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快劍藍小花
早春二月,西湖邊的垂柳已經青青翠翠隨風搖擺了,正所謂“正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這個時節絕無別處的柳比得上此時西湖邊上的垂柳這麼惹人陶醉。更何況西湖勝景不光在柳,西湖的山、湖、橋、塔、夕陽、明月等無一不是名傳天下的美景。
此時陽光明媚、微風拂面,來此游湖賞景的人散佈在湖岸堤旁,三五成群、或成雙成對,也有販夫走卒來往穿梭於人群之中賣些零食、糕點或小孩玩藝之類。
正對雷峰塔的湖岸一株垂柳之下站着一個男子,一身白衣,身背一把長劍,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似乎在深思什麼。仔細看去這人年齡約莫二十五六,一張乾淨、爽朗的臉配上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樑下面是一張薄薄的嘴唇;一身雪白的長衫更顯出身材修長而勻稱,說不出的英氣十足。
這樣的男子再配上這樣的風景,惹得過往女子紛紛側眼觀瞧,偶爾被身邊之人發現時不免一陣臉紅心跳,趕忙快步走遠。
然而這白衣男子此時的心情和這裏的春光美景卻是大不相稱的,他雖望着眼前的西湖,但腦海中想的卻是另一個湖,蘇州城的春申湖。
實際上他也不是在想那個湖,他想的是那半年多前那湖上發生的事,以及那蘇州城的一個人。
這白衣男子想的當然是馬行空,為什麼要想他,因為他就是馬行空要找的那朵花,藍色的小花。
沒有一個男人會起名叫小花,實際上這是他的外號,他的外號連起來稱呼就是,快劍藍小花。
他跟丁斬一樣也是馬行空的朋友,他也叫馬行空大哥。他第一次闖蕩江湖時遇到了馬行空和丁斬,那時他還不到十五,小了馬行空整整十歲,馬行空也像對待親弟弟似得照顧他。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三個都在一起,一致最後丁斬有事先離開后他還跟馬行空一起在江湖上闖蕩了一年多。
他的本名叫藍小華,因為口音問題聽起來像小花,丁斬就故意每次都喊他藍小花。叫着叫着也就順口了,後來他以一手快劍在江湖山嶄露頭角,每次有人問這使快劍的少年是誰時,丁斬總會大聲叫道:藍小花,快劍藍小花。
這時一個捕快模樣的人快步走到藍小花跟前,抱拳喊了聲藍先生后兩人小聲說了些什麼,藍小花點了點頭后那人便走了。隨後藍小花望了望遠處的湖光山色也舉步朝南邊走去。
杭州城外不遠的一個山坡旁有幾間瓦舍、一個小院,這就是藍小花的家了。兩年前藍小花來到西湖附近,陶醉於這裏的景色,就打算多呆些時日。後來偶然碰到一個女子,便被其深深吸引。
本都是江湖兒女,兩人感情日升,願結百年之好。而藍小花家中只有自己。女子父親不知所蹤,母親遠在異鄉,且難以相見。所以,一切從簡,月色中撮土為香,祭拜天地,婚事即成,隨後也就在這杭州城外定居下來。
藍小花至今都對第一次見到他的妻子的情景記憶猶新,記得那是一個雪花滿天飛的一天,藍小花白天流連西湖斷橋殘雪景色,遲遲不肯離去,直到皎月高掛,映襯得湖面銀光閃閃,更有一番味道。
就當藍小花轉過湖邊一角,抬頭就看見一女子在湖邊一露台上當空舞劍,劍法飄逸脫塵,身姿輕盈曼妙,漫天飛雪隨着女子的身形上下飛舞,猶如伴舞的精靈;藍小花看的痴了,直到那女子走到他面前才猛然發覺。那女子掩嘴輕笑,看了看他身後所背長劍道:“你就是藍小花?快劍藍小花?”
每每想起那時情景,總會有一抹淡淡的微笑浮現在藍小花的臉上。這抹笑容現在就出現在藍小花臉上,他知道自己在笑,他的妻子暮雪也知道。
暮雪也面帶笑容並溫柔的看着藍小花道:“好久沒看到你有這麼開心的笑容了,是不是有了大哥的消息?”
