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斷念

一道幾不可見的金色光芒自集羽山林飛出，在族長府盤旋幾圈，化作一隻金色的紙鶴落在風謹院中，梅歡歡在房內聽見有撲簌簌的聲音在窗前響過，從房中走出，地上的紙鶴再次飛起，飛到她面前，梅歡歡詫異地伸出手，紙鶴落於她的掌心。

紙鶴乍一沾到梅歡歡的掌心，梅華的聲音便傳了出來：“那……歡歡呢？”，梅歡歡正在疑惑，風謹的聲音悠悠響起：“表哥，你我一生只能對得起一個人不是么？從前我想着日後再尋找合適的時機與歡歡攤牌、與她明說，可卻一再耽擱，這一次，我卻必須要把真心剖給她……”梅歡歡身體一顫，腦中立時有無數的聲音在轟鳴，謹哥哥竟有這個心思……“她”……梅歡歡如被萬箭穿心，心口痛極了，他修鍊幾十年，自己守了幾十年，沒想到他心裏竟惦念了別人幾十年，不，他心裏一直有她。

她心裏恨極了，謹哥哥還要作何肖想？此次備啟發兵前來，就是要娶她，聽說狐族族長已經答應了，她就要嫁去魔界做魔后了，妖界都已經傳遍了，就謹哥哥不知道……就謹哥哥不知道……梅歡歡腦中突然念頭一動，匆匆向千經洞而去，手中的金色紙鶴早已飄飄然離去，她也沒有在意。

這幾日修鍊總有些心煩意亂，風謹來回走了幾步，便見梅歡歡進得洞來：“謹哥哥。”“嗯。”風謹看着眼前這個小表妹，眼眸中帶着幾分柔和，想必她又是來給自己送葯膳，幾十年來，她悉心伴着自己、照料自己。卻見梅歡歡一臉哀怨，嬌嬌氣氣地上前抱住他的手臂：“謹哥哥，眼見你進境空物了，之後是不是就要舉行我們的訂婚宴了？”風謹愣了一下，不知道她為何會提起這件事情。

梅歡歡見他沒有說話，知他心裏猶豫，委委屈屈地說到：“這是姑父、姑母還有父親、母親所希望的，當時姑母即將離世，將我託付於你……”風謹俊美的臉上閃過幾分愧疚：“歡歡……”梅歡歡眼中落下淚來：“謹哥哥，歡歡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你的妻子，對了，你好好修鍊，歡歡不該跟你提起這些……謹哥哥怎麼會沒想着這個事情呢，謹哥哥一定是想給我個驚喜！”梅歡歡自說自話，風謹卻覺得應該跟她坦白，勿要令她越陷越深。

“歡歡……其實我……”不待風謹說出來，梅歡歡纖白的小手掩住了他的口唇：“謹哥哥，歡歡知道你的心意的。”風謹捉起她的手放下，再要說話時，梅歡歡臉色欣喜地說到：“姑姑從魔界回來了。”風謹聽聞瞬間忘記了自己想要說的話，巨大的喜悅流遍全身。

梅歡歡似沒看見他面上不自覺露出的笑容一般，說到：“前些日子，姑姑過來鳥族，我想帶她來看看你，可她說不用，她就是隨便走走，她說她回來是準備嫁妝的，她馬上要嫁給備啟了……”風謹聞言面色劇變，如遭雷擊，呆立當地，梅歡歡看看他的神色，有些緊張，又弱弱地補了一句：“謹哥哥，你是為姑姑有了依靠而高興么？”風謹低頭看了看她天真爛漫的容，那腮邊還掛着幾滴晶瑩的淚珠，此時透着幾分欣喜與擔憂。他渾然不覺自己立於當地，如石雕一般僵硬，是該高興么？怎地有錐心之感，她……她竟要嫁給備啟，為什麼？為什麼？無數個念頭在他心頭翻湧，他一定要到她面前問個清楚，發生了什麼？一定是備啟逼迫她的。

梅歡歡自以為目的達到了，令風謹斷了念想，她柔婉地將臉貼在風謹胸前說到：“謹哥哥，現在進境是大事，你快好好修鍊吧，旁的事情均比不過這件事，歡歡祝你早日進……”“境”字尚未出口，白光一閃，風謹已不見人影。梅歡歡大驚失色：“謹哥哥……”

風謹剛到千經洞口便遇上了鳥族長老，長老慌張地攔住他：“族長這是去哪兒？戰爭已經結束了。”風謹愣愣地看着長老，沒轉過來神兒，長老繼續說到：“各族都說狐族的小公主早已與備啟有染，卻假意回到妖界給備啟製造攻打妖界的借口，備啟攻打妖界正是提出要娶狐族小公主，妖界哪能中計？各族長逼着澄澈將小公主嫁過去。”風謹像在聽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眼神直直地看着長老。長老繼續嘆了口氣：“咳，這澄澈哪裏用逼迫啊，恨不得主動地將女兒嫁了出去，這狐族小公主也沒有半點兒不甘願，看來真是與魔君做的計，被識破后，只能灰溜溜地順勢回去了。”

