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假戲
“孟曦？我就說怎麼在房裏找不見你，原來是跑這兒來了。”孟望舒一邊說著，一邊推開了小廚房的門
可奇怪的是，孟望舒在外面明明聽到了動靜，進來卻沒有見到孟曦的人影，裏面窗戶緊閉，一片昏暗也沒有點燈。
“孟......孟曦？別藏了，我已經看到你了，你要是嚇唬我的話，看......看我怎麼收拾你！”孟望舒聲音洪亮地給自己壯了壯膽，進門摸到窗前打開了兩扇窗，讓明凈的日光投下來。
“哈哈，這下我看你往哪兒躲，快出......”
孟望舒搓搓手跳轉過身，話尾卻戛然而止。
“孟......曦？”
眼前，那一小塊明晃晃的地面上，是好幾種不同糕點的碎屑殘渣，冷透了膩着油的五花肉，還有沾了灰塵只被啃了一口的雞腿，全都像是被打了聚光燈一樣，赫然在目。
而在被窗格切割成方形的日光之外，是把自己籠罩在陰影中，蜷着腿縮成一團的孟曦。
孟望舒艱難地移開眼，不再去看那個兩手顫抖地背在身後，甚至沒注意到連髮絲都帶着殘羹的女孩。
一時之間，房內鴉雀無聲，直到窗戶被嚴絲合縫地關上，黑暗之中才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挲聲，是孟望舒緩緩地順着牆靠坐下來。
“孟曦，”孟望舒聲音很輕，比那些看不見的塵埃還輕，“別怕，我在。”
沒有回應，但孟望舒知道，孟曦就在離自己不足兩步之遙的對面。
“沒關係的，孟曦，”孟望舒閉了上眼，感受到後背上傳來一絲絲牆體的陰冷，“大吃大喝也沒有關係，我只是......不希望你壓抑自己......”
“有關係的......”孟曦終於出了聲，哭腔顫抖，寥寥四個字裏，滿是痛苦，自責，與唾棄。
孟望舒心疼得無以復加，試探地往前挪了一點點，“哪有什麼關係，我的孟曦，我的寶貝孟曦，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嗎......”
“不要過來！”孟曦敏銳地感受到孟望舒的靠近，瞬間尖叫出聲，“不要過來......大小姐......我不要你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我不要......”
“好......好......”孟望舒僵硬着腿不再往前，直到孟曦混亂的呼吸聲漸漸安穩下來。
“聽我說好嗎？孟曦，這個世界上，遠遠有比外在更值得追求的東西......你所擁有的，是比藏海室里最無暇的寶石還要寶貴的心。”
黑暗中，孟望舒看不到孟曦在無聲地搖頭，只自顧自地繼續說著那些聽起來虛假的真心話。
“別說了......大小姐......”孟曦緩慢而粗暴地抹去嘴上的油污，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站起來，“我知道你只是為了安慰我......”
“什麼更值得追求的東西，什麼寶貴的心，通通都是虛無，通通都是看不見的東西！”
“我......我就是不喜歡我這幅樣子，也沒有人會喜歡的......沒人會喜歡這樣的我......大小姐你不會明白的......”
句里行間，字字否定。
孟望舒也站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失了魂的孟曦，儘管眼前是無邊無盡的黑暗，自己也要把孟曦拉出來。
“我......”
“砰——”
誰也沒想到，廚房的門在這個時候突然被人一腳踹開。
同一瞬間，孟望舒一個箭步沖向孟曦。
“咦？是你啊大小姐，”見是孟望舒，姒紫歪了歪頭，“剛剛我經過聽見有說話聲，還以為廚房裏進賊了呢。”
左看看，右看看，確認沒有其他人後，姒紫警戒的狀態鬆懈下來，也沒想為何剛吃了飯回來的大小姐會在廚房。
“就算是賊也不會來廚房啊你個笨蛋。”檯面之上，孟望舒一如往常地說著笑，檯面之下，孟望舒安撫地捏了捏孟曦的手。
“是哦，廚房有什麼好偷的。”姒紫根本沒發現房裏還有第三個人，鬱悶地敲了敲腦袋，想起自己好像還有什麼事，轉身欲走。
還沒等孟望舒舒完一口氣，姒紫又殺了回來。
“大小姐！我想起來了！二夫人在找你，說是要有事，還要你帶上孟曦一起去呢。”
“咳咳咳......知道了......”孟望舒差點被這回馬槍嚇得咬到舌頭，忙應了下來。
“不過孟曦去哪兒了，大小姐你知道嗎，”姒紫語氣中帶了些隱秘，“聽底下的丫鬟說，孟曦今天中午又沒吃飯呢。”
又？孟望舒愣了愣，原來孟曦前幾日沒跟大家一起吃飯，根本不是什麼嘴饞先吃過了，也不是胃口不好等會兒吃，而是根本粒米未進！？
而在孟望舒背後蹲着的孟曦，見事情已經被揭穿，更是不敢抬頭，只能抱着自己的膝蓋縮得更小了些，可孟望舒的眼光如有實質，灼燒在可以看到骨骼凸起的背上，足以燙穿整顆心臟。
“我會去找她的，你回去告訴二夫人，我們等會兒就去。”
