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完美主義
早晨五點,楊柳起床,熟練地為兩個孩子和老公準備早餐,然後喊三人起床吃。大寶文文和小寶寧寧懶懶散散的,並不想起床。
王高朗走進兩個娃的房間叫了一聲。文文、寧寧一看見爸爸,繼續賴床,尤其是寧寧,嬌氣地嚷嚷着:“我就不起來,我就睡覺,我不理你了。”
王高朗對這兩個女兒沒轍,好說歹說她們倆就是不聽,只能先行洗漱。
文文、寧寧準備躺下,聽見楊柳的腳步聲,她們一怔,緊張不已。
楊柳盯着文文、寧寧,空氣中充滿壓抑。
寧寧對文文說:“你怎麼還不起床,媽媽要生氣了。”
文文怔了,低喃:“我……我,我沒有。”
“媽,你要相信文文!”
寧寧年紀小,比大一歲的姐姐更活絡,文文與之相比,顯得老實,經常被妹妹更得一句話說不出。楊柳看着倆娃時常感嘆,這大概是獨生子女和多寶家庭的區別,倆娃既有競爭、打鬧,又有溫情、共進退,倆娃之間精彩紛呈,讓大人想都想不到。
楊柳沒有給她們選擇的權利,“五分鐘,洗完臉刷完牙來吃飯。否則……”
文文、寧寧飛快地沖向廁所,生怕被媽媽處理。她們不怕紙老虎爸爸,卻怕真老虎媽媽。
楊柳準備的早餐是講究營養搭配和美觀,碳水、優質蛋白、膳食纖維、維生素等一應俱全。她為了這一家子的營養均衡花費不少力氣,時不時去聽營養講座、購買相關書籍、上網學習視頻,筆記拿出來是厚厚的三本,記錄她的心得。送孩子們上幼兒園之前,她跟孩子們復盤背誦昨天自己精心教導的淺顯古詩詞和英語。
文文背誦得很好,她滿意地點頭;寧寧不按牌理出牌,背的是三三兩兩,她皺眉。
寧寧嘴甜道:“媽媽,我最愛的媽媽,我最最最愛的媽媽,我的媽媽真好!我最喜歡的,就是我媽媽!”
噗嗤一聲,楊柳被逗笑,勉強讓寧寧過關,仔細叮囑下不為例,必須要跟姐姐一樣背出來。
寧寧癟嘴,不敢反抗。
王高朗一邊穿襯衫一邊說:“都是小孩子,何必那麼較真,背不出來就背不出來,不是什麼大事!”
“你我都是重點大學畢業的,我們的孩子不能輸在起跑線上!良好的學習習慣就得從小抓,良好的氛圍還得從小抓。我不是讓她們成為學習的機器,而是優秀的精神需要從小培養,你懂嗎?”
王高朗納悶,父母是重點,孩子必須優秀,這是什麼邏輯?他瞥了一眼楊柳,楊柳什麼都好,唯獨一點很難讓人忍受,過度精英主義,認為事事都要最好、最完美。人生本來就是由不完美組成的,何必執着。
“成,祖宗,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們三都是我祖宗!我都聽你們的!”
王高朗不想同楊柳過多的爭辯,導致沒有意義的家庭鬥爭。
楊柳將倆娃送到私立幼兒園,揮手告別,驅車離開。
遇見紅燈,她剎車,盯着發獃。這是她辭職當全職太太的第四年,終日與柴米油鹽醬醋茶為伍。
即便生活枯燥乏味,依然要做到最好,這是她的人生準則。只是,午夜夢回,她時常驚醒,這生活是自己想要的嗎?兩娃已經上幼兒園了,她是不是要追求自己所想要的?
眼見着自己身邊的人越混越好,自己站在原地,這份不甘心,越發的加重。
紅燈變綠,楊柳沉浸在思緒中,直到後頭車的滴滴聲,才將她拉回,連忙踩下油門。
楊柳一如往常來到超市裏,為一家子選購食材。這些年,她幾乎為家裏傾注所有心血,老公、孩子們的衣服每天都熨燙得整整齊齊,飲食、愛好全都捏得牢牢的,幾乎所有與家有關的事情,她都做到了極致。因為她是個絕對的完美主義者,只是……老公、小孩都完美,自己卻不完美,普通的全職太太?一無是處照顧家庭的婦女?這種瑕疵是她無法忍受的。
路過蔬菜區,遇見了高中同學江雪。江雪畢業之後嫁人結婚,成為全職太太,兩人碰到就聊了下。
江雪和楊柳不同,她沉浸在全職太太的生活之中,很享受。
楊柳覺得無趣,兩人聊不到一起去,她想了結話題。
江雪說道:“我小的明年也想上你這所幼兒園,聽說面試很難,有沒有經驗傳授一下?”
