副樂天派的樣子,其實因着被孟望舒撿回來的出身,還有十幾年來日漸寬碩的身形,分外自卑敏感。
而即使現在的孟曦稍微瘦了些,那也是因為經歷了孟望舒墜海一事,不吃不喝活脫脫餓瘦的,縱使外形變了,性格卻還是一如既往。
“現在最主要的,就是弄清楚孟曦心裏到底是誰,我有個計劃,需要表姑姑的配合,”孟望舒將手擋在唇邊,神秘兮兮地開口,“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舒兒你就別賣關子了,要怎麼配合你,你儘管說就是。”孟憬抬手,霖伊和碧清隨即福了身告退。
也不能怪孟憬心急,這孟府一大家子上下,除了孟星,膝下這幾個孩子都已是到了適婚的年紀。
可孟蒼清因着心疾的毛病,從未有過娶妻生子的念頭,孟海屏又是個流連花街柳巷的性子,沒娶個妓子回來就已經讓人謝天謝地了,三兄妹中,孟望舒倒成了最讓人省心的一個,婚約已定,聘書已成,就等着大喜日子了。
算來算去,只有孟曦這個丫頭,什麼苗頭都沒有,也最沒有着落。
孟望舒狡黠地笑起來,輕點着下巴,心裏已經有了盤算,“那就辛苦表姑姑,陪我在孟曦面前演一齣戲。”
孟憬疑惑地皺起眉,不知孟望舒又想出了什麼鬼點子。
“表姑姑聽我說,到時候我先回去找到孟曦,然後你就......”
聽完孟望舒在耳邊嘰里咕嚕的一番話,孟憬又默念了幾遍,總算是明白了即將要發生的事情,緊張之餘,心裏居然躍躍欲試,塵封了多年的快意偷偷鑽了出來,像是重新活回了未出閣的少女孟憬。
“表姑姑別緊張,到時候我們見機行事,孟曦那個小傻瓜不會發現端倪的。”孟望舒看着孟憬緊張地捏手,最後叮囑了一句,起身準備離開。
“舒兒,”萬事俱備,孟憬卻突然出聲叫住了孟望舒,“孟曦跟你親如姐妹,依你所見,這兩人中孟曦會選誰?”
孟望舒看着院中長出新芽的桂樹,不及思索地搖搖頭,“我不知道,情情愛愛的東西,誰能說得准呢?”
“是啊,情難猜,愛難測,”孟憬愣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凝視着那一抹枯枝上的新綠,“別說情愛了,我這半輩子,就連這棵樹也看不透。”
暖風和煦,催着春芽新發,正是那棵孟憬本以為會被凍死的桂樹,竟然奇迹般地熬過了一整個寒冬,熬過了狂暴的風雪。
迎來了又一年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