聽着孟望舒的語調冷下來，姒紫知道大小姐肯定是有些生氣了，可這事本就不該隱瞞，人是鐵，飯是鋼，孟曦不告訴大小姐，大小姐也遲早會知道的，若是孟曦哪天餓昏過去了，那就不只是生氣那麼簡單了。
“幾天了。”
沒有疑問，沒有怒氣，只有這一句平得不能再平的話，卻讓孟曦心裏開始發慌。
有那麼一瞬間，孟曦甚至希望孟望舒能罵她兩句。
沉默的光與影交匯，孟望舒終究還是沒有逼迫孟曦說出那個準確的數字，只是用力地把她從陰影里拉起來，擦去了她臉上的眼淚。
“不管幾天，別讓我再聽到這樣的消息，孟曦你給我記好了，我救你回來不是為了讓你糟踐自己的。”
看着孟望舒不容置疑的雙眼，孟曦居然膽怯地後退了兩步，或許是明知道自己的意志不夠堅定，嘴裏還未消散的甜膩開始犯噁心，強行被塞了一大堆食物的胃在激烈地抗爭。
艱難地剋制住喉頭的酸澀，孟曦沉重地點了點頭。
“回去收拾收拾吧，表姑姑還在等我們。”孟望舒簡單地整理了一下孟曦凌亂的衣袍和髮髻，剛出門又撞見了火急火燎衝過來的孟憬。
今日小廚房可真是熱鬧啊。
不過姒紫不是已經回去告訴表姑姑再等一會兒了嗎，怎麼還跑過來了，這戲也未免做得太過全套了吧？
孟望舒向孟憬使着眼色，孟憬卻像沒看到一樣，柳眉緊蹙，杏眼驚慌，連氣都沒喘勻就忙不迭地開口，“出事了！出事瞭望舒！宸王殿下受傷了！！！”
一聽這話，孟曦瞬間臉色煞白。
反觀孟望舒，非但沒有驚訝，反倒還讚歎地眯起眼，心想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這緊張的語氣，慌張的神色，別說孟曦，要不是這句話純屬自己瞎編出來的，怕是連自己也要信了。
驚魂未定，孟憬緊接着又脫口而出，“還有閔笛！閔笛被一個蒙面人給帶走了！往西而去！生死不定！”
嗯？蒙面人？
孟望舒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該不會是表姑姑聽岔了吧，劇本里什麼時候有了這個角色？更何況以閔笛一身的好功夫，有人能與他一較高下都難，怎麼會青天白日的被人帶走？
這話說出來，就跟留青被無名小卒打趴下了一樣離譜，孟曦會信嗎？
不待孟望舒回過頭，耳邊沒來由得吹起一陣無名風。
“遭了！孟曦！”孟望舒大驚失色，沒想到孟曦會如此情真意切，竟是連一身髒兮兮的衣服都沒換就沖了出去。
“舒兒！你等等！這事......”
孟憬同樣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看着孟望舒火急火燎地就追了上去，自己連叫也叫不住，更是一句解釋的話都沒來得及說。
事關重大，可孟望舒還以為只是一出讓孟曦信以為真的戲，曲豐昭受傷，閔笛失蹤都是事小，可整個行刺之事背後的勢力卻讓人膽寒，孟望舒和孟曦兩個姑娘家就這麼跑出去，怎麼叫孟憬不擔憂。
“留青！留青呢？”
孟憬提着裙子急匆匆趕去了小隊的院子，大喊了好幾聲也不見留青，只有澄夢和椿葉在鼓搗一些沒見過的玩意兒。
“夫人？出什麼事了？”澄夢倉促地放下了手中的器具，扶着渾身脫力的孟憬坐下。
“留青......留青呢......”孟憬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折騰過了，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散了架，“快去找到他......告訴他舒兒和孟曦獨自跑出去了......”
“啊？又跑出去了？還有孟曦？她倆怎麼......”澄夢一臉苦大仇深，幾乎快要哭出來，“哎喲，真是不讓人省心。”
“別抱怨了，還不快去叫留青。”椿葉雖然一臉冷淡，卻也扔下了一堆未完成的零件，準備先行一步。
想起上一次孟望舒遭遇的不測，澄夢不敢多加怠慢，吹了一聲嘹亮的響哨便不見了蹤影，若是這次又是因為自己的疏忽導致了什麼禍事，留青怕是能念叨他一輩子。
而留青，還在孟祈的書房處理事務。
“摧危海域一事怪異，白溪源對外已經壓了下來，只說是天氣怪異導致的紅藻湧現，但此等規模的血海，還有那些斷肢殘體......”孟祈皺着眉頭，手裏拿着一份白溪源調查的詳細報告，不敢往最壞的方向想。
“只怕是出現過大規模的殺戮......針對人魚的殺戮。”留青默默地接了話茬，想起白溪源帶來的那些腐爛到惡臭的軀體，唯余嘆息。
殺戮，這兩字並不准確，若是把人魚當成魚，那或許稱得上是一場盛大的收穫，可若是把人魚當成人，那絕對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
人與萬物之間，都是這個道理。
“讓白溪源繼續調查，人魚行蹤向來隱秘，重溟人想捉一隻都得費勁心思，這次究竟是為何......”
“咻——”
一聲尖銳的哨響破空而來，留青的臉色微變，顧不得孟祈未說完的話，推門而出。
“是澄夢的信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