文文、寧寧讀的是本市數一數二的私立幼兒園,就單入學考試,已經讓不少家長焦頭爛額,孩子們必須掌握一些基礎知識,父母們還要掌握育兒知識,並進行相關測試。
王高朗保持着隨意的態度,反正這個不行還能上別的幼兒園。楊柳則不肯,費盡心思通過一個朋友,拿到了歷年考試的題庫,每天讓孩子們學,自己倆學。自己經過題庫的推導,琢磨出一些方向,一家子堅持不懈地努力。幸好孩子們本就有基礎,自己倆人基礎也不差,一家子順利過關。
楊柳這麼做,是想讓倆娃有更高的人生起點,擁有更好的教育。王高朗不以為然,他萬事追求順其自然,兩人在這階段有過不少口角,最終因孩子們一前一後進入該私立幼兒園,她的努力有成效,矛盾漸漸沉入水底。
“我們也沒什麼經驗,這事得靠平時積累。”楊柳笑笑。
“你兩個娃平時都背英語、認字?”
“是啊,現在的孩子壓力大,得趁早。正如他們測試的一樣,孩子們需要考試,父母也需要考試,優秀的父母和孩子才是黃金搭配。”
江雪啞然。
須臾,她自嘆不如地說:“也是,你們夫妻倆都是高知。呵呵,比不上比不上。”
“哪的話,我們都是同學,什麼高知不高知的。”
“雖然是同學,但我成績不好,讀了個不怎麼樣的大專,不像你……”
楊柳是高傲的,一直覺得自己是不同於全職太太的,不該終日進出廚房、超市、幼兒園,而是一個雷厲風行的女強人。
看着眼前的江雪,越發地覺得,現在擁有的生活不過是一地雞毛,誰都可以掌控,如此一來,她辛辛苦苦考上重點大學和面前讀書不怎麼樣的江雪有什麼區別呢?
楊柳從車庫裏提着一大袋東西上樓,電梯在一樓停下,迎面而來的是杜秋。杜秋穿着高跟鞋,一身利落的黑西裝,凸出她高挑的身材、精緻的五官。不得不說,杜秋的顏值是三人之中最高的,一點不比女明星遜色,從一群人裏面總是能第一眼瞟到她。
表姐妹一直住在一個屋檐下,卻交流甚少,杜秋喊了楊柳一聲“姐。”楊柳點頭,習慣性地問她從哪回來,杜秋說從店裏。楊柳沉浸在自己思緒中,沒聽進去,她只是習慣性地問一聲罷了,沒在意杜秋到底是從哪裏回來。
楊柳覺得,他們這代人多少有些社恐,過多遵從自己的內心,不大愛管人家的事。吃了沒?從哪回來?大多只是寒暄用詞,誰當真誰“痴心”錯付。
電梯到達11樓,杜秋先離開。楊柳猛地想起杜秋搬過來也有四年了,時間真快,轉眼之間,杜秋也有三十歲了,而自己……三十四?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年紀。
杜秋走出電梯,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疲憊地躺在床上。如果向琳是個依附於老公愛炫耀的女人,那麼楊柳是真正的精英主義,即便當了家庭主婦,依然與生俱來一股壓迫感,令人無法喘息。
唉……真是起點不同,怎麼努力都是白搭。如同那句諺語“條條大路通羅馬,有人出生在羅馬。”
她雖然和楊柳、向琳是表姐妹,但原生家庭大不相同。
她的母親馮翠翠早早輟學,在十八歲的時候嫁給同鎮的男人杜年。從此之後,生娃、養娃、打工,成為他們倆生活的主心骨。夫妻倆一直因為錢而吵吵鬧鬧,馮翠翠痛恨自己那麼早結婚,結束一切美好生活。
馮翠翠時常罵她,“要不是有了你這個小婊子,我就跟你大姨二姨一樣,嫁給大城市的人,吃香的喝辣的,你個小婊子小婊子!毀了我一輩子!”
“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賤貨!賺錢不行,花錢第一!怎麼讀書還要花錢,真是賠錢貨!”
明明自己已經是如此不甘願婚姻所帶來的貧窮,現在卻又頻頻催促她,“你現在都幾歲了,還不知道要結婚嗎?過了這個年齡,就不好嫁人了!”
“我瞧你長得還算水靈的,怎麼就不知道找個有錢人嫁了!難不成要等到四十歲嗎?”
“傻孩子,人家都笑我養大女兒,你可不能讓我丟人,結婚這事你得趁早!”
在杜秋的眼裏,馮翠翠是個矛盾體,難怪活到現在,夫妻倆都在超市打工,一輩子都出過小鎮,一輩子沒見過大城市。
什麼眼界,什麼未來。
不過是個農村婦女,上不了檯面。