長老還待與族長絮叨幾句，風謹已不見影蹤，長老錯愕地與剛剛追出來的梅歡歡對視，彼此眼裏都存着震驚和疑問。風謹這是要幹什麼去？看來要出大事兒了。

風謹直奔塗山，速度之快令人咂舌。澄澈正盤算着後面的事情，乍一見風謹，心底暗笑，果然還是來了。他故作親熱地迎上去，一雙眼眸中波光閃動：“呀，小謹怎麼來了？不是在修鍊進境么？聽說你馬上進境空物了。”風謹面無表情，一點都沒有之前的恭謹，他眼底微微發紅，急急問到：“姑姑呢？”澄澈笑笑說到：“月兒啊，月兒去西荒與備啟會合了，她就要回到魔界嫁給備啟了。”

“砰！”風謹揮手將洞中石桌拍個粉碎，澄澈面色一變：“你這是幹什麼？難不成是要成為妖王了，跑到我狐族來撒野？”風謹哪裏還是原來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身上的冷冽之氣透着殺機，一雙眸子愈發紅了，他轉過頭，逼視着澄澈，聲音如千年寒冰：“為何要逼迫她嫁？”澄澈退後幾步，微眯着眼睛看着他，這小子果然不一樣了，不過……哼哼。他摸了摸鼻子，訝異道：“什麼逼迫？我怎會逼迫我最心愛的女兒，這是月兒她自己的選擇啊。”

“胡說八道！”風謹大怒，周身盈起一股強大的靈氣。澄澈面色一變：“你到底要幹什麼？走火入魔么？想要她便去跟備啟搶人，在這耍渾作甚？”他很清楚，風謹即將進境空物，如不在千經洞好好閉關修鍊，而是妄動靈力，很快就會退形出真身，且戰力不足，所以並不是特別怕此刻動起手來，而且他知道風謹與備啟動起手來是沒有勝算的。

風謹心中揪痛，顧不得質問澄澈，身形消失在洞中，立刻趕往西荒，生怕晚上一刻便再也尋不到她了。

西荒交界，魔界與妖界兩軍對立，空氣如靜止了一般，小狐狸沿着妖軍自動分列的出的道路走到陣前，一步一步走的無比緩慢、無比沉重、無比艱難，她腦中閃過無數的過往，母親愛憐地撫摸自己的皮毛、離光哥哥心疼地抱住母親靈前小小的自己、姐姐一路奔波為自己帶回最好吃的果子、應然成為自己兒時的玩伴、予盡哥哥對自己寵溺地笑、映雪姐姐捉弄自己后又愛憐地抱住自己、梅華默默地守護在自己身邊，還有……從他出生便相依相伴的那個人……她覺得腳下的步伐有千鈞重，每走一步都是在與美好的過往告別。

妖軍雖然覺得她嫁去魔界理所應當，此時也不免被這絕色少女臉上的悲涼所感染，有人意識到，事情也許不似傳說中的一般，她這般決然的神色或許是真正地把妖界的安危放在了心上，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前來，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命運的分岔口，越來越多的妖兵竟希望她的腳步慢一些、再慢一些。

兩軍陣前，備啟一身黑色鎧甲，坐在通體烏黑的幽狼上面等待，他邪魅的面容帶着幾分柔和，一雙眼睛盯着她的來處，馬上，她就要與自己回到魔界了，而且這一次是永久，回到九黎宮，自己就會安排昭告六界舉辦婚宴。想到這裏，他的臉上微微露出笑容。

梅華在陣前遙遙與備啟對立，他胯下的坐騎雪鹿似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不住地交替踏蹄。小狐狸終於走到了陣前，梅華飛身下來，攔在她的身前，偌大的戰場上，鴉雀無聲，連一絲多餘的呼吸聲也沒有，梅華頭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將全部的深情灌注於雙眸之中，看向她，只要她說一句不願，便是粉身碎骨，他也不會讓她去的。

可小狐狸一雙眼眸中似平靜的大海，波瀾不興，她對他搖搖頭，又笑了一下，櫻紅的嘴唇微微動了動，他看懂了她的話“保重。”小狐狸不再看他，而是垂下眼帘，自他身旁走過，她青色的裙角擦過他衣袍的下擺，然而卻沒有片刻的糾纏，梅華伸出手去，卻什麼也沒能抓住，他只覺得有什麼最重要的東西從自己的生命中一點一點抽離而去，痛徹心扉。

太陽無情地灼烤着大地，與熱氣一起蒸騰的還有逝去的深情，梅華茫然環顧四周，孤立無援，他的目光從妖界之人的面上一一劃過，那各異的面孔下面掩藏着各類情緒，可是就是他們，將她一步一步推了出去，他心頭突然瀰漫起一股恨意。

又能如何呢？妖界是他的家園啊，可是偷偷愛了那麼多年的女子今天就要為守護家園而離去，他該恨誰啊？恨妖界蒼生？恨自己生來就肩負責任？他木然地轉過身，雖然不敢見她離去，卻又捨不得這最後的時光，他目光膠着在她的背影上，視線逐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