藍小花是個有點靦腆、少言寡語,不善言辭但確非常樂觀的人,樂觀的人都愛笑,更何況藍小花笑起來很好看。每當他開心、或者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他就笑,那種暖暖的微笑,讓人感覺很舒服。不過自從他聽聞他大哥馬行空遭遇劫難后就沒有笑過了,取而代之的是憂慮、擔心的臉色。
剛聽聞他大哥的事後,他就背起他的長劍趕到蘇州,但除了聽聞各種小道消息外,他什麼也沒發現,但他有自己做事的方法,那就是直接、簡單,猶如他的劍一樣。就是這樣的人、這樣的劍,大白天闖上黑虎寨,從山腳寨門直闖到黑虎寨聚義廳大堂,大小十二個關卡,百十號人無人擋得住,直到他的長劍指在曹虎的鼻子上。
曹虎從未在外人否認他參與刺殺馬行空事件,但在藍小花面前他否認了,而且否認的很果斷、乾脆,指天發誓這是青風堂陷害他。不但如此,曹虎還告訴藍小花他有證據可以證明這事是青風堂謀划的,但拿到這些證據需要幾天時間,讓藍小花五天後再來,到時他會給一個交代。
於是藍小花暫時放過了曹虎,並且依約五天後再次來到黑虎寨,但此時的黑虎寨已經被青風堂滅了,曹虎也不知所蹤。
藍小花更加確信飛馬堡事件是青風堂所為,但他沒有證據,而且他還找不到青風堂分佈在各地的據點。於是他回到了杭州家裏,他決定在家裏等消息,因為他相信他大哥馬行空沒有死,既然他大哥沒有死,那麼總有一天他大哥會去杭州找他。他也相信,他大哥如果去找他,就一定會需要他這柄劍,於是他更加專註的在家裏練劍。
此時藍小花也溫柔的看着他的妻子道:“我大哥的消息目前還不得知,但下午趙捕頭告訴我說現在蘇州青風堂的勢力受到打擊,而且查出青風堂在那邊負責的是一個叫袁飛的人,聽說是青風堂的副堂主,我想再去一趟蘇州探探情況,打算明天出發。”
暮雪柔聲道:“你得答應我出去后一切小心行事,那袁飛既然是青風堂的副堂主,想必武功很是了得,千萬別跟他硬來。”
藍小花點頭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會先定好計劃的。”
暮雪笑道:“你能有什麼計劃,無非是拿劍直闖進去吧?”
藍小花楞了一下,他心裏果然就是這麼想的,反正現在已經知道青風堂的具體地點,只用拿劍闖進去,然後當面質問那個袁飛不就好了。
暮雪用手指點着藍小花的額頭笑道:“看看,被我說中了吧?”
隨即暮雪正色道:“這樣萬萬不可,先不說那青風堂內有無機關暗道,單是那袁飛的武功就非同小可,你只怕也不一定敵的過。再者,就算你能見到袁飛,如果他不肯告訴你真相,或者隨意扯個慌,你又怎麼辦?”
藍小花用手撓了撓頭道:“那我依你,不會貿然闖入青風堂,我去了後會先觀察一下。”
暮雪道:“傻瓜,你去了蘇州不會先去拜訪一下你大哥的岳父嗎?柳老爺子不僅比你熟悉當地情況,而且在當地也頗有威望,你去了后不妨一切先聽老爺子安排。”
藍小花點頭道:“這樣也好,突遭這樣的變故,我也確實該過去拜訪一下!”
暮雪隨後幫藍小花收拾了下隨身行李,又簡單叮囑了一番這才放下心來。
第二天一大早藍小花別過妻子暮雪,背上長劍和隨身包裹騎馬出發去往蘇州。中途藍小花先去了下杭州府衙,找到趙捕頭簡單交代了下這才縱馬馳往蘇州。
早春的蘇州雖沒有杭州西湖的淡妝濃抹,但也有小家碧玉般的猶抱琵琶,城內縱橫交錯的河道和沿河翠綠的嫩柳更為早春的蘇州憑添了一分嬌柔。白居易最愛蘇州,曾寫詩讚道:“長洲苑綠柳萬樹,齊雲樓春酒一杯。”
齊雲樓就坐落在蘇州城上安街的一角,前門臨街、後窗靠河、三進三層,是蘇州城老字號酒樓,雖然掌柜的幾經易手,但齊雲樓一直保持一貫的風格,茶濃酒香,櫥子更是以一手地道的蘇州菜贏得四方讚譽,松鼠鱖魚、響油鱔糊、母油船鴨等等蘇州名菜更是齊雲樓的招牌。
齊雲樓之所以有名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它平易近人,菜好酒香而且價格絕不貴,不管你是王公貴族也好、平頭百信也罷,只要進來齊雲樓,都是客,夥計的態度都一樣恭敬,哪怕你是個乞丐,想用討來的幾文錢進來喝杯春茶,店裏夥計一樣笑臉相迎,不帶歧視。所以不論文人雅士、販夫走卒、或者是江湖豪傑都願意來齊雲樓喝上兩杯,聽聽蘇州小曲什麼的。
最近齊雲樓很熱鬧,因為來此的江湖人士突然多了很多,江湖人不管在哪,只要聚在一起,似乎總是要談論一些江湖上發生的事,就像文人在哪聊的也都是詩詞歌賦一樣。
實際上最近不光齊雲樓,整個蘇州都比以往熱鬧些,是因為最近發生的一些事。飛馬堡被滅的事曾經一度讓蘇州沸騰起來,後來過了幾個月,正在這件事逐漸淡下去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事讓蘇州成了江湖人關注的焦點。
就在半月前,突然出現了一批江湖豪傑組成的聯盟,裏面據說有不少高手,而他們的目標直指蘇州的青風堂。不但大鬧了青風堂在蘇州的一些產業,如賭場、妓院、當鋪等,上周更是一舉進攻了青風堂在蘇州的秘密據點,打跑了霸刀袁飛。至於原因,有傳聞是為了飛馬堡討回公道,而且聽說這個聯盟的老大功夫非常了得,但是以前似乎沒人聽說過他。
齊雲樓二樓就有這麼一桌客人在高聲討論這件事,看衣着明顯就是江湖人物,聽口音像是外地來的。
其中一個粗壯的漢子道:“緊趕慢趕還是晚了兩天,沒見到青風堂是怎麼被打敗的。”看起來相當失望的樣子。
同桌另一個瘦高個笑道:“大哥也不用着急,青風堂更不是好惹的,這事肯定沒完,青風堂不回來找回場子才怪。”
被稱為大哥的粗壯漢子道:“聽說這些人的老大姓柳,不知道什麼來頭,武功這麼了得,還敢跟青風堂叫板。”
這一桌一共四個人,其中一個一臉絡腮鬍的人道:“管他是誰,只要是對付青風堂的,咱就拍手叫好!”
那瘦高個也點頭道:“就是,他奶奶的青風堂搶了咱的生意,終於也輪到他們了。”
他們的大哥道:“咱既然來了就不着急,先打聽一下這些人底,真要是專門針對青風堂的好漢,那咱出人出力也在所不惜。”
第四個也出聲道:“大哥說的是,就是不知道他們還招兵買馬不,如果有的話,咱幾個加入也不錯啊。”
這時只見鄰桌一個正在喝酒的人悠悠道:“就算人家在招人,但也不是隨便什麼樣的人就能進的。”只見這人身穿青色長衫,頭戴一頂黑色儒冠,像個文人一般。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像是只說給同桌的另一同伴人聽的,但也不是小到別人都聽不見。剛才那幫人就聽見了,還聽的清清楚楚。那個一臉絡腮鬍子的人瞪過來道:“這位兄弟,想是看不起我們兄弟幾個嗎?”
剛說話的這人噗呲一聲自己笑了,還差點一口酒嗆到,自言自語道:“幾月了,就開始有蒼蠅嗡嗡亂叫,惹人討厭。”跟他一起喝酒的同伴只是搖頭笑了下也不說話。
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這話偏偏又讓那絡腮鬍子聽到了,只見他大喝一聲:“你算老幾,有種報上名來,讓爺爺教教你怎麼做人。”說著站了起來,拿眼瞪着那人。他同桌的瘦高個剛想站起來,被他們的大哥用手按住,示意看看情況再說。
那喝酒的男子笑容可掬的端起一杯酒道:“這位好漢,剛才是小弟言語有失,這裏薄酒一杯算是賠禮了。”說完端着酒杯的手慢慢的伸過來。
絡腮鬍子嘿嘿笑了幾下,嘴裏道:“好說,好說。”同時也伸過手去。
他嘴上說的好說,手上卻一點也不好說。只見他並不是伸手接過酒杯,而是也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對方端酒的拇指和食指。明顯是想捏破酒杯,讓那人出醜。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在用力了,可是這酒杯就像石頭做的似得紋絲不動,就算是石頭做的,憑他幾十年苦練的鷹抓指力也早捏碎了。
他發現不僅捏不破酒杯,同時也無法奪過酒杯,於是這絡腮鬍頭上開始冒汗了。
端酒男子眼中的笑意一點不減的道:“這位好漢,難道瞧不起我這杯賠禮的薄酒?”他故意把好漢二字說的很重。
眼見這絡腮鬍子滿臉尷尬不知如何是好,他大哥也端起一杯酒走來,順手推開了絡腮鬍子道:“這位兄台客氣了,我這做大哥的代我兄弟陪兄台喝一杯好了。”說著藉著碰杯往對方酒杯撞去。
絡腮鬍子一臉喜色,知道他大哥內力深厚,這一撞准把對方的酒杯撞破,正要灑他一身酒讓他出醜,除非他不敢碰杯。
誰知這男子仍舊一臉微笑,同樣拿酒杯碰來。
只見兩人酒杯猛的碰到一起,突然又馬上分開。絡腮鬍子一臉驚訝的看着他大哥連續後退好幾步,還差點撞到自己的桌子上。而對方只是身形微微晃了下,後退半步。
這位外地來的大哥心裏一震:好精妙的內功。原來當他兩人的酒杯撞在一起的一瞬間,他發出的內力突然就被對方化掉,就像一拳打在空處的感覺,等他發現不妙打算撤手的時候對方酒杯又突然傳來一股大力把他震得後退好幾步,這才知道自己跟對方的差距實在是太大。
這時外地來的另外幾人同時站了起來打算一起動手,但被他們的大哥伸手攔了下來,只聽他們的大哥向對方抱拳道:“閣下好功夫,敢問高姓大名?”
只見那人慢慢放下手中酒杯道:“無名小卒而已,不值一提,倒是久仰太行四傑的名頭。”
原來這四人正是從太行山下來的,所謂太行四傑那是當面說的好聽,背後人家都稱他們為太行四霸、太行四鼠、太行四匪什麼的。因為他們做的都是些見不得光的買賣,同時在當地開着妓院、賭場,幹些逼良為娼,騙人錢財的勾當。
青風堂擴展勢力到那邊后逼他們把底盤和生意都讓出來,只給了一點點很少的所謂補償,如何不讓他們四人恨青風堂入骨,但無奈對方人多勢眾,只有離開太行另謀出路。這無疑給當地人做了件好事,當地人還慶賀了一陣子,但不久之後才發現這青風堂也是一樣不幹什麼好事,生活處境還是沒什麼變化,等於換湯不換藥。
這太行山的大哥吃了暗虧倒是也沉得住氣,乾笑了幾聲道:“既然如此,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日總有再見面之時,到時再領教兄台高招”說完也不等對方回話便丟下一塊碎銀,領着他的幾個兄弟走了。
剛才喝酒的男子這才欣欣然坐下,不削道:“什麼東西!”
這句話很顯然是說給他的同桌同伴聽的,只見那人一身黑色長衫,年紀五旬左右,言道:“你也是,不好好喝酒招惹人家做什麼?”
那青衫男子道:“一窩土匪,看着就讓人討厭。”
這時另外一些食客不免議論紛紛,只見其中一人抱拳道:“二位可是柳大俠手下的人?不知柳大俠是否還在招募人手對付青風堂,如果是的話,兄弟們都願意效犬馬之勞。”其它人紛紛隨聲附和、點頭稱是。
只見那黑衣男子站起來抱拳道:“我倆也是剛好有緣認識柳大俠而已。”
眾人紛紛道:“那二位能否為我們引薦一下柳大俠,我們大多都受過青風堂的欺壓,盼望跟隨柳大俠剷除青風堂。”
青衫男子道:“大家不要着急,柳大俠有說過,現在也是用人之時,只要品行端正,沒有作姦犯科的江湖英雄豪傑一律歡迎。”
眾人又道:“不知道柳大俠名諱如何稱呼,現居何處,我們也好登門拜訪。”
青衫男子道:“柳大俠最近一直會在蘇州,就住城南,挨着柳乘風老爺子府邸,各位一打聽就知道,至於柳大俠名諱嘛,各位見到柳大俠后自然會知道的。”
這時坐在臨窗的一位客人緩步走來衝著青衫男子抱拳道:“請問兄台,你說的柳乘風可是馬行空的岳父柳老爺子?”
青衫人連忙抱拳道:“正是。”
那人謝過之後,喚過小二結算酒錢,拿起包袱慢慢走下一樓。那人走的不急不慢,穿過眾多客人之間如同走在沒人的黑夜似得,謹慎而穩定。齊雲樓二樓跟一樓一樣是一個大廳,來此吃飯喝酒的人坐的滿滿當當,免不得相互有肢體接觸,而這人穿過這麼多人居然沒碰到一個人,同樣也沒讓一個人碰到他,他總是能在別人剛好要碰到他之前或閃、或停的躲過。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處,青衫男子和他的同伴才把視線從那人身上收回來。
青衫人奇道:“這人年紀看着比我還小,功夫到是真不簡單,不知道何許人也?”
黑衣男子看了他一眼道:“他跟你算是一輩的人,以後留意一下這一身白衣和他身上背的長劍。長江後浪推前浪,以後江湖是你們年輕一代的了!”
青衫男子笑道:“師叔,現在就開始服老,未免太早了點吧?”話這樣說著,不過這身白衣和那背後的長劍確已印在他